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奎原 齊 霽
中國共產黨對中央蘇區封建落后婚姻的治理
李奎原 齊 霽
封建落后婚姻是制約中國社會發展的惡性肌瘤之一。在社會習俗變革最為激烈的中國近代時期,更迭頻繁的民國諸政府未曾真正打破封建落后婚姻的藩籬,縱觀整部中國近代史,唯一行之有效的當屬中共治下的紅色政權。新生的根據地政府以實現人民婚姻自由為己任,立足實際,采取多種措施,有效滌蕩了沉寂數千年的婚姻陋俗。文章以中央蘇區為例,研究探討中國共產黨對該地區封建落后婚姻的成功治理及其歷史經驗。
中國共產黨;中央蘇區;封建落后婚姻;治理
封建落后婚姻是建立在封建經濟基礎之上的違反或干涉當事人婚姻自主意志、背離社會文化發展方向的婚姻形式。中華傳統習俗素以秉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聘娶婚為正統的婚嫁形式,原本無可厚非。然而歷經數千年的發展演變,尤其是封建時代綱常倫理的鉗制,到了近代時期,廣大青年男女的婚姻自主權早已喪失殆盡,對個人終身大事落于“不得任一肩,贊一辭,唯默默焉立于旁觀之地位”*《家庭革命說》,張枬、王忍之編:《辛亥革命前十年間時論選集(第1卷)》下,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60年版,第855頁。,婚姻已全然是封建家長一手包辦的畸形產物。封建落后婚姻已成為形式多樣*封建落后婚姻形式多樣,例如童養媳、冥婚、表親婚、交換婚、指腹婚、娃娃親、收繼婚、轉房婚、租妻、典妻、龍鳳婚等等。、九州四方俯仰可及的社會現象。千姿百態的封建落后婚姻滲透到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成為制約中國社會發展的惡性肌瘤之一。
婚姻,既是一種社會現象,也是一種法律現象。各個時代的官方政府在政策法規上設有相關規范且各有差異,對于千奇百怪的婚姻習俗,縱容、默許、禁止、控制各有之。晚清以來,社會以移風易俗為要,新式婚姻逐漸傳入中國并傳播開來,新生的中華民國亦將婚姻自由納入法律規范,但囿于方方面面新舊交織的社會因素,推廣普及頗為有限,封建落后婚姻依舊根深蒂固,有關婚姻自由的明文條款往往成為一紙空文。縱觀民國三十余年歷史,唯一行之有效的當屬中共領導下的紅色政權對這一社會問題的治理。本文以中央蘇區為例,研究探討中國共產黨對該地區封建落后婚姻的治理及其歷史經驗。*不少學者曾對蘇區婚姻(改革)治理做過詳細的研究。參見吳小衛、楊雙雙:《中央蘇區婚姻制度改革與婦女解放》,《南昌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1998年第1期;羅雄飛、趙劍:《中央蘇區對傳統婚姻制度的改造運動及其影響》,《求索》2006年第2期;董瑩瑩、鄧亦林:《中央蘇區的婚姻制度變革及其對根據地建設的影響》,《中國井岡山干部學院學報》2016年第3期,等等。也有一些學者從婦女解放等視域透析中央蘇區婚姻改革,數目較多,不再列舉。
中央蘇區,即中央革命根據地,是中國共產黨在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時期開辟的全國最大的農村革命根據地,是中國蘇維埃運動的中心。它以江西瑞金為首都,由江西南部和福建西部廣大區域組成,1933年全盛時期總面積約8.4萬平方公里,人口453萬(含紅軍)。*舒龍、凌步機:《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史》,江蘇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33頁。中央蘇區地處贛南閩西偏僻地區,交通閉塞、信息不暢,經濟文化等各項事業發展幾近停滯(紅軍到來之前),人民生活一如往昔,婚姻習俗也不例外。
首先,封建落后婚姻俯拾皆是,童養婚姻大行其道。恩格斯說:“當事人雙方的相互愛慕應當高于其他一切而成為婚姻基礎的事情,在統治階級的實踐中是自古以來都沒有的。”*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74頁。在封建綱常體系嚴密的中國,兒女婚姻由封建家長一手操縱,婚姻自由在宗法理念繁復、信息交流不暢的農村地區顯然是罕有之事,中央蘇區亦然。不同之處在于該地區留存著大量的童養婚:贛南各縣“人民為避財禮負擔計,于是收養童養媳,幾于十而五、六。童養媳之外又有所謂花等女,亦曰‘望郎媳’*望郎媳的實質是“丈夫”尚未出生的童養媳。……此等習慣較童養媳為少,而亦居十之三、四,正式婚配除巨室外,不過十之一二也”。*前南京國民政府司法行政部:《民事習慣調查報告錄》,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707頁。蔡暢在自述中也提到蘇區“有百分之八十的農村婦女被賣去當童養媳或婢女”。*《蔡暢》,江西省婦女聯合會編:《女英自述》,江西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236頁。無獨有偶,林頌華在1993年獲取的訪談資料中也顯示蘇區80%的婦女是童養媳出身。*林頌華訪錄、整理:《蘇區:翻身鬧革命》,李小江主編:《讓女人自己說話 親歷戰爭》,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3年版,第13頁。
此外,筆者以《井岡山巾幗英雄》和《女英自述》以及參加中央紅軍長征的30位女性為資料來源,統計出“蘇區籍貫”*2013年7月23日,中央黨史研究室正式下發《關于原中央蘇區范圍認定的有關情況》(中史字[2013]51號)文件,確認中央蘇區范圍縣為97個,其中江西省49個、福建省37個、廣東省11個。的女性32人,其中16人有封建落后婚姻經歷,占50%;童養媳15人,占46.87%。若排除革命因素的干擾,這兩項數字無疑會更高。參見下表1:

表1

25龍家衡1910-1929江西永新自主婚姻喪偶1929年犧牲26尹順安1907-?江西寧崗不祥不祥27馬夏姬1906-?江西永新不祥不祥28湯蓮1914-?江西永新自主婚姻不祥29謝小梅1913-2006福建龍巖自主婚姻婚姻美滿出身革命家庭,羅明妻子30顏清珍1894-1929江西蓮花自主婚姻離異1919年犧牲31李發姑(李珊)1916-1969江西安福自主婚姻婚姻美滿革命家庭,段煥競少將妻子32王石妹1911-1929江西寧岡未婚1929年犧牲
其次,蘇區人民婚姻存在嚴峻的兩極分化現象,貧者形影相吊,富者妻妾滿堂。在興國,99%的雇農、90%的游民沒有老婆;30%的貧農和手工工人沒有老婆;而中農90%有老婆,地主富農人人有老婆,一人幾個老婆的也不在少數。*《興國調查》(1930年10月),《毛澤東農村調查文集》,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22頁。為此,許多貧苦不堪的蘇區人民被迫選擇簡單經濟的童養婚,花費較少,解決了婚姻問題的同時也為家庭增添了一個免費勞動力,兩全其美。
中央蘇區封建落后婚姻的盛行是多重社會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自然經濟條件下的封建土地所有制,黑暗專制統治下的民不聊生;頤氣指使的封建家長制作風;男尊女卑的社會心理;思想文化的停滯和鄙風陋俗的荼毒等等。封建落后婚姻侵犯廣大青年男女婚姻自由,無視當事人正當的婚姻權益,為此殉情和逃婚者不勝枚舉;封建落后婚姻大多缺乏情感基礎,造成家庭不睦,婚姻內外糾紛不斷,暴力頻發,時刻侵蝕著家庭這一社會的細胞;而買賣婚、冥婚、表親婚等落后婚俗習慣,不僅違背社會倫理、降低人口質量、敗壞社會風氣,還進一步加劇了赤貧、人口買賣和婦女地位的衰落等問題。
民國以來,新式婚姻西風東漸,然“任爾東西南北風”,中國陳腐的封建婚姻制度依舊巋然不動。它是數千年沉疴舊弊積淀而成的社會難題,內外交困的民國諸政府,面對厚重而保守的現實往往只能聽之任之。新式婚姻通常漸染于沿海發達地區和社會中上層階級,而在中國農村地區,從未有過成功的婚姻改革試驗,除了中國共產黨治理下的革命根據地。
1922年7月,中國共產黨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宣言提出“廢除一切束縛女子的法律,女子在政治上、經濟上、社會上、教育上一律享受平等權利”。*《關于工會運動與共產黨的決議案》(1922年7月),中央檔案館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2年版,第78頁。
1923年,中國共產黨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通過了《婦女運動決議案》,提出“打破奴隸女子的舊禮教”“男女教育平等”“結婚離婚自由”等主張。*《婦女運動決議案》(1923年6月),《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冊,第120頁。1928年7月,中國共產黨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提出“在農婦中之宣傳與暴動工作,應直接提出關于農婦本身利益的具體要求,如承繼權、土地權、反對多妻制、反對年齡過小之出嫁、反對強迫出嫁、離婚權、反對買賣婦女”。*《婦女運動決議案》(1928年7月),《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4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9年版,第269-271頁。
這表明,中共在成立伊始就以解放婦女為己任,順應時代的發展潮流,高度重視對封建落后婚姻的改造并已提出初步的方針設計。“在中國歷史上,最早獲得男女平等的政治權利、最早擺脫封建制度的婦女是30年代、40年代中國共產黨領導的蘇區和延安婦女。”*李小江:《夏娃的探索》,河南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159頁。土地革命戰爭時期,中國共產黨在開辟的中央革命根據地付諸社會實踐,大刀闊斧,多管齊下,采取針對性措施,有效地滌蕩了根據地污濁的封建落后婚姻。
(一)通過立法建立新型的較為完善的婚姻制度
立法是統治階級意志的體現,同時也是公民權益的強制保障。面對錯綜復雜的落后婚姻形勢,中國共產黨首先采取立法的辦法保障蘇區人民的婚姻自主權,將婚姻自由納入法制的軌道中來。
1928年8月,溪南區蘇維埃政府頒布了《婚姻條例》,這是中央蘇區制定和頒布的第一個婚姻條例。主要內容有:第一,男女結婚以雙方自愿為原則,不受任何人干涉,寡婦和婢女準其自由結婚。第二,離婚方面,“土豪劣紳的妻妾、媳婦要求離婚者,準其自由”;“婦女受翁姑、丈夫壓迫,情況屬實,準其自由”;“男女年齡相差太遠者,準其自由”;夫妻間確無絲毫感情或者被強迫結婚者,準其離婚。第三,廢除舊禮教,取消聘金和禮物。第四,男女結婚,須向區蘇維埃政府報告。*張雪英:《中央蘇區婦女運動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98頁。
1931年11月28日,中國工農兵蘇維埃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在瑞金召開,大會通過了《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婚姻條例》。這是中央蘇區頒布的第一部內容較為詳盡、體例完整的婚姻法。它包括七章二十三條,含總則、結婚、離婚、離婚后小孩撫養、財產的處理等幾大項內容。《條例》明文規定:男女婚姻,以自由為原則,廢除一切封建的包辦強迫和買賣的婚姻制度,禁止童養媳;實行一夫一妻,禁止一夫多妻;結婚的年齡,男子須滿二十歲,女子須滿十八歲;男女結婚須雙方同意,不許任何一方或第三者加以強迫;禁止男女在五代以內親族血統的結婚;男女結婚須同到鄉蘇維埃或城市蘇維埃舉行登記,領取結婚證,廢除聘金、聘禮及嫁裝(妝);離婚自由,凡男女雙方同意離婚的,即行離婚,男女一方堅決要求離婚的,即行離婚,等等。*《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婚姻條例——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執行委員會第一次會議關于暫行婚姻條例的決議》(1931年11月28日),廈門大學法律系、福建省檔案館選編:《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法律文件選編》,江西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232-233頁。1934年,中國工農兵蘇維埃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又對《條例》進行進一步修改和完善。同年4月,由《條例》修改而成的《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婚姻法》終于頒布并在各個革命根據地實施。它充分體現了廢除一切包辦強迫和買賣的婚姻、禁止童養媳、男女平等、實行一夫一妻制、結婚離婚自由和保護婦女的原則。
中央蘇區婚姻立法方面的工作分前后兩個階段:一是中華蘇維埃臨時中央政府成立前,由各地工農政府分別制定和頒布有關婚姻條例并加以推行,對封建落后婚姻的治理工作相對獨立,缺少統一領導部署和立法規范;二是1931年11月,臨時中央政府成立后,頒布了《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憲法大綱》。大綱規定:蘇維埃政權以實行徹底的婦女解放為目的,承認婚姻自由,實行保護婦女的政策,使婦女能夠從事實上逐漸脫離家務束縛,參加全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生活。在大綱指導下,在吸收各個根據地經驗的基礎上制定和通過了《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婚姻法》,繼而推廣開來。二者是相輔相成的關系。
(二)運用行政手段推行嶄新的婚姻制度
中國共產黨在中央蘇區依法行政,嚴格實行婚姻登記等規章制度。無論結婚、離婚必須到鄉蘇等政府機關進行登記,把守了婚姻自由的第一關。《婚姻法》是蘇區人民婚姻自由的法律保障,但也有政策執行上的“異端”:“在贛西蘇維埃成立的會議中,CY特委提出男女婚姻年齡的限度,如果男大于女8歲者,就不準結婚。”*《張懷萬巡視贛西南報告》(1930年4月5日),江西省檔案館、中共江西省委黨校黨史教研室選編:《中央革命根據地史料選編》上,江西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92頁。該項舉措眼觀之下似乎違反了婚姻自由的立法初衷,但根本出發點在于遏制當地泛濫的童養婚,是運用行政手段對法律的補充和調節,是當地特委立足實際、靈活變通的體現。最后,為監督檢查婚姻法的貫徹落實,在各級政府中還成立了婦女生活改善委員會。
(三)加強《婚姻法》的普法教育和婚姻自由的輿論宣傳
1.新聞宣傳。《婚姻法》出臺后,中央蘇區通過報刊,例如《紅色中華》《青年實話》《紅星》《蘇維埃文化》《紅的江西》《福建紅旗》等等,以及編印的宣傳材料向根據地人民介紹新法并報道新法貫徹落實情況,還為蘇區人民解難答疑。這些新聞媒介作為中國共產黨工作和輿論導向的喉舌,在《婚姻法》普法宣傳上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2.標語墻報宣傳。時至今日,井岡山這塊赤土上依然留存著土地革命時期書寫的標語和墻報,例如“打倒包辦婚姻”“共產黨不是共妻主義,是主張男女婚姻絕對自由”“廢除奴婢制度和一切不平等制度,不準丈夫打老婆,不準翁姑打媳婦”“廢止買賣婚姻和家長包辦婚姻”等等。這些標語墻報不拘一格,一塊較為平整的墻壁就能達到宣傳的目的,深入農村的同時,也深入了人心。
3.樹立典型。連城新泉縣蘇維埃政府主席張明瑞原先由父母包辦,曾與一女子結婚,但夫妻之間毫無感情。《婚姻法》頒布后,二人交換意見和平離婚。后來,張明瑞與豐圖鄉蘇婦女委員鄧德蘭相識相愛,而后喜結連理,在新泉蘇區傳為佳話。*張文燦:《解放的限界——中國共產黨的婦女運動(1921-1949)》,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127頁。蘇區不少女同志自身也是自主婚姻的榜樣。例如表1中的不少女性,她們割裂了與陳舊的封建落后婚姻的聯系后,實現了自由戀愛與自主婚姻。“而且婚禮異常簡樸,有的甚至只是將兩人的東西放在一起就算結婚了。”*張文燦:《解放的限界——中國共產黨的婦女運動(1921-1949)》,第110頁。
4.對癥性宣傳。針對中央蘇區地處偏僻山區、群眾文化水平較為落后的客觀實際,毛澤東親自提出“討老婆不要錢”這類通俗易懂的白話口號代替“廢除聘金聘禮,反對買賣婚姻”生硬的書面條款,*《彭儒》,《女英自述》,第36頁。對目不識丁的貧困農民影響極大。不但如此,中央蘇區政府針對客家人民喜好山歌的特質,將婚姻自由宣傳與山歌演唱有機結合起來。例如《婚姻自由歌》,正是蘇區人民婚姻自由的生動寫照,《婚姻自由歌》唱道:
青年婦女聽我言,
如今世界不比先,
早先男女不平等,
如今男女講平權。
好得紅軍來革命,
幾千年痛苦得解放,
婚姻問題講起頭,
結婚離婚要自由。
不要頑固爹娘來做主,
不要媒人來話媒,
媒人話成多不和,
哪有自由的好處多。*謝濟堂編:《中央蘇區革命歌謠選集》,鷺江出版社1990年版,第372頁。
紅軍隊伍中的女學生兵,如賀子珍、賀怡、伍若蘭、彭儒、段子英、吳仲蓮、曾志等等,她們充分利用自身有思想、有文化,更容易和女性群眾打成一片的天然優勢,現身說法,積極開展宣傳工作。她們深入農村,號召廣大農村婦女沖破枷鎖,實現婚姻自主,取得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四)保護婚內的弱勢婦女
治理封建落后婚姻不同于治理毒品、娼妓、土匪等惡性社會問題,一味消滅既不科學也不現實,大量解除封建落后婚姻會顛覆正常的社會運行秩序,造成人心動蕩。一分為二地看,也并非所有的封建落后婚姻都是壞的,例如任弼時與陳琮英。*陳琮英自幼是任家的童養媳,但任家待其寬厚,并未遭受虐待。任陳二人夫妻恩愛,是黨內的模范夫妻。故在夫妻感情并未完全破裂的情況下,首要措施當是保護婚內的弱勢女性,緩和尖銳的家庭矛盾,發揮調解的效力,取代消滅、解除等激烈字眼。
例如,“南陽區某鄉用沸水泡死童養媳,象形區打出童養媳幾個月不知去向,并花溪鄉有個童養媳在此嚴寒酷冷的天氣中蓋蓑衣”。*《永新縣蘇維埃執行委員會訓令第七號》(1931年1月31日),江西省婦女聯合會、江西省檔案館編:《江西蘇區婦女運動史料選編(1927-1935)》,江西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89頁。這種情況通常是將虐待或打死童養媳的惡婆進行全村乃至全省的游行,依法懲治,以儆效尤:
“那時,村里做婆婆的好惡,壓迫媳婦,打喲,罵喲,有理無理捉你出氣。那時候紅軍來了,壓迫媳婦的人就拿來游村,村頭游到村尾,手上搖個鈴,戴個高帽子,嘴上喊:‘我壓迫了媳婦,大家不要跟我的樣!’鈴鐺!鈴鐺!大家都來看。那個時候就整了一下子,做婆婆的就沒有那么惡了,所以做媳婦的人非常擁護紅軍。那時婦女翻身了,不受婆婆壓迫,也不受丈夫壓迫,……婦女翻身,都是歡天喜地,好高興。”*《兒童團員溫祿金》,李小江主編:《讓女人自己說話 親歷戰爭》,第41頁。
起到異曲同工效果的還有說服教育。干部深入農村,走門串戶,訪問調查,宣傳講解……對虐待婦女的翁姑、丈夫,婦女干部就發動群眾對他們開展說理斗爭,嚴重的還開公審大會進行批判。不過,一般都以教育為主,原則上不判刑。*《蔡暢》,《女英自述》,第237頁。
(五)將治理封建落后婚姻與解放婦女、提高婦女社會地位結合起來
舊時女性除深受封建政權、神權、族權三把枷鎖的桎梏外,“還受男子(夫權)的支配”*《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1927年3月),《毛澤東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31頁。,這就是著名的“四權理論”。毋庸置疑,婦女是遭受封建落后婚姻摧殘最嚴重的群體,她們身似敝履,地位低下,終日勞作,毫無權益可言,有的甚至淪為純粹的勞作和生育的工具。毛澤東在《尋烏調查》中描述道:“女子的勞苦實在比男子要厲害。她們的工作不成片段,這件未歇,那件又到。她們是男子經濟(封建經濟以至初期資本主義經濟)的附屬品。男子雖已脫離了農奴地位,女子卻仍然是男子的農奴或半農奴。她們沒有政治地位,沒有人身自由,她們的痛苦比一切人大。”*《尋烏調查》(1930年5月),《毛澤東農村調查文集》,第172頁。顯然,要把廣大婦女從封建落后婚姻的苦海之中徹底解救出來,就必須賦予女性各項平等的權利,發揮女性自身的力量,從根本上提高女性的社會地位。
1.賦予婦女平等的政治參與權。1931年11月,蘇維埃政府頒布《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憲法草案》,第63條明文規定:“居住在中華蘇維埃共和國領土內的居民,凡年滿18歲者,無論男女、宗教、民族的區別,對于蘇維埃都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這是中國歷史上首次賦予女子同男子一樣的選舉權和被選舉權,這為蘇區女性參與國家政治生活提供了法律保障。1933年,在中央蘇區選舉過程中,中共中央組織局還特別規定:“必須達到婦女代表占25%的任務。”*《動員勞動婦女參加選舉》(1933年9月21日),《江西蘇區婦女運動史料選編(1927-1935)》,第110頁。這在實際選舉活動中得到很好的貫徹,正如《紅色中華》報道的:“這次選舉增加的人數,婦女代表占代表總數的百分比例,如興國為30%以上,鄉蘇主席有20余個女子。楊殷為25%。上杭才溪區的上才溪鄉則為54.6%,下才溪鄉則為64.8%。各地鄉代表的婦女一般地在25%以上。”*梁柏臺:《今年選舉的初步總結》,《紅色中華》1934年1月11日,第6版。選舉權和被選舉權的落實,是蘇區女性獲得政治參與權的開端。她們也由此走出家門,參與到國家社會事物的管理當中。
2.賦予和保障婦女平等的勞動權。1929年12月,毛澤東在他親身起草的《中國共產黨紅軍第四軍第九次代表大會決議案》中指出:“婦女占人口的半數,勞動婦女在經濟上的地位和她們特別受壓迫的狀況,不但證明婦女對革命的迫切需要,而且是決定革命勝敗的一個力量。”*《中國共產黨紅軍第四軍第九次代表大會決議案》(1929年12月),《毛澤東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98-99頁。“婦女解放與勞動解放是天造地設的伴侶”,只有“勞動解放了,婦女才得真正的解放”。*《中國婦女運動雜評(從六月到八月)》(1923年12月1日),戴緒恭、姚維斗編:《向警予文集》,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140頁。中國共產黨因勢利導,不遺余力地鼓勵和引導婦女從事生產勞動,從根本上改變婦女在經濟上對男子的依附關系,使之成為生產建設的主力軍。
在蘇區土地改革過程中,實施“以人口為標準,男女老幼平均分配”的土地政策。蘇區的土地證上首次出現了婦女的名字,這是中國歷史上的頭一遭,為婦女實現經濟獨立創造了基礎條件。“并且婦女亦與男子一樣有獨立支配自己所分配得來的土地的自由——她的土地或與父母舅姑兄弟的土地共耕或自己單獨耕種都可以,依她自由意志去決定。”*《中央關于勞動婦女斗爭的綱領》(1930年11月8日),全國婦聯婦女運動歷史研究室編:《中國婦女運動歷史資料(1927-1937)》,中國婦女出版社1991年版,第77頁。
到了戰時,男子奔赴前線作戰,婦女在后方生產勞作方面的作用愈加顯著。她們努力學習耕作技術,破除“婦女犁田遭雷打,婦女蒔田禾不長”的封建迷信,“1933年冬(武陽區)只有2名婦女會犁耙,1934年就有104名會犁耙了,還有194人正在學習”。*王觀瀾:《春耕運動總結與夏耕運動的任務》,《紅色中華》1934年5月28日,第3版。她們還成立了農業互助小組和合作社,開展生產勞動競賽,使得根據地的農業生產不僅沒有下降,甚至還出現了秋收“平均增加了一成半”*《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內的婦女》(1934年3月29日),《江西蘇區婦女運動史料選編(1927-1935)》,江西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171頁。,“去年已夠食,今年則已有余了”的現象。
除了農業勞動之外,“婦女還參加了根據地的工業、對外貿易、財政、金融、郵電、交通等事業的建設”。*耿化敏:《中國共產黨婦女工作史(1921-1949)》,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5年版,第122頁。她們還組織了成千上萬的洗衣隊、救護隊、擔架隊、慰勞隊、運輸隊,盡己所能慰勞紅軍,物質上、精神上有效地支援了前線。顯然,廣泛地從事生產勞作,對于提高女性社會地位、實現男女平等是大有裨益的。
3.賦予婦女平等的受教育權。舊時女子被剝奪了受教育的權利,大都目不識丁,“贛西南婦女讀書的很少,只有些資產階級的婦女,亦是鳳毛麟角,寫識文字的是百與一之比”。*《贛西南婦女工作報告》(1930年10月),《江西蘇區婦女運動史料選編(1927-1935)》,第15頁。尋烏縣“女子可以說全部不識字,全縣女子識字的不超過三百人”。*《尋烏調查》(1930年5月),《毛澤東農村調查文集》,第159-160頁。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婚姻解放運動是一場自上而下的社會變革,但要想徹底打破封建落后婚姻的枷鎖,尤其需要婦女自身文化素質的提升和思想意識的覺醒。
為提高廣大婦女思想文化水平,先期以識字掃盲為主要教育任務,開辦夜校、半日制學校、寒暑假學校、家庭臨時訓練班和田間流動識字班等等,到學校上課的也多是胸無點墨的婦女。“婦女從文盲中得到了初步的解放,因此,婦女的活動十分積極起來。”*肖云嶺、陳鋼:《井岡山革命根據地文化建設史》,江西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98頁。后期則以政治教育、科學思想文化宣傳、啟迪階級覺悟為主。“農村中的婦女文化程度較男子落后,因此加緊婦女群眾的教育訓練,提高婦女的政治水平,是非常迫切的。”*《中央蘇區勝利縣委七月份及“八一”的工作情形致中央局的工作報告大綱》(1932年8月),江西省婦聯贛州地區辦事處編:《贛南婦女運動史料選編》第1冊,1997年內部印刷,第53頁。“在一切黨的與一切職工會的學校、訓練班中,都應當吸收一定的百分數的婦女,而在她們的教育大綱中,須研究婦女問題及工作方法。”*《中央通告第五十四號》(1928年6月21日),《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4冊,第271頁。
與婦女思想文化教育相對應的還有職業教育。1933年,湘贛省永新縣蘇維埃政府開辦了赤色女子職業學校,組織女子學習縫紉織造技術。1934年,中央蘇區銀行專修學校第二期專門開辦婦女班,培養了一批財政管理方面的人才。*呂良:《中央革命根據地教育史》,教育科學出版社1989年版,第107-08頁。婦女掌握安身立命的一技之長是實現經濟獨立的前提,也是實現人格獨立和提高社會地位的基石所在。
婦女通過接受教育,不僅提高了文化水平,還在心理層面上割裂了與舊的封建婚姻的聯系,消除了腦中固有的封建思想,為革命斗爭培養了一大批富有思想覺悟的女干部和女戰士。
4.建立廣泛的婦女組織。1928年,中國共產黨在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通過的《婦女運動決議案》中指出:“黨必須在勞動婦女中作有系統的、經常的指導,自中央直至支部,必須至少要有一人負婦運之責,或視相當情形組織婦女委員會。”*《婦女運動決議案》(1928年7月),《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4冊,第267頁。根據該項規定,在黨中央的高度重視下,蘇區各級婦女組織先后成立。
當時的婦女組織大致有三種類型:中共黨內恢復重建的婦女部或婦委,包括共青團系統的青婦部、工會系統的女工部、農會系統的婦女委員會;蘇維埃政府內部具有咨詢協調性質的婦女生活改善委員會;群眾性的女工農婦代表會議。*張文燦:《解放的限界——中國共產黨的婦女運動(1921-1949)》,第118頁。據不少在婦女部工作的同志回憶,那時的婦女工作第一項是組織婦女會,把婦女從封建禮教的束縛中解救出來,邀集受壓迫的婦女參加革命,幫助那些丈夫有殘疾或精神病的婦女解除婚姻。*張文燦:《解放的限界——中國共產黨的婦女運動(1921-1949)》,第119-120頁。婦女組織的出現,作為廣大婦女的堅強后盾,不僅保護了婚內弱勢的婦女,還積極引導婦女參與到軍事斗爭、生產建設、后勤保障等各項事業中來。可以說,革命形勢的蓬勃發展,“女工農婦代表會的領導與推動,是緊要的關節”*《長岡鄉調查》(1933年11月),《毛澤東農村調查文集》第1卷,第325頁。。
(六)將治理封建落后婚姻與其他事業有機結合起來
1.與革命宣傳結合起來。土地革命戰爭時期,紅軍所到之處,大力宣傳土地革命、婦女解放和婚姻自由等主張,吸引了大批富于反抗精神的貧苦大眾,尤以女性投身革命的經歷更加難能可貴:“婦女之異乎尋常的困苦狀況,過分的勞動,在家庭習慣及社會風俗上完全沒有權利等,成為吸收一般農婦反對地主豪紳的斗爭及奪取她們到革命方面來的條件。”*《中央通告第五十四號》(1928年6月21日),《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4冊,第269頁。長期遭受壓迫的婦女,反抗精神強于男子,在革命旗幟的感召之下,不少女性毅然擺脫封建落后婚姻的桎梏,投奔到革命的鋼鐵洪流之中。例如康克清、李貞、王泉媛等等。*康克清先是童養媳而后為養女,不滿婚姻被包辦而逃婚;李王二人則是不堪家庭虐待而參加革命,共同之處在于都受到了不同程度革命宣傳的感召。
蘇區這些女戰士不僅承擔生產、運輸、救護、縫補漿洗等后勤工作,有的甚至還直接參與了軍事斗爭。她們組成女赤隊,“平時不擔任放哨。緊急時男赤隊出發去了,女赤隊便也擔任放哨”。*《興國調查》(1930年10月),《毛澤東農村調查文集》,第247頁。一些精壯的婦女還同男子一樣進行軍事訓練,肩扛步槍和大刀,戰時奔赴前線,與紅軍并肩作戰。多數女性投身革命的同時,也割裂了與舊的封建婚姻的聯系。
2.與黨的建設結合起來。“黨的最大任務是認定農民婦女乃最積極的革命的參加者,而盡量的吸收到一切農民的組織中來,尤其是農民協會和蘇維埃。”*《中央通告第五十號》(1928年5月25日),《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4冊,第212頁。截至1934年4月底,江西7縣發展女黨員2544名,女團員2233名,女赤衛軍510771人,女少先隊員10743人;福建8縣發展女黨員1173名,女團員520人,女赤衛軍4121人,女少先隊員2471人;粵贛5縣發展女黨員267人。*見珍:《“三八”工作的總結與今后的婦女工作》(1934年4月24日),《中國婦女運動歷史資料(1927-1937)》,第385頁。接收和發展的女黨員中,不少是深受封建婚姻壓迫的女性,她們投身革命之后,以極大的革命熱忱回報黨和人民,甚至在蘇維埃政府中擔任了要職。例如童養媳出身的李美群曾擔任江西省委組織部部長、婦女部部長,童養媳出身的吳富蓮擔任了閩贛省委婦女部部長,有包辦婚姻經歷的蔡暢擔任了中華蘇維埃中央執行委員等等。
3.與提高蘇區人民思想文化水平、移風易俗、倡導新風尚結合起來。要消除封建落后婚姻,單單提高女性的思想覺悟是遠遠不夠的,必須進行一場全民的思想文化教育,消除社會成員固有的封建思想。據統計,江西、福建、粵贛三省開辦補習學校6426所,招收學生94517人,有俱樂部1656個,工作員49688人。江西、粵贛兩省有識字小組32388個,組員155371人。*陳元暉等編:《老解放區教育資料》,教育科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18-19頁。在前期掃盲教育的基礎之上,“用教育與學習的方法,啟發群眾的階級覺悟,提高群眾的文化水平與政治水平,打破舊社會思想的傳統,以深入思想斗爭,使能更有力地動員起來,加入戰爭,深入階級斗爭和參加蘇維埃各方面的建設”。*謝濟堂:《閩西蘇區教育》,廈門大學出版社1989年版,第47頁。蘇區人民既學習了文化科學知識,又受到了革命思想的熏陶。*舒龍、凌步機:《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史》,第424頁。
與治理改造封建落后婚姻相關的還有廣泛的社會改造與建立嶄新的社會秩序。在粉碎原先封建統治的同時,蘇維埃政府還嚴厲打擊豪紳地主與匪患,改造宗族與流民;破除鴉片、賭博、娼妓、鬼神迷信等不正之風;勸戒纏足、束胸、穿耳、蓄發等陋習。中央蘇區的各項社會治理措施相輔相成、密不可分。打擊土豪劣紳、沒收地主土地、開展土地革命,是建立經濟新秩序,發揮廣大貧下中農革命積極性的根本前提;改造宗族、破除迷信是摧毀封建族權和神權的必要步驟;鏟除鴉片、賭博等不正之風使社會風尚煥然一新;放足、剪發等生活新風的推行,解放了女性身體的同時也解放了她們的思想。以上種種措施掃蕩了封建的腌臜東西,使得根據地人民精神面貌煥然一新,處處洋溢著蓬勃向上的發展勢頭。根據地人民以飽滿的熱忱和大無畏的革命信念投入到轟轟烈烈的根據地建設和革命事業當中。“整個社會充溢著夜不閉戶、道不拾遺、國無荒土、野無游民的良好風氣和勃勃生機。”
在中央蘇區,“過去這些地方,每娶一個老婆要費二百元以上,現在卻不同了,已經訂好的聘金不納,未訂的概不許定聘金,結婚自由的事,已普遍了赤色區”。*克珍:《贛西蘇維埃區域的現狀》(1930年2月19日),《中央革命根據地史料選編》上,第179頁。“過去討老婆非錢不行,因此許多貧農討老婆不到。即使討,不是帶童養媳,就是要到好大年紀,若是討了老婆又死了,再討就非常困難。現在完全沒有這個困難了。”*《興國調查》(1930年10月),《毛澤東農村調查文集》,第221頁。
伴隨著《婚姻法》的頒布,中央蘇區還出現了“離婚潮”。各處鄉政府設立之初,所接離婚案子日必數起,多是女子提出來的。十個離婚案子,女子提出來的占九個,男子提出來的不過一個。*《尋烏調查》(1930年5月),《毛澤東農村調查文集》,第178頁。這表明,婦女在婚姻問題上儼然已實現獨立,敢于擺脫封建落后婚姻的束縛,掌握了切實的婚姻自主權,還提高了家庭地位,“丈夫罵老婆的少,老婆罵丈夫的反倒多起來了”。*《長岡鄉調查》(1933年11月),《毛澤東農村調查文集》第1卷,第324頁。
《婚姻條例》實施僅半年,贛南革命根據地在治理封建落后婚姻方面確實收到了相當的效果。*《江西蘇區中央省委工作總結報告(一、二、三、四月總結報告)》(1932年5月),《中央革命根據地史料選編》上,第473頁。實施兩年后,就婚姻方面而言,“蘇維埃區域與國民黨區域也是兩個絕對相反的世界”*《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執行委員會與人民委員會對第二次全國蘇維埃代表大會的報告》(1934年1月24日),《中央革命根據地史料選編》下,第331-332頁。。
對封建落后婚姻的治理還挖掘了女性在革命斗爭中蘊藏的無限潛力。“婦女在革命戰爭中的偉大力量,在蘇區是明顯地表現出來了,在查田運動等各種群眾斗爭上,在經濟戰線上(長岡鄉是主要依靠她們),在文化戰線上(許多女子主持鄉村教育),在軍事動員上(她們的擴大紅軍與慰勞紅軍運動,她們的當短夫),在蘇維埃的組織上(鄉蘇中女代表的作用),都表現她們的英姿與偉大成績。”*《長岡鄉調查》(1933年11月),《毛澤東農村調查文集》第1卷,第325頁。
事物具有一分為二的兩面性。大量封建落后婚姻的消滅,在蘇區社會造成的影響和震動,不亞于一場肆虐逞威的巨大風暴。
首先,引起了一些男性家屬的不滿、恐慌和敵對情緒。“革命革命,革他一個卵!我們的老婆都要革掉了!”有的男子威脅妻子說:“我家是有進沒出的,你要離婚就一駁殼打死你!”一些農民對下鄉的蘇維埃宣傳員說:“同志!你唔要來講了,再講埃村子里的女人會跑光了!”個別群眾對此“采取完全反對的態度”*鄒成香:《二戰時期中央根據地婦女運動》,江西省婦女聯合會編:《江西婦女運動史專輯(1919-1942)》,1987年內部印刷,第61頁。,甚至“幾引起農民的反抗”*《張懷萬巡視贛西南報告》(1934年4月5日),《中央革命根據地史料選編》上,第193頁。。
其次,在婚姻自由理念的推引下,出現了絕對自由化的偏差。“今天和這個女人結婚,明天又和那個女人結婚。上級機關的負責同志如此,影響到下級群眾更加是一塌糊涂。”*《中共閩粵贛特委報告第三號》(1931年4月7日),中央檔案館編:《閩粵贛革命歷史文件匯集(1930-1931)》第1冊,中央檔案館1984年內部印刷,第114-115頁。在長岡鄉,約百分之一的婦女,暴動后四年半中結過三次婚。*《長岡鄉調查》(1933年11月),《毛澤東農村調查文集》,第324頁。還有一些不明就里的群眾將婚姻自由理解為性自由。“在安福近來每個女子,特別是所謂開通的都有三個男子……在西區每個男同志有一個老婆一個愛人一個小老婆共三個的千古奇事。”*《張啟龍關于贛西工作情形給中央局的報告》(1931年7月12日),中央檔案館、江西檔案館編:《江西革命歷史文件匯集(1931年)》,1986年內部印刷,第106頁。部分青年男女受流氓意識的影響,追求絕對自由,“專鬧自由戀愛”,兩性結合過于草率,“昨日討他,今日討主席,是自由”。*《江西土地斗爭中的錯誤》(1930年11月14日),《毛澤東農村調查文集》,第273頁。一時蘇區出現了小范圍的婚姻混亂現象,少數地方甚至出現性病。*何友良:《中國蘇維埃區域社會變動史》,當代中國出版社1996年版,第199頁。蘇區人民對婚姻自由的誤解導致“婚姻絕對自由”的水藻泛濫,違背了純粹的立法初衷。
第三是兩難的軍婚問題。根據地不少婦女并不同意丈夫參軍,一旦參軍,“即和他人戀愛結婚”。*《省行委通告第十一號》(1930年11月24日),《中央革命根據地史料選編》下,第722頁。還有一些女性“當紅軍不能同你結婚”*《江西土地斗爭中的錯誤》(1930年11月14日),《毛澤東農村調查文集》,第273頁。,或“男子去當紅軍后,女子就旋即提出離婚”。*《興國縣行委第一次擴大會議決議》(1931年1月13日),《江西蘇區婦女運動史料選編(1927-1935)》,第25頁。“有許多(紅軍妻子)要求離婚,鬧得非常厲害,不準她離她總是天天吵”*《湘贛蘇區團委青婦部報告》(1933年1月17日),《江西蘇區婦女運動史料選編(1927-1935)》,第276頁。,也有一些與紅軍戰士訂了婚的女性悔約,引起戰士們的不滿。其緣由無外乎是參軍作戰具有高危性,家中少了一個維持生計的主力,情感生活上也少了許多慰藉,以上種種原因導致紅軍戰士婚配已是難題,更不惶說“消滅”紅軍中業已存在的封建婚姻。為此,個別基層政府為保護軍婚和維護地方穩定而禁止女性離婚,“對離婚案決定要條件,甚至看條件的政府還是不準離,如果有些女子強硬要離,政府甚至把他禁閉起來”。*《朱昌諧關于贛西南婦運報告》(1930年10月23日),《江西蘇區婦女運動史料選編(1927-1935)》,第13頁。顯然,這是犯了另外的錯誤。
第四,出現個別“組織包辦”代替“封建家長包辦”的現象,例如李德與肖月華。*為了團結這位共產國際軍事顧問,杜絕其在根據地四處游蕩的“尋偶”現象,組織安排肖月華與其結婚,但也違背了肖的主觀意愿。一些女戰士對個人婚姻問題缺少主見,不得不由組織出面解決,有的皆大歡喜,有的差強人意。
第五,社會反響方面。蘇維埃政府疾風驟雨般的婚姻改革對中國傳統社會的沖擊太大,加上推行剪發、放足等新風,忽略了農村積淀厚重的宗法舊俗,不少群眾在短時間內難以接受,“頭好一半身,腳小一條裙,放了腳,剪了發,日后公家都找不到”。*《饒玉鸞》,《女英自述》,第104頁。廣大群眾對新鮮事物出現沉默、猶豫、觀望等差異性態度,畢竟積習難返,保守的人堅持舊俗,也實屬正常。
最后,在婚姻治理的過程中還出現了有包辦婚姻不愿離婚而被迫離婚的現象。例如少數地主富農家庭的婦女為了擺脫時人厭棄的階級成分而被迫離婚,這是當時階級斗爭的大主題與婚姻自由的沖突點。還有在婚姻改革的過程中對弱勢一方的女性保護過度,侵犯了男性的合法權益等等。
共產黨對中央蘇區封建落后婚姻的治理,是其運用國家機器的力量和政治動員下的群眾運動在農村地區開展的一場廣泛的社會婚姻變革,它鋒芒直指數千年的封建婚姻制度,一改近代以來新式婚姻改革以城市和社會中上層階級為中心的慣例,使得婚姻自由首次在農村的土壤生根發芽;是中國歷史上首次對舊式婚姻制度的全盤否定,也是首次較為徹底的封建落后婚姻治理試驗。它將一夫一妻制、男女婚姻自由、保護婦女等先進主張以立法等途徑在中央蘇區變成現實,盡管法律條文還較為簡陋,用語也不甚規范,但現今依舊“震驚當今那些世界法律史的專家們”*[法]朱麗婭·克莉斯蒂娃,趙靚譯:《中國婦女》,同濟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12頁。;用民主主義的婚姻制度取代了封建主義的婚姻制度,“打碎了中國四千年來束縛尤其是束縛女子的封建枷鎖,建立適合人性的新規律,這也是人類歷史上偉大的勝利之一”*中國全國婦女聯合會:《毛澤東周恩來劉少奇朱德論婦女解放》,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42頁。;積累了諸多有益經驗,為后來中共建立系統完善的婚姻制度奠定了藍本;它也是一場深刻的婦女解放運動,幫助廣大女性打破了四把枷鎖的桎梏,賦予了她們前所未有的人身自由和婚姻自由;激發了廣大人民的生產積極性和革命熱忱,為中國共產黨贏得了廣泛的群眾基礎,為革命勝利積蓄了力量。
從另一方面來看,中國共產黨對封建落后婚姻的治理也具有無法突破的歷史局限。分析來看,阻力至少來自四個層面:首先是傳統舊制度、舊習慣的內在抵制力與對抗力;其次是被卷入這場社會變革的相關人員(男子、女子、子女、家長、親友、紅軍等等)對新制度、新秩序的不適應、不理解和不配合;再次是新制度、新秩序的制定者、實施者、管理者,即中國共產黨和蘇維埃政府工作人員相關經驗的缺乏;最后是革命斗爭的大背景大框架的制約。
治理封建落后婚姻是循序漸進的歷史過程,不可能畢其功于一役。它不僅僅是政策法規的制定與推行,還意味著社會大眾需要養成進步的思想觀念和社會習慣并與舊時代的社會遺存分道揚鑣。依靠人民自身運用先進的思想戰勝落后的封建意識及其積重難返的歷史慣性,僅僅依賴中國共產黨做事無巨細的“教師爺”和“全職保姆”既不科學也不現實。“絕對自由化”的泛濫,暴露了尚且孱弱的民智還不足以游刃有余地駕馭中國共產黨賦予的婚姻自主權的現實,是“還沒有充分看見推翻封建剝削以后的成果的時候所發生出來的一種思想”。*《尋烏調查》(1930年5月),《毛澤東農村調查文集》,第181頁。
一般來說,社會成員思想觀念的進步通常建立在社會經濟深入發展的基礎之上,而蘇區人民思想覺悟的提升是中國共產黨紅色“洗禮”的結果。它熱烈廣泛,鼓舞人心,但并非無往不利。以中央蘇區盛行的童養媳來說,不外乎是聘娶婚花費太大,“每娶一個老婆,要費二百元以上”*克珍:《贛西蘇維埃區域的現狀》(1930年2月19日),《中央革命根據地史料選編》上,第179頁。,大約相當于一個中農的全部家產,而童養媳簡單經濟,加上重男輕女的陳腐觀念和節約妝奩的動機驅使,女方也樂意將親女送出,故而以童養媳為代表的封建落后婚姻在當時的社會生產條件下很有市場。要消滅童養媳等落后婚俗,僅僅靠頒行法律、解放婦女并不能一勞永逸地杜絕。由于缺少經濟文化提升的長效性、完整性機制作為穩固的根基,故而出現了紅軍長征之后,國民黨在中央蘇區“復辟”舊儀,該地區原本掃蕩一清的落后婚姻又卷土重來的現象。*除了經濟文化因素以外,風俗的內在慣性和外部政治法律環境也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這是紅軍長征之后無法左右的。客觀上來說,中央蘇區存在時日較短,經濟文化的長效性完整性機制也不可能建立。
閩西地區的童養媳,就是極好的例子。1945年廈門大學教授鐘其生對閩西地區7個鄉村、1479戶人家進行社會調查(下列四鄉隸屬武平、上杭等縣,系中央蘇區),結果列表2如下*鐘其生:《閩西童養媳問題研究》,《社會科學》1946年第5期,第104-118頁。:

表2
同樣,法律的產生是社會發展的客觀需求,亦或是先進思想作用下的產物。由于時代的局限,蘇區人民對婚姻自由的實質內容缺少足夠認知,不能正確對待當時充滿理想主義色彩的婚姻理念。從反面來看,在當時的社會條件下,社會成員的思想觀念也不可能不受封建遺存的影響。與此同時,它也考校著中國共產黨在戰爭時期的執政水平和執政理念等等。
而發生的諸多亂象也不足為奇,它是新舊事物相互作用的結果。“任何事物的內部都有其新舊兩個方面的矛盾,形成為一系列的曲折的斗爭。斗爭的結果,新的方面由小變大,上升為支配的東西;舊的方面則由大變小,變成逐步歸于滅亡的東西。”*《矛盾論》(1937年8月),《毛澤東選集》第1卷,第323頁。全新的婚姻自由理論設計與實踐之間存在偏差在所難免,恰恰需要在實踐過程中不斷總結才能予以完善。這是事物變化發展的必經階段,意味著中國歷史上首次對農村地區封建落后婚姻的治理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盡善盡美。作為新型婚姻制度的制定者、實施者、管理者的中國共產黨及初次從事婚姻改革試驗的蘇維埃政府工作人員,經驗有限,這是符合客觀實際的。
對封建落后婚姻的治理是實現蘇區人民婚姻自由和婦女解放的重要內容,尤能吸納廣大婦女參加革命。只有首先打破封建落后婚姻的枷鎖,婦女才能發揮“半邊天”作用。但在國民黨當局的軍事圍剿之下,紅色火種的賡續才是無可替代的頭等大事,婚姻治理工作需要建立在軍事、政治和社會協同發展的基礎之上并與之有機結合。正如毛澤東所說:“只要土地斗爭一深入,他們對于婚姻問題的態度就要大大改變了。”*《尋烏調查》(1930年5月),《毛澤東農村調查文集》,第181頁。婚姻治理工作無法擺脫革命斗爭和根據地建設的大框架大布局,這是無可辨白的客觀實際,也是土地革命戰爭時期制約治理工作的天然壁障。軍婚問題、階級婚姻問題正是恰如其分的體現。
擇選代表群體比較結果來看,多數有封建落后婚姻經歷的女紅軍參加革命后基本上都解除了落后的婚姻關系,而同一時期樣本取自風氣維新的金陵大學、南京高等師范、浙江第一師范等校的社會調查顯示,江浙地區仍有高達87.29%的青年學生婚姻是由父母包辦、代訂。*李文海、夏明方、黃興濤:《民國時期社會調查叢編·婚姻家庭卷》,海峽出版發行集團、福建教育出版社2014年版,第16頁。這說明革命對落后婚俗的滌蕩、清理比民國時期的新式教育更加有力、更加徹底。
綜上,就當時所處的時代環境來看,中共的婚姻治理工作已十分出色。白區媒體的“評價”十分貼切:“占領時期,舊社會完全崩潰,推翻禮教,推翻神權,廟宇中塑像以及家庭所供之神主,悉被摧毀,破壞空氣,彌漫全社會,婦女界如醉如狂,一朝從破四千年禮教重鎖之藩籬,其浪漫程度可想而知……其最影響社會風俗者,確為造成男女間無廉恥觀念,婦女習氣,極為囂張。開口自由、閉口自由。”*劉慶科:《匪區社會中之婦女界》,《中央日報》(婦女周刊)1936年3月4日,第2版。以此觀之,在中國近代,乃至整個中國歷史上首次較為徹底的封建落后婚姻治理,中國共產黨治下的中央蘇區當之無愧。
責任編輯:李佳佳
The CPC's Governance of the Feudal Backward Marriage in the Central Soviet Area
Li Kuiyuan Qi Ji
The feudal backward marriage was one of the malignant myomas which redistricted the development of China. In modern times of China, the most dramatic changing period of Chinese social customs, the Governments of the Republic which changed frequently never really broke the barriers of feudal backward marriage .Throughout the entire modern history of China,only the red political power under the rule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CPC) worked effectively. In order to achieve people's freedom of marriage, the newborn political power took various practical measures to effectively wash away the negative custom of marriage which had kept thousands of years. Taking the Central Soviet Area as an example,this paper explores the successful governance of the feudal backward marriage and the historical experience from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the Central Soviet Area;feudal backward marriage;governance
李奎原,男,天津商業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碩士研究生;齊霽,男,天津商業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天津 300134)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中國共產黨對革命根據地社會問題的治理及其歷史經驗研究”(12BDJ015);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劃基金項目“建國初期中國共產黨對主要社會問題的治理及其成功經驗”(10YJA770039)
10.16623/j.cnki.36-1341/c.2017.01.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