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初心的“中國好人”

林達

曾經的“風云人物”

主政一方的范光林，外在形象一直是很光鮮的。案發前，他被許多人認為是鳳臺縣的能人、強人和名人，是有魄力能干事的基層領導。在城關鎮，范光林以“敢想敢干”聞名，不少工作具有創新性和挑戰性。擔任鳳臺經濟開發區主要領導后，由范光林親自安排，每半個月都有一份印刷精美、編排精心、內容精細的刊物《活力開發區》送至上級領導案頭，成為他宣傳個人政績的“名片”。他還曾分兩次向紀委廉政賬戶繳納了9萬元，以示其律己之嚴。

2012年2月，時任城關鎮黨委書記的范光林入選“‘敬業奉獻類中國好人榜”，是安徽省唯一獲此殊榮的鄉鎮干部。此后，范光林到處巡回演講，一度成為安徽省的“風云人物”。

然而現在，范光林極不愿意提起“中國好人”這個榮譽，這個曾經的光鮮形象讓他變得尷尬無比。

“雙面人”侵吞公款利令智昏

范光林是個典型的雙面人物，臺面上大力宣揚政績，私底下卻利用一切機會隱藏撈錢的“大手筆”。在范光林辦公室的個人保險箱里，紀委查獲了五張用不同身份證辦理的銀行卡，這些是他存入、轉移、消費贓款的“利器”。范光林刻意包裝形象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為自己的不法行為尋求“護身符”和心理安慰。貪腐愈烈，粉飾愈狂。

2015年春節后，安徽省淮南市檢察院接到一封署名為“正義之聲”的舉報信，信中列舉了范光林很多貪污腐化、欺壓群眾的事例，內容詳實。舉報信讓檢察院領導深感震驚！范光林頭頂“中國好人”桂冠，又是安徽政壇名人，是查，還是不查？“涉及腐敗不管是誰，都要堅決查處！”檢察長拍案而起。經研究，該院決定將線索交由淮南田家庵區檢察院主辦。2015年3月10日，田家庵區檢察院對范光林采取強制措施。4月23日，淮南市檢察院以涉嫌受賄罪對范光林作出逮捕決定。隨著辦案工作的深入開展，范光林不為人知的一面浮出水面。

這些年，范光林任職的崗位雖然級別都只是科級，權力卻大得很。只是，范光林沒有把權力用于為百姓服務和提升政務效率上，而是和自身利益完全掛鉤，成為尋租的工具。從城區下水道建設、小街小巷維修工程中的虛報冒領，到征地拆遷大量編造拆遷補償戶的公然侵占，范光林的貪腐可以說是雁過拔毛、錙銖必爭。一路仕途順風順水的范光林，漸漸忘記了自己的苦出身，忘了初心，或者只是把它掛在嘴上作為一種標榜，早失去了感恩之心。面對成績、榮譽和權力，在誘惑面前，范光林整個人變得飄飄然，用他自己的話說：“我成了一個典型的拜金主義者。”

起訴書中指控范光林的三起共同貪污犯罪事實中，第一起發生在其當選“中國好人”期間。2010年11月至2011年12月期間，范光林利用擔任鳳臺縣城關鎮鎮長、書記的職務便利，指使鄭克輝、李孔勝編造虛假工程，以騙取工程款的方式共同貪污公款115.91余萬元。最大的一起，發生在2013年至2014年期間，范光林利用擔任鳳臺開發區書記、副主任的職務便利，指使下屬詹同杰、王旭等人，在開發區馬崗集拆遷項目、國際汽車城拆遷項目中以虛列拆遷補償戶、重復沖賬等方式共同侵吞公款。其中范光林參與侵吞公款150萬元，詹同杰參與侵吞公款158.75余萬元，王旭參與侵吞公款196.75余萬元。

2013年7月至2014年4月，范光林又伙同下屬鄭克輝以虛列維修工程的方式，多次套取公款共70萬余元。除了與“伙伴”共同貪污，范光林還指使他人以編造虛假工程的方式套取公款11萬余元；以虛列食材費用及截留就餐費的方式，套取公款45萬余元；將個人消費發票在鳳臺經濟開發區財務報銷，侵吞公款2萬余元。專案組人員驚嘆：范光林對公款的侵占貪污簡直肆無忌憚，瘋狂之極。

從大肆受賄到公開索要

2004年，是范光林貪腐之路的起點。當時他擔任新集鎮鎮長，新集煤礦正在建設。一些人為了在征地拆遷過程中得到更大實惠，紛紛找他幫忙。這些人的非分之想，范光林都通過“小動作”予以滿足。而范也得到不少好處，從一開始的地方特產到手表物品，再到名貴煙酒、購物券等。后來，雖然范光林職務在變，圍在他身邊一起謀利的人卻一直比較穩定，成了范光林信得過的“伙伴”。

2007年擔任縣房管局局長后，受賄開始成為范光林的“常態”。2009年11月至2012年5月擔任城關鎮鎮長、黨委書記期間，范光林一共受賄255萬元。從2012年5月任職鳳臺經濟開發區到2015年3月案發這段時間，范光林的受賄曲線攀上最高點，共計受賄金額達386萬元。

從一開始的半推半就，發展到接下來的假意推辭、多方掩飾，再到后來的欣然接納，直至露骨索取，范光林的受賄行為逐漸升級，主觀惡性逐步增強，胃口也越來越大。受賄方式“進化”到最終形態后，范光林表現得很大膽，常以各種理由向特定人索取現金。比如寫一張白條，打一個電話給對方，說需要多少數額的錢，讓其拿過來，“直接”得令人咋舌。

鳳臺縣新興建筑公司的主要業務，是通過和城關鎮政府聯系獲得一些基礎設施維修工程和老城區改造項目，范光林的“伙伴”之一李孔勝是該公司經理。范光林充分利用身為城關鎮黨委、政府“一把手”的便利，不僅指使李孔勝編造小街小巷維修虛假材料，虛報冒領財政資金“上供”給自己，還先后19次以各種理由向李孔勝索要現金共計176余萬元。在范的幫助下，李孔勝承攬到一些小工程，但這些工程賺取的利潤幾乎都被范光林榨了個干凈。案發后，李孔勝向辦案人員哭訴：“他之前跟我要錢時答應給我城南小區改造工程，后來也沒給我，給了別人。我自己是白忙活甚至倒貼錢，最后還被害得鋃鐺入獄。”

與李孔勝遭遇相似的人還有很多，如安徽永盛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負責人盛某，被范光林要走50萬元；某置業公司負責人李某被要走20萬元；淮南某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負責人賀某，被范光林三次索要錢款共34萬元……范光林索賄最大的一筆發生在2013年8月至2014年1月間，那時他擔任鳳臺經濟開發區書記、副主任。范光林以安排鳳臺縣某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承建臨時過渡房、協調要取工程款等各種理由，先后收受或索取某地龍公司法人代表、董事長蘇某共計300萬元。

沉湎物欲的“病人”

負責辦理范光林案件的檢察官說，范貪腐起來“吃相難看”，卻也想著附庸風雅。除了現金，范光林還曾收受或索要過金算盤、金條、玉石掛件、玉雕鏤空花瓶、壽山石、名人字畫等多種貴重物品。

一次，范光林在某洗浴中心消費時遇到李某。李某是鳳臺縣經濟開發區一家公司的負責人，當時他脖子上戴了一串觀音雕像。范光林見了很是喜歡，直接對李某說：“你這項鏈不錯，能不能讓我也戴兩天啊？”李某心里雖然不愿意，但不敢拒絕，項鏈從此有借無回。

2013年5月，范光林和安徽某集團負責人楊某一起去福建考察。在當地一家禮品店，范光林看中了一塊壽山石，就對楊某說：這石頭我真想買，可惜身上帶的錢不夠。楊某看了一眼高昂的標價，一時心疼錢，他沒有作聲，范光林也暫且作罷。返回鳳臺后，楊某很快感覺生意做不順暢，因為他的公司就在范光林管轄的地盤。他當然知道癥結在哪里，只得托人買下那塊石頭，取名“指定能升”，送給了范光林，范欣然笑納。然而，范光林喜歡的其實并不是石頭本身。案發后，辦案人員在他家里一個儲物室的柜子底下找到了那塊石頭，包裝盒上已滿是灰塵。看來，范光林喜歡的只是那種予取予求的感覺。

庭審中，范光林不無悔恨地說，自己第一次收到別人送來的現金時，心里也非常不安，擔心到一連幾天睡不好覺。當時妻子問他擔憂啥事，他悶在心里不說。但這第一次之后沒人知道，更沒人追責，長時間平安無事。“幾次侵占公款也是一樣，‘哥們攻守同盟，沒人知道，便覺很放心。”然后范光林撈錢慢慢就習以為常，漸趨麻木了。“自己貪心就越來越重，再到后來我開始心里有所期待，到最后就變成有人給我送錢了我也不一定能記住，但要是對方沒給我送錢，我會生氣，認為被輕視，就想出法子刁難他。”

范光林的“胃口”吃大了，一般小錢他都看不上，但對大力“資助”自己的朋友，范光林也顯得“仗義”。2014年8月4日，范光林伙同鄭克輝用鳳臺經濟開發區棚戶區改造資金450萬元，為蘇某的地龍公司在鳳臺徽商銀行貸款400萬元提供質押。后來，銀行貸款被地龍公司用于經營活動，直到2015年1月27日，范光林才安排蘇某歸還400萬元貸款。同年2月15日，范光林再次伙同鄭克輝用棚戶區改造資金2700萬元，為地龍公司在銀行貸款2500萬元提供質押。這筆貸款被地龍公司用于經營活動，至今仍未歸還。蘇某給過范光林300萬元賄款，范光林慷國家之慨還這個人情，損害的是棚戶區群眾的權益和國家利益。范光林被檢察機關帶走后一連幾個晚上，鳳臺經濟開發區政府大門口都有群眾放鞭炮慶祝。

“小官巨貪”面壁鐵窗

2016年7月5日，由淮南市田家庵區檢察院起訴的范光林涉嫌犯罪一案在淮南市公開開庭審理。開庭當天，范光林曾經的一些“好哥們”鄭克輝（鳳臺經濟開發區財政所原所長）、王旭（鳳臺經濟開發區建設辦原副主任）、李孔勝（鳳臺縣新興建筑工程公司原經理）、詹同杰（鳳臺縣城關鎮綜治辦維穩大隊原大隊長）也一同站到了被告席上。

公訴人在起訴書中指控：被告人范光林身為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伙同他人共同侵吞公款336萬余元，另個人侵吞公款59萬多元，共計侵吞公款395萬多元，數額特別巨大；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多次索取、收受多人共計價值人民幣670多萬元的財物以及2萬美元，并各為其謀取利益；利用職務上的便利，伙同他人挪用公款共計3150萬元，情節嚴重，其行為觸犯了《刑法》之相關規定。范光林在貪污及挪用公款的共同犯罪中起主要作用，是主犯；被告人鄭克輝在貪污及挪用公款的共同犯罪中，被告人王旭、詹同杰、李孔勝在貪污的共同犯罪中起次要作用；范光林、鄭克輝分別是一人犯數罪。

檢察機關建議法庭分別以貪污罪、受賄罪、挪用公款罪追究范光林、鄭克輝的刑事責任，以貪污罪追究王旭、詹同杰、李孔勝的刑事責任。

被告席上的范光林態度平靜，只是對6筆受賄錢款，認為“因當時鳳臺縣反腐力度加大，自己感到緊張，已在案發前退給相關人員”，表示不能納入受賄金額之內。據起訴書內容，這6筆受賄錢款，均是在其擔任鳳臺縣房產管理局局長職務時所收取。一審庭審持續到下午5時許，由于案情重大，法庭擇期宣判。

2016年10月8日，淮南市田家庵區法院對民眾高度關注的“小官大貪”范光林腐敗案作出一審宣判，法院經審理全部認可公訴機關的指控，一審判決范光林犯貪污、受賄、挪用公款罪，數罪并罰判處有期徒刑19年，并處罰金300萬元。

辦案檢察官告訴筆者，導致范光林深陷犯罪泥沼的原因很多，最根本的一條是思想意識朽壞。范光林辦公室里掛著一幅書法：“既然選擇遠航，何懼驚濤駭浪。”看似一句很好的勵志之言，卻被范光林理解為“只求結果，不問手段”，這也許正是范光林的“無懼冒險”甚至鋌而走險的行為指針。每當他成為一個單位的主要領導，就把該單位視為“自留地”，奉行“四個一”，即“一把手”“一言堂”“一支筆”“一個人說了算”，瘋狂斂權莫此為甚。扭曲的價值觀、人生觀，讓他把人民賦予的權力當做撈取金錢的資本，異化為個人牟私的工具。

編輯：鄭賓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