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敏月
摘 ? ?要: 古今中外譯論均強調翻譯的“忠實”,但“創造”是“忠實”的另一體現。文學翻譯中的創造不是絕對自由的創造,而是在從屬狀態下、受到限定的創造。文章用翔實的例子說明譯者既要發揮主觀能動性和創造性,又要時刻牢記翻譯的“忠實”,實現“忠實”與“創造”的有機融合。
關鍵詞: 文學翻譯 ? ?忠實 ? ?創造
古今中外的翻譯理論均強調翻譯的忠實,忠實意即準確地傳達出原著的精神風貌。但由于作者和譯者所處的社會和文化背景不同,加之不同的風俗習慣、宗教信仰和審美情趣等因素的制約,譯者不可能實現譯文與原文完全對等。“有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譯者在解讀原文,進行翻譯時不可避免地加入自己的理解,進行再創造。如何在文學翻譯中把握“忠實”與“創造”的尺度,實現兩者的有機融合,是譯者普遍感到困擾的問題。
一、中國翻譯家關于“忠實”與“創造”的譯論綜述
在中國,“忠實”是翻譯的基本標準,但“創造”是“忠實”的另一種體現。唐玄奘在翻譯佛經的過程中提出“既須求真,又須喻俗”,指的是既要忠于原文,又要通俗易懂。近代譯學之父嚴復提出了信、達、雅,信即忠實為第一要義,同時要通順暢達,完美地表達原文的寫作風格。魯迅的“忠實、通順”,即“易解”及“保持原作的豐姿”,且“寧信勿順”。許淵沖提出了譯詩的本體論:“三美論”(意美、音美、形美),最重意美,神似勝于形似;譯詩的方法論:“三化論”(深化、等化、淺化),主張通過意譯來努力達到神似的境界;譯詩的目的論:“三之論”(知之、好之、樂之),指出譯詩的最高境界是使人愉快。林語堂闡述了翻譯的三條標準:忠實、通順和美,他贊同“翻譯即創作”,認為翻譯文學作品的人,“須把翻譯自身事業也當作一種藝術”。郭沫若指出文學翻譯“與創作無以異”,“好的翻譯等于創作,甚至超過創作”。傅雷和錢鐘書以“神似”和“化境”著稱,傅雷認為,“以效果而論翻譯應當像臨畫一樣,所求的不在形似而在神似”;錢鐘書的“化境”(Sublimation),是指原作在譯文中就像“投胎轉世”,軀體換了一個,但精魄依然故我,把作品從原文轉換成譯文,既不露生硬牽強的痕跡,又能完全保存原作的風味,換句話說,譯本對原作應該忠實得讀起來不像譯本,即“化境”。因此,他贊同西方所謂“翻譯者即反叛者”(“Trandutttore traditore”——“Translator,trator”)的說法,認為好的譯文應該在藝術上勝過原文。朱生豪以“求于最大可能之范圍內,保持原作之神韻”為宗旨。謝天振在譯介學中提到“創造性叛逆”(creative treason),這一概念出自埃斯卡皮(Robert Escarpit)的《文學社會學》一書。埃斯卡皮指出:“說翻譯是叛逆,那是因為它把作品置于一個完全沒有預料到的參照體系里(指語言);說翻譯是創造性的,那是因為它賦予作品一個嶄新的面貌,使之能與更廣泛的讀者進行一次嶄新的文學交流;還因為它不僅延長作品的生命,而且又賦予它第二次生命。”[1]這里的創造性即在原作基礎上,注入新元素,以配合時代發展及讀者所需。
二、西方關于“忠實”與“創造”的譯論綜述
西方譯論的原則和標準大多圍繞一個“信”字,但也肯定譯者的主體性和創造性。《圣經·舊約》,又稱《七十子希臘文本》,是西方古代第一部重要的譯作。這個譯本因做到了“十分準確”,所以被神父們和猶太首領要求必須“保持其原狀”。此處的“十分準確”,即“信”,可以看作是歷史上的第一個翻譯標準。1790年,西方翻譯的文藝學派英國學者泰特勒在《論翻譯的原則》一書中指出,優秀的譯作必須使讀者領略原作的優點,并得到“同樣強烈的感受”。德萊頓認為逐字翻譯是“戴著腳鐐在繩索上跳舞”;賀拉斯提倡“忠實原作的譯者不適合逐字死譯”。西方四大權威神學家之一哲羅姆曾指出,“翻譯既然是一種創造,譯者就完全可以具有自己的風格特征”。另外,西方的各種理論,如奈達的功能對等理論,諾德的功能加忠誠理論等雖然名稱不同,但它們的核心思想都是信即“忠實”,“忠實”指的是意義上的忠實,即“神似”。20世紀60年代的解構主義超越語言的局限,從政治、權力等視角探究翻譯問題,突出譯者的中心地位。提出翻譯的目的,不是“求同”,而是“存異”。20世紀80年代,翻譯理論出現“文化轉向”,文化學派把翻譯看做“重寫”,重寫就是“操縱”。探討翻譯與意識形態、詩學等的關系,提出“翻譯實際上是文化融合”。譯者閱讀、理解一種文化語境中的原作品,然后在另外一種不同的文化語境中闡述和再現。這一過程使翻譯行為從語言學層面的“忠實”轉向跨文化交際,關注不同文化的碰撞和交流。闡釋學代表人物海德格爾和伽達默爾從哲學和闡釋學的角度闡述翻譯思想,海德格爾倡導在翻譯中以本意在先、審視詞語的源流、重視被遮蔽的思想;伽達默爾則指出理解的歷史性導致理解的偏見,包括誤讀現象。也就是說,理解主體的歷史背景不同,決定了他們書寫的譯本不同。每一次翻譯注定成為新事物,這也是翻譯創造性的表現。闡釋學引發視域融合理論,“文學是一個文化積淀很深的產物,其中聚焦了譯語讀者的閱讀習慣,即譯語讀者的現今視域,如果這個現今視域與源語中存在的初始視域差距太大,讀者就有可能無法理解,最終意義無法在譯入語讀者身上實現”[2],肯定讀者(譯者)的主觀性和主體性作用,鼓勵譯者順應不同時代的讀者需求進行再“創造”。
三、中西譯論中“忠實”與“創造”的啟示
啟示一:忠實是翻譯必須遵循的首要原則。但是,忠實并不意味著拘泥原文的語言表達形態,而應該是“忠實”于原文的內容意旨和風格效果。事實上,創造性是翻譯過程中的客觀存在,“創造”是為了更好地忠實于原文本。譯者不能過于拘泥于原文詞句,死譯、硬譯,要領會作者的用意及字里行間被遮蔽的思想,舍棄形而求神之似,進行適當再創造,從而充分傳達出原作的精妙之處。
啟示二:翻譯活動蘊含著譯者富有創造性的勞動。它滲透了譯者對原文本種種人文內容的解讀和闡釋,不可避免地打上自己的“烙印”。譯者在翻譯時,不但要考慮原作的藝術風格及文化精神、作者性格和讀者的需要,而且要考慮本時代、本民族、本階級政治目的、意識形態、歷史文化背景,以及譯文所可能產生的藝術效果和社會作用等。因此,翻譯不是原作的簡單翻版,而是譯者的一種創作,受時代背景等因素的制約。由此可見,翻譯既有忠實性,又有創造性,是忠實性與創造性的相互制約與對立統一。
四、文學翻譯中“忠實”與“創造”有機融合的途徑與實例
1.通過發揮譯者創造性實現對原文的內涵和風格的忠實
例一:賽珍珠的譯作《水滸傳》書名為All Men Are Brothers (《四海之內皆兄弟》)。在《論語》中,孔子說:“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子夏則說:“四海之內皆兄弟也。”譯者通過其對中國傳統文化的了解和把握,充分發揮其主體性,對原書名進行再創造,但該再創造仍不失為對原文內涵的忠實。
例二:《三字經》書名翻譯:譯法多樣:音譯:“San Tzu Ching”;意譯:“Three-Character-Classic”,“Trimetrical Classic”,“Three Word Classic”,“The Triword Primer”(王寶童),“The Three Word Primer”(趙彥春)等。
為何譯作Primer?因為 Primer=初級讀本,識字課本,符合《三字經》作為兒童讀物的原本性質(上海大學外國語學院馮奇教授2016海南大學講座)。
例三:茍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
原譯:If foolishly there is no teaching, The nature will deteriorate.The right way in teaching,Is to attach the utmost importance in thoroughness.(翟理斯)
改譯:With no education, Thered be aberration.To teach well,You deeply dwell(趙彥春)
翟理斯譯本重在對文本意義的闡釋,但忽略文本“三字”格式,略顯笨拙。趙彥春曾想使用“digression”來譯性乃遷,但“aberration”更好,因為詞根“err”可聯想到Alexander Pope的名言:“To err is human,to forgive divine.”改譯版簡明達意,遵從原文本的“三字”格式,實現對原文內涵和風格的忠實(上海大學外國語學院馮奇教授2016海南大學講座)。
例四:The night is quite hot for the time of year.Do you know, Sylvia, that I made during the last week a distinct saving.I allowed you,as I always do,ten shillings for the house-hold expenses.You managed capitally on eight shillings.We really lived like fighting -cocks;and what is nicest of all,my dear daughter,you look the better in consequence.(from A Naughty Girl)
胡錦鳳譯:這個季節的晚上還是挺熱的。你知道嗎,西爾維,上周我們節約了一大筆錢。按照慣例,我給了你十個先令家用。你干得真棒,只花了八先令。我們活得像好斗的公雞,最令人高興的是,結果你看上去氣色好得多了。
改譯:這個季節的夜晚還是挺悶熱的。你可知道,西維爾,我上周省下一大筆錢。按慣例,我給你十個先令家用。你可了不得,只開銷了八先令。我倆持起家來真像(好勝的)斗雞,最讓我高興的是,乖女兒,結果還是你勝出啊。(廣東外語外貿大學曾利沙教授)
此例說明“忠實”性在于充分表達出父親由衷地贊嘆女兒持家本領的情感,忠實地再現原文人物性格或難以言傳的內心情感特質。
2.譯者的創造性受原語風格與譯語規范及時代背景的制約
譯者的創造性并不是“從心所欲”的,還需考慮譯語的語言規范和文化語境。
例五:《西風頌》節選(查良錚\王佐良\江楓譯本)
Drive my dead thoughts over the universe.
Like wither'd leaves to quicken a new birth!
請把我枯死的思想向世界吹落,讓它像枯葉一樣促成新的生命!——查良錚譯本
把我的腐朽思想掃出宇宙,掃走了枯葉好把新生來激發;——王佐良譯本
請把我枯萎的思緒播送宇宙,就像你驅遣落葉催促新的生命,——江楓譯本
查照字面翻譯,比較貼切,但文字有些僵硬;王使用意譯,但意思有些偏離原詩,原詩“over the universe”是“遍布宇宙”,并非“掃出宇宙”,但“掃”一詞比較有氣勢;江把“dead thoughts”譯為“枯萎的思緒”,不如王譯成“腐朽思想”更符合時代背景。“Like witherd leaves to quicken a new birth!”,江的譯文在Like和witherd leaves間加了“你驅遣”,意思更清楚明了,符合漢語語言習慣,生動形象,如果把他們三者的優點綜合起來就會更好。
例六:《西風頌》節選(查良錚\王佐良\江楓譯本)
Be through my lips to unawakend earth.
The trumpet of a prophecy! Oh Wind.
讓預言的喇叭通過我的嘴唇把昏睡的大地喚醒吧!西風啊,——查良錚譯本
對那沉睡的大地,拿我的嘴當喇叭,吹響一個預言!呵,西風,——王佐良譯本
通過我的嘴唇,向沉睡未醒的人境,讓預言的號角奏鳴!哦,風啊,——江楓譯本
江的譯文用詞精準凝練,形神兼備,基本與原詩結構一致,符合漢語習慣,并與原文意思相當、對等,符合奈達的功能對等理論;查的譯文“讓預言的喇叭通過我的嘴唇”雖與原文意思貼切,但感覺有些奇怪,有翻譯痕跡;而王的譯文比較口語化,“拿我的嘴當喇叭”,有失優雅,還有些意義和感情色彩的缺失。
從以上的例句可以看出,譯者的主體性是在尊重原作的前提下實現的,譯者的創造性是在原作的制約下完成的。文學翻譯中的創造不是絕對自由的創造,而是在從屬狀態下的創造,是受到限定的創造。
同時應該注意到,受制于歷史背景、政治目的或出版社的意圖,譯者有可能會對原文進行刪節、改寫和再創作。像嚴復的《天演論》對原作做了較多的刪節,創作的成分遠大于“忠實”;《賣火柴的小女孩》原作的目的是宣揚基督教救人治國,譯為中文,主題卻成了控訴萬惡的資本主義社會;林紓在“辛丑條約”簽訂之年,將《湯姆叔叔的小屋》改編成《黑奴吁天錄》,自稱譯著雖微不足道,“亦足為振作志氣,愛國保種之一助”。
五、結語
文學翻譯在一定歷史條件下服務于一定的政治目的,譯者需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注意把握“忠實”與“創造”二者間的尺度。在一般的翻譯實踐中,譯者應把“忠實”與“創造”二者有機結合起來,既要發揮主觀能動性和創造性,又要時刻牢記翻譯的“忠實”,在不影響讀者接受的情況下,適當保留原作中的異質成分,實現不同語言文化之間的借鑒與融合。
參考文獻:
[1]謝天振.譯介學[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9:140.
[2]何其莘,仲偉合,許鈞.高級文學翻譯[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9,(1):82-83,86-87.
[3]許鈞.翻譯概論[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9,(1).
(作者系海南大學2015級翻譯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