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
真名士自風流
文/山東張善存

那些真正的行家里手,各領域中名副其實的大師們,舉手投足之間,都有其非凡的一面。這里,古代的風流才子就不說了,單聽一聽近代大師們流傳下來的那些上課開場白,有的幽默風趣,有的精心巧妙,有的則隨意率性,就不能不贊嘆他們的學問功底和人格魅力。
謙虛又自負的梁啟超。“兄弟我是沒什么學問的。”清華國學四大導師之一的梁啟超,上課一開口就是這句話,話音未落,學生議論紛起。接著,他稍微一頓,等大家的議論聲小了點,眼睛看著天花板,又不緊不慢地補充一句:“兄弟我還是有些學問的。”兩句不僅隔著一兩分鐘,先極為謙虛,后又極自負,而且用了先抑后揚的調子,很能引起學生的注意。
吾愛孔子,吾更愛真理。這是梁啟超的一句名言,他的另一句名言是:“戰(zhàn)士死于沙場,學者死于講壇。”也可以說是他的最后留言。1929年,梁啟超身體狀況漸趨惡化,學生謝國楨和蕭龍友勸他停止工作,多多休息,梁啟超對學生說了這句話,不久便不治而逝。這句話對弟子及后人有著深遠的影響。
率性而有自知的沈從文。著名作家汪曾祺先生曾這樣評價他在西南聯(lián)大時的寫作老師沈從文的課,“毫無系統(tǒng)”“湘西口音很重,聲音又低,有些學生聽了一堂課,往往覺得不知道聽了些什么”。大概他的授課技巧很一般,聽他的課,如果不會“舉一隅而三隅反”,學生聽了只會覺得枯燥無味。對此,沈從文倒頗有自知之明,一開頭就說:“我的課講得不精彩,你們要睡覺,我不反對,但請不要打呼嚕,以免影響別人。”他這么謙虛地一說,又這么寬容,能體諒人,學生也不好意思不聽講了,反倒贏得滿堂彩。
與他的課相反,沈從文的小說寫得相當好,在世界上都有影響力,還差一點得了諾貝爾文學獎。對這樣一位大作家,我們該說文如其人呢,還是課如其人?
追求思想自由精神獨立的陳寅恪。每次講課,陳寅恪開宗明義就說:“前人講過的,我不講;近人講過的,我不講;我自己講過的,我不講。現(xiàn)在只講未曾有人講過的。”自信而又有點自負,可謂之“三不講”教授。自負要有自負的資本,陳寅恪的學問之大,舉世罕匹。在中山大學執(zhí)教時,每上課,校內教授來旁聽的常常多于學生,因此有“教授之教授”的稱謂,當之無愧。
陳寅恪是把學問當作畢生事業(yè)來做的,他說:沒有自由思想,沒有獨立精神,即不能發(fā)揚真理,即不能研究學術。一切都是小事,唯此是大事。1953年12月1日上午,在陳寅恪家里,他和他的學生汪錢作了一次長談。陳寅恪說:“我的思想,我的主張,完全見于我所寫的《王觀堂先生紀念碑銘》……我要帶的徒弟都要有自由思想,獨立精神。不是這樣,即不是我的學生。從我之說即是我的學生,否則就不是。”后來又說:“我儕雖事學問,而決不可倚學問以謀生,道德尤不濟饑寒。要當于學問道德之外,另謀求生之地,經商最妙。”如此擲地有聲的金玉之言,當令后世假道學無地自容。

風趣而有內涵的一派“胡言”。這里的胡言不是胡說、胡扯,而是取其特指意,故而加引號。一是啟功先生,平時愛開玩笑,課上也不例外。他上課的第一句話常常這樣介紹:“本人是滿族,過去叫胡人,因此在下所講,全是胡言。”這個幽默的開場白,自然引來笑聲一片。
另一個是胡愈之先生,我國著名作家、翻譯家。他上課開場白往往是:“我姓胡,雖然寫過一些書,但都是胡寫;出版過不少書,那是胡出;至于翻譯的外國書,更是胡翻。”與啟功先生異曲同工,在看似輕松幽默的玩笑中,自己的成就和職業(yè)已被介紹出來,巧妙而貼切。
所謂大師,應是有真學問、高品格、真性情的代名詞。這些大師,為人處事上大有魏晉人物的神采,卻無所謂名士風流的頹廢消極。胡適先生,魯迅先生,他們是如何開講的,我不得而知,想必也很精彩,哪怕只是讀讀那個時代上述人物的只言片語,也不難領略其中的意蘊。古人云:是真名士自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