夢回晉中

王世堯

晉中之美，有著絕對顛覆性的視覺效果。

采風回京，更有依依惦念之情。記憶并未隨時間淡化，所到之處依舊栩栩如生，歷歷在目，那古老宅院，幽深街巷，神秘大紅燈籠，以及芳草流云，歌臺舞榭，給后人永留無盡的猜想和不朽傳說。

晉中之所以被銘記，追溯歷史之源，更有太多史話可言。多年前我與中央電視臺合作為寧波商幫的專題片撰稿，已知晉中正是晉商的崛起之地，更是明清時期，中國商業(yè)版圖的核心地域。山西自古人杰地靈，浩氣紛揚。它悠遠的氣韻，神秘的人文景觀，壯美的太行山脈，古老的風土人情與傳奇的先賢志士，吸引著無數(shù)天下造訪者。

霧靄輕彌的早晨，當我登上偉岸的平遙古城，幾縷橙色煙霞，擁戴著耀眼的旭日從美麗的云中躍出。遙遙遠望，質(zhì)樸清幽的街巷游弋著色彩斑斕的車流和人群。依稀可見的蒼然宅院，金綠相間的草木，于初冬的冷意中輕拂，讓微風靜靜傳遞私語。

穿越歲月煙云，時光的流水飄來兒時最美記憶。耳邊縈繞著《人說山西好風光》那膾炙人口的歌曲，電影《我們村里的年輕人》曾風靡全國，家喻戶曉。郭蘭英透徹靈魂、風情無限的絕美演唱，征服了幾代人的視聽！而郭蘭英，恰恰出生平遙，她無疑是這片神奇土地的驕傲。大約1977年，中國歌劇院重排歌劇《白毛女》，郭蘭英擔當喜兒主演，當時我拜中央歌劇院青年歌唱家張震為師學習聲樂，中央院在東直門外左家莊，中國院在宣武門虎坊橋。前者西洋唱法，后者民族唱法，?；ハ嘤^摩走臺。郭蘭英為人謙和溫暖，對人總是瞇起眼睛投以魅力微笑。她在團里官稱“郭老板”，每次在走臺現(xiàn)場，都端著一只精美的紫砂壺。有一次她悄悄托我出去買煙，打開錢包，是一張她和周恩來總理的照片，據(jù)說這張珍貴的照片隨身多年。郭蘭英獨特絕美的演唱，優(yōu)雅迷人的舞臺風姿，至今縈繞不去，讓幾代人不可忘懷。

采風期間，我們順延著日程安排去老醯醋博園，醋文化是山西飲食文化標志性產(chǎn)物，榆次這個產(chǎn)業(yè)園的產(chǎn)品在一定規(guī)模地遠銷境外。我生在北京長在北京，對面食有著特殊的嗜好和直覺。北京的山西風味面食，是平時的最愛，來到晉中才真正感受到正宗山西面食的美妙與誘惑。這讓我美好的記憶回到1989年年初，我如約采訪山西籍青年歌唱家閻維文。那時他住在萬壽寺總政歌舞團大院宿舍樓，一間別致整潔的兩居室。

閻維文比電視屏幕上更真實生動，淳樸和善的眼睛熠熠傳神。閻維文出生在太原一個簡單純樸的家庭，父親是會計，母親離職在家。他生來有舞蹈與歌唱天賦，1966年隨父母下放平遙，半年后回到太原，參加了市里的以清一色學生組織的紅藝宣傳隊，往返晉中各地進行演出。過人的天賦，勤奮的求學，豐富的舞臺經(jīng)驗，歷經(jīng)坎坷的青年時代，終于迎來幸運回報。1988年6月18日，在億萬雙眼睛注視下，他捧走第三屆全國青年歌手大獎賽專業(yè)組民族唱法的桂冠，這何止是故鄉(xiāng)的驕傲！我和閻維文整整攀談了一天，他表情豐富，娓娓道來，興致盎然，他說晉中給了他成長的契機和實踐的舞臺。最讓我意外的是，臨近中午吃飯時，他親自下廚，專為我做了山西最有特色的刀削面。他用各種蔬菜和肉丁熟練地做好色彩鮮嫩、令人垂涎的菜鹵，然后左手托起和好的面團，右手拿起約3寸長的彎型薄鐵器具，唰唰唰靈巧飛動，一縷縷白色銀魚般的面片神起飛到沸騰的鍋里。閻維文一邊操作一邊笑著對我說：我保證，這是北京最正宗的山西刀削面……

是的，那絕對是我一生中永不忘懷的午餐！

此行最震撼心靈的是，驅(qū)車盤過曲曲彎彎，凌虛拔峭的山路，拜謁麻田十字嶺。那是中華民族優(yōu)秀的兒子，八路軍高級將領(lǐng)左權(quán)將軍血灑疆場的地方。巍巍太行，茫茫云海，郁郁蒼松，冉冉紅霞，裝點著曾經(jīng)的崢嶸歲月，訴說著這位偉大的抗日英雄可歌可泣的永恒生命。

其實，我最早詳細聆聽左權(quán)將軍的故事，除了書本記載，更多的是聽我們中國作協(xié)的老領(lǐng)導馬烽一一講述。馬烽不僅是繼趙樹理之后，山藥蛋派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也是中國當代文學史上的最重要作家之一。1989年馬烽調(diào)任中國作協(xié)擔任黨組書記，作為資深的著名作家、正部級領(lǐng)導，他一言一行體現(xiàn)著山西人的質(zhì)樸善良，表現(xiàn)出正直深遠的政治智慧。1991年，我受作協(xié)黨組委派，在鞍山組織草明文學創(chuàng)作六十年研討會，馬烽親臨。會議閑暇時，我常到他的賓館住處聽他講故鄉(xiāng)的山山水水，聽他講抗戰(zhàn)史詩和英雄往事，談他親歷抗戰(zhàn)和寫作《呂梁英雄傳》的過程。談到左權(quán)將軍時，他的表情是敬仰與沉重的。他知道我喜歡寫詩，于是如數(shù)家珍地談到晉中燦若群星的歷史名人和大文學家，從晉文公、霍去病、關(guān)云長、武則天到司馬光、王勃、王維、王之渙、王昌齡、白居易、柳宗元、元好問、關(guān)漢卿、羅貫中等，繼而又談到趙樹理、郭蘭英、孫謙、西戎等一系列閃閃發(fā)光的名字……

此次有幸來到晉中，其實向往已久。聽郭俊陸董事長暢談“東湖”老醋插上文化的翅膀飛向世界，目睹紅海玻璃藝術(shù)斑斕精美的造型。在唐都推光漆藝文化產(chǎn)業(yè)創(chuàng)意園，買下永于存念的精美漆畫擺件，見識了身有晉商遺風聰慧熱情的導購小姑娘古麗霞。

難忘暮色蒼茫下的張壁古堡，我感受著古建筑文化、星象文化、軍事文化。驚嘆古堡獨特的地面明堡，潛行地下神秘暗道，華夏智慧濃縮的造像，銘心難忘。而雄渾蒼勁的綿山，一峰一巖，一草一木都彌漫著介子推悲壯凄美的傳說。寒食清明文化，步步有景，無石不奇。無論常家莊園、喬家大院還是建造規(guī)模奇穎壯觀的王家大院，風物典雅，景致迷人，萬千氣象，幽絕古今。夢回晉中，最憶初冬的晉中黃葉飄飛，紅綠相間的林蔭上空，時見碧水共長天一色，歸鴻與白云相伴依依遠去，樓臺畫角，鵲語鳴欣。走在空靈靜謐的園林或悠悠蜿蜒的山徑，頓感先哲的清尊浩氣。

晉中之美，不僅留下悠久而耐人尋味的地域文化，也留下?lián)]之不去的濃濃詩情。時光老去，人境肇新，愿我的記憶駐足此地。但等春風再度，心與綠意飛夢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