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遙

李鷹。攝影/本刊記者 董潔旭
2017年4月18日,北京大學醫學部醫養結合養老產業研究中心成立。據該中心主任李鷹研究員介紹,中心旨在搭建一個與老年相關的學術與實踐相結合的平臺,吸納各方面專業人士,開展醫養結合相關政策和學科的研究,為國家醫養結合政策體系標準規范和管理制度的建立提供科學依據,探索醫養結合養老政策體系各環節的銜接以及從業人員的專業培訓等。
此前,由國家衛計委主管的全國衛生產業企業管理協會成立了老年醫養結合產業分會,李鷹同時擔任這個組織的會長。
通過召集不同領域專家對國內已有的醫養結合項目進行考察與評估,李鷹對政策執行與落實、醫養結合的資源整合與建設,以及遇到的困難與矛盾等有深入的分析和思考。《中國新聞周刊》就國內醫養結合政策及其推行的現狀對她進行了專訪。
中國新聞周刊:國家提出發展醫養結合的原因是什么?這一政策的提出是為了解決什么問題?
李鷹:從國家層面提出發展醫養結合,首先是基于中國進入到老齡化社會的考慮。當今中國,人民生活水平、健康壽命較之過去有了極大的提高,長壽使得老年階段的照護內容,以及醫療和護理的專業服務成為剛需,因而國家及時出臺了政策,提倡“醫養結合”或是醫養融合的養老體系。
從歷史和社會發展的角度來看,中國從古代到近代都有解決“醫”和“養”之間關系的思維。從唐代有文字記載的“悲田院”,到后來不同朝代名為“福田院”“濟眾院”“養濟院”“普濟堂”的各種機構,都專門收住老弱病殘等弱勢人群。從這一點來看,醫養融合并不是現在的概念。
從1949年新中國建立后到改革開放前,養老機構和醫療機構都是在計劃經濟體制下各自運行的,服務重點各有不同。1985年的醫療體制改革后,醫院進入市場經濟,養老院依然是國家民政系統的一種福利保障,其結果是,醫療服務的發展越來越具有很強的市場經濟色彩,此時,傳統的公辦養老機構依然屬于計劃經濟范疇。
隨著人口結構的變化,人民生活和健康水平的提高,雖然民營機構成為養老領域的一個補充,但并沒有解決“醫養分離”這個高齡養老需求中的大問題。因此,醫養結合的提出,正是著眼于解決這樣一個具有中國特色的問題,也是一個時代的產物。
傳統養老機構的專業醫護能力不足,而現有醫療機構在服務定位中又不具備養老功能,在中國面臨快速老齡化的形勢下,這兩種體制身份、兩種服務觀念和價值體系在養老領域怎么去融合?
目前,我國人均預期壽命已達76.5歲,老齡群體的特殊性在于生命的后期始終伴隨著各種慢性疾病,因此,養老中的專業醫護服務成為服務的核心。醫養結合政策的提出,面對的正是這些需要解決的深層次問題,從而讓老年人有尊嚴、高質量的老有所醫、老有所依。
提出醫養結合,不單是部門之間權利的再調整,也不單是在新形勢下新的經濟增長點,如果那樣理解的話,我覺得就會曲解醫養結合的含義。我們還是要回歸到人的生命過程,從人生最后階段的需求去解讀醫養結合政策。
習近平總書記在十九大報告中指出:“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構建養老、孝老、敬老政策體系和社會環境,推進醫養結合,加快老齡事業和產業發展。”在這里,我們看到傳承與發展傳統文化中的養老理念;看到在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過程中,養老服務的根本是推進醫養結合,從而最終健全養老服務的政策體系和服務體系;看到圍繞著未來老齡化社會,建立健全與老齡事業相關的產業發展。
中國新聞周刊:怎樣評價醫養結合政策實施幾年來的發展現狀?主要存在哪些問題?如何解決醫養結合實施上的多部門協作問題?
李鷹:醫養結合政策的出臺體現了在頂層設計方面非常好的理念,但是人們對醫養結合的認知差異很大。我總是強調養老不是單一方面的問題,要從人口結構的變化,高齡老人和超高齡老人的生活經歷、文化習俗、經濟收入,以及生理、心理特點和社會的發展變化來理解醫養結合。因此,對政策的片面理解和執行都是不利的。目前,各部門積極出臺各種政策,出發點是好的,但是不是有實際的調研數據作為依據?不同部門政策之間的銜接和落實中的問題如何解決?誰來解決?這些現實問題是需要引起關注的。
我認為,不能把醫養結合政策的執行僅僅看成是一個政績指標和一個經濟增長點。醫養結合是順應中國老齡化發展趨勢而制定的政策,我們要做的,是為老年人建立一個直到生命終結的組織服務體系,這個問題要從本質上回歸到民生。
因此,推進醫養結合離不開政府部門的支持。現實中,各級民政部門和衛生部門存在著很多不同考量;企業和政府之間、不同機構之間也存在矛盾。
例如,我們到地方調研,常常遇到這樣的情況,負責民政和衛生的是不同的兩個領導,兩大部委出臺的政策,各自系統要分別落實和執行,那么如何協調政策之間的銜接就是關鍵,否則受損害的是醫養結合的實施效果,以及老年人的養老服務質量。
這兩年,我在不同城市和地區觀察了一些醫養結合養老一體化的模式和項目,不同城市和地區都在根據自己當地實際情況,推進并開展醫養結合。但是發展是不同的,各地的標準也不一致。醫養結合政策需要在養老服務內容和醫護服務內容的具體細節上要更加清晰,細化實施醫養結合的標準。
中國新聞周刊:養老行業一直存在醫護人才短缺的問題,醫養結合政策雖然出臺幾年了,但是誰來提供服務,應該具備什么樣的標準?此類問題未來應該如何解決?
李鷹:一談醫養結合就離不開“醫”,但是這個“醫”是和老年相關的,因此,還是要從老人需求的角度來分析養老服務機構從業人員的培養問題。
如以60歲為界,我們可以分成兩個方面,第一,雖然有各種慢性疾病但是并不影響生活質量的群體,他們行動自由,生活自主,這樣的群體對醫養結合的服務需求是有限的;第二,是出現失智、失能以及半失智、半失能群體,他們需要的是專業的醫護服務,因此醫養結合的服務需求是剛需。如果再細化分析這兩個大部分,還可以分出不同程度的對醫護服務的需求。由此可以看出醫養結合養老機構的從業人員需要什么樣的知識結構和專業技能。在這方面,日本的介護培養模式是我們可以學習和借鑒的。
我考察過日本的首都醫校,這是一所專門培養應用型人才的職業學校,他們的課程設置圍繞著醫護領域,以“培養社會所需的即戰人才”為目標,開設臨床、護理、康復、運動療法等課程。我們可以按照專業和職業的標準新建有醫護從業資格的職業學校,也可以在現有的一些職業學校中,開設針對老年醫學、老年康復、老年護理的專業,還可以整合現有醫學教育資源,有針對性地開發未來老齡社會從業人員的培養體系。
養老服務的專業人才培養,也需要政府部門統籌協調與布局,并多部門協作。除人才培養外,就業及從業人員待遇等問題都是需要綜合考慮。

湖北省武漢市,一家醫養結合養老院區的病房。圖/視覺中國
中國新聞周刊:與中國的醫養結合政策相比,國外有沒有類似的模式可資借鑒?他們的經驗與教訓是什么?
李鷹:最近幾年,我較多地考察研究和對比了日本的養老服務體系,對于歐美等國的養老模式也略有所知。
由于國情、文化、經濟和體制的差異,國外發達地區和國家為住在養老院里的老人解決醫療問題是很自然的過程,并沒有我們現在所提到的醫養結合問題。例如日本千葉縣我孫子市的平臺醫院,以該醫院為中心,服務和管理范圍輻射周邊的養老院、康復醫院、護理院以及居民社區,我們現在提出的醫養結合養老一體化和這種模式非常接近。
日本比我們早30年進入老齡社會,他們在資金投入、長期照護險、介護服務等所有相關的體系都有經驗和教訓。我覺得,我們應該很好地研究、分析并借鑒和學習日本的養老體系,結合我們的國情和文化習俗,整合現有醫療資源,科學地布局,而不是口號式地一擁而上,造成資源的浪費。
以養老院建設床位為例,不是單體建筑里的床位越多越好,建多少床位都是有數據依據的。我們在日本考察機構的床位情況,東京一家養老機構的負責人談到:從運營成本、人員配備、護理和服務質量的角度去考慮,超過100張床位的養老機構,經費壓力以及對老人的照護就很難周全。另外還要從老人安全的角度考慮,比如,萬一發生火災等意外情況,轉運、轉移老人在養老機構設計中是必須考慮到的問題。因此,在日本,很少有超大型的、千張以上床位數的養老機構。我國目前各個地區老齡化程度不同,經濟發展也不平衡,更需要理性思維。
根據老年人的多樣性和多元化,世界上有很多國家的做法可供我們學習與借鑒,使得我們在建設與發展中,探索出具有中國文化傳統和特色的醫養結合養老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