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刻時光（組詩）

南鷗

雕刻時光

當黑白的光影打在臉上

他被一束光雕刻，完成了自己的宿命

他交出染色體的紋理與姓氏

交出了生辰八字。一張臉被刻成廢墟

時光只剩下遺址，只有一具軀殼

從風中穿過

與此同時他也變成了雕刻家

高聳的陽具才華橫溢，伸向黑夜的私處

他被時光挽留，他也雕刻了時光

就像一位早逝的天才在午夜重新復活

每一刻痕都是絕筆，每道幽光

都是千古絕唱

就像野火，就像野火的眼神

就像眼神從幽暗中射出的千年的雷聲

就像躲在雷聲背后的一場大雨

碑文被洗得發(fā)亮，它們說出了真相

時間泛出了綠斑，晶亮的鹽

從海面浮現(xiàn)

就像那風，就像那風的舌尖

就像舌尖上的閃電，就像閃電的刀鋒

剖開黑暗。幽暗的夜空從此

燈火輝煌，腐爛的身體又重新展開

那些死去的靈魂，又重新獲得

眾神的啟迪

狂歡之后

螞蟻爬動著自己的宿命

一粒谷物，無力支撐大地的黃昏

米酒的記憶九曲深幽，重陽的

火焰慢慢變黃。當人們從酒窖醒來

萬家燈火熄滅，誰來守望

那來年的重陽

一只蘋果把秋天舉過頭頂

秋天被火焰晝夜解讀。當火焰被灰燼說出

當灰燼飄散記憶，誰以逝者的言辭

訴說秋天的蒼涼。枯瘦的土地

無法將血液流向枝頭，只有風

搖動最后的表情

其實火焰藏著天空的野心

瞬間的閃耀，揮霍了昂貴的一生

當黑暗，吞噬了最后的星光

天空終將露出白生生的骨頭

當萬物失血，只有逝者

向天空贖罪

懲 罰

懲罰他，他來自黑暗

他身披九十九個太陽。而他的光芒

讓世界瞬間變成黑暗，他來自

黑暗的內(nèi)部

懲罰他，他是一位百年的啞巴

他的啞讓所有的語言從此蒙上塵埃

黯然失聲。一把提琴淚流滿面

從此拉斷自己的琴弦

懲罰他，他出身卑微

他的卑微令天空彎下高貴的身軀

他沒有姓氏，他打破了疆界

取消了家族的尊卑

懲罰他，必須懲罰他

用一位死者的榮光，用一千位少女的初吻

懲罰他，用翩翩起舞的三千宮妃

或者萬里河山

頂著天空的螞蟻

一生都在幽暗的角落里爬行

都在搬動天氣，搬動骨頭的殘渣

它們最先聽到風暴，最先被

卷走或被掩埋

它們晝夜頂著天空，它們

要讓樹木、莊稼和屋頂安靜地生長

每天黃昏，它們就坐在天幕

看著荒野的石頭，長成童話

其實，它們是大地的老祖宗

又是私生子。它們在亂石間晝夜爬行

精細的肚皮，晝夜擦出火焰

但是人們聽不懂，也看不見

等待一束光

一束光從體內(nèi)的暗道射出

聚集了千年，從染色體的圖案開始

從血液晝夜流動的聲音開始

此刻，時間就在光的脊背上顫栗

這個時刻，光已演示了千年

光的肋骨舉著時間

渴望了千年，就是為了

展露瞬間的容顏，為了傾聽神的氣息

光重新分割時間，把一年命名為

一個甲子，讓每天都獲得旺盛的陽光

光知道必須驅(qū)散前世的黑暗

這是出發(fā)前的功課

如同一次亡命天涯之旅

沒有路標沒有終點，如斷崖上的閃電

光從體內(nèi)射出，就不能停下來

它知道，一生只有一次命定的旅行

如果命定降落，要讓時間潰敗

就要穿透時間

悄無聲息，黑暗被一束光

瞬間劈開。高山流水間琴音四溢

所有頭顱被舉過蒼穹

成群的螞蟻鉆出世居的洞穴

它們建造自己的皇宮

它們成為自己的主人

道 具

沒有體溫，體溫在千里之外

一座城市的垃圾堆藏著它久遠的年代

沒有意志，空茫的額頭日漸荒涼

好像被沖刷的荒灘。沒有眼睛和手

被遠遠地牽著，更多的時候

它被一位死者牽著

沒有慶典，總是穿著盛裝

虛幻的光影總是打扮他的清晨和黃昏

當舞臺曲終人散，光影消逝

細細彎彎的血液才淌進僵硬的血管

他才從劇本的陰影中走出來

回到原始的皮膚和心跳

殉道者

身披一件漆黑的長袍

不動聲色的黑，吞噬了所有的顏色

你居住在時間的中央，潛藏

海底的巨浪。世界被你縮小為

一個小黑點，黑色從此成為

經(jīng)典的意象

你把臉藏起來，藏到地獄的

一塊巨石下面。直到從石頭里雕出人來

直到人又變成了骷髏。整整十六個

世紀，寒冷驅(qū)趕寒冷，死亡驅(qū)趕

另一種死亡。直到軀體剔出骨頭

直到肋骨上發(fā)現(xiàn)詩句

對黑暗的熱愛勝過黑暗本身

你已吞下黑色的長袍，你把它藏在胃里

離心臟很近，晝夜傾聽穿過的風雨

其實，你晝夜都在吞噬自己

把自己嚼成粉末，飄動天空

植入黑色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