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因斯坦逝世后,病理學家托馬斯·哈維未經愛因斯坦家人許可,悄悄取走了這位享譽世界的物理學家的腦組織,企圖破解天才之腦的秘密。然而這場尋找之旅,改變了哈維的一生,他的珍貴“標本”也由此經歷了一段離奇、可悲、充滿倫理糾紛的歷程。
1955年4月18日,愛因斯坦因主動脈瘤破裂在美國普林斯頓醫院逝世。應召而來的病理學家托馬斯·哈維靈機一動,未經愛因斯坦家人許可,悄悄取走了這位享譽世界的物理學家的腦組織。實際上,愛因斯坦原本是希望遺體火化,哈維顯然違背了他的意愿,還將他的腦組織進行防腐保存。此后,哈維勉強取得了愛因斯坦的兒子漢斯的同意,約定將來只能用于科學目的。但是,哈維自身缺乏分析這個器官的專業技能,因此他開始尋求其他專家的幫助。哈維耗費了30年的時間,才找到一位他認為最合適的專家。這場尋找之旅,改變了哈維的一生,他的珍貴“標本”也由此經歷了一段離奇、可悲、充滿倫理糾紛的歷程。

哈維收藏的愛因斯坦腦組織照片
在愛因斯坦去世前100年,科學家對天才腦組織漫長而曲折的探索就開始了。
1855年,被譽為那個時代的“愛因斯坦”的德國數學家卡爾·弗里德里希·高斯逝世,他在哥廷根大學的同事負責對其尸體進行解剖并取出了腦組織。高斯的同事中,一個叫魯道夫·瓦格納的解剖學家將高斯的全腦放入酒精溶液中保存,并說服高斯的兒子,獲得其許可,保留了這位天才數學家的腦組織以進行研究。瓦格納研究高斯的腦組織是為了支持他堅定不移的信仰——勒內·笛卡爾的二元論哲學,即思維不只是腦部生理功能的總和。人類只是精密的機器,還是被上帝賦予了靈魂的肉體?這個問題是那個時代的熱點話題。腦組織要么等同于意識,要么并非如此。對于瓦格納來說,上帝是否存在的答案恰恰就取決于此。
高斯的腦組織算是一個開端,隨后瓦格納收集到了更多的腦組織。不到7年的時間里,瓦格納發表了兩篇翔實的研究報告,對比了靈長類動物的腦部解剖結構。他的數據包括了964個腦組織,來自各行各業的人,比如英國詩人拜倫、法國博物學家喬治·居維葉等。瓦格納沒有找到任何能否定“意識”二元論的證據,無論腦部重量,還是外表的復雜性,都不能與智力水平相對應。居維葉的腦組織在重量排名上位居前茅,但一名普通工人的腦組織也很大;高斯的腦組織表面具有錯綜復雜的溝回結構,但在一名洗衣女工的腦組織上,也能看到類似的結構。如此看來,天才與普通人的關鍵區別很可能深藏于表面之下,甚至完全超越了腦部解剖結構。那時的科學唯物論者對瓦格納的發現并不滿意
19世紀末,自然科學開始取代宗教的地位,捐贈個人腦組織成為了一件非常時尚的事情。腦組織捐贈機構的成立,使公眾的熱情達到了頂峰,然而由于缺乏確實可信的發現,這種熱情很快就衰退了。
我們無法得知,哈維為何會對愛因斯坦的腦組織如此癡迷。可能是他想到了歷史上的先輩,想到了那些曾被收集起來的名人之腦。也可能僅僅是因為他的好奇心勝過了一切。不過,20世紀50年代的政治氛圍可能也激勵了他。
據說,哈維是一個古怪卻細心的人。得到這神圣的遺物時,他像犯罪現場的偵查員一樣,有條不紊地著手處理它。哈維從各個角度拍攝了大腦皮層的表面,并插入基準尺,以便從照片上就可進行測量統計。然后,他把標本送至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病理學實驗室,委托給該實驗室一個有才干的技術員——馬爾塔·凱勒。在接下來的8個月里,凱勒在哈維的嚴格指令下,運用當時處理神經組織最好的手段,將大腦皮層仔細剖割,并將切下的240個腦區逐一編號,全部包裹在一種名叫火棉膠的透明塑料材料里,又制作了12套封裝了染色組織薄片的顯微玻片。隨后,哈維將幾套玻片送到幾個同行手里,但這些人并沒有在玻片中發現任何特殊的東西,倒是哈維對腦組織的癡迷讓他們感到有些奇怪。
病理學家通常在摘除、保存及研究人體組織方面有一定的自主權,美國波士頓布萊根醫院的神經病理學家翁貝托·德·吉羅拉米解釋道。但是,“通過書面許可被摘除的組織都會受到醫院的監管,從不被認為是主治病理醫師的個人財產。”哈維卻無視協議條款及院方要求,拒絕放棄這些珍貴的標本,最終在1960年被醫院解雇。
被醫院解雇后,哈維經歷了幾次人生低谷,婚姻破裂、醫師執照也被吊銷,后來成為一名擠塑廠工人。即使這樣,哈維從未對愛因斯坦之腦失去興趣。最終,從愛因斯坦的尸體摘除腦組織30年后,哈維找到了一個神經科學家來研究它,更確切地說,是這位科學家主動找上了門。
1985年,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瑪麗安·C·戴蒙德從哈維那里要到了4個腦塊,她在其中一個腦塊中發現了她正在研究的現象,并斷定這個腦塊中的神經膠質細胞的比例之所以比較高,是因為愛因斯坦對這部分組織的使用頻度比較高。這一發現受到了媒體的狂熱追捧,但是,記者們的報道讓人們產生了這樣的印象:因為膠質細胞較多,所以愛因斯坦很會思考,而不是因為愛因斯坦常常進行思考,所以膠質細胞較多。
此后不久,科學家試圖從解剖學的角度對愛因斯坦的超凡智力做出解釋。20世紀90年代,美國亞拉巴馬大學伯明翰分校的布里特·安德森和加拿大麥克馬斯特大學的心理學家桑德拉·維特爾森將愛因斯坦的天資歸功于他腦組織的其他特性。安德森注意到,愛因斯坦大腦前額葉區的腦細胞密度高于常人。而維特爾森則發現,愛因斯坦的頂蓋異常缺失,而頂蓋是縫隙結構的一部分,能把大腦頂葉分為不同區域。據此,維特爾森聲稱,愛因斯坦擁有一個擴大了的皮層區域,這個區域與視覺空間及數學能力有關。
乍看之下,這些關于愛因斯坦成就的解釋似乎令人信服,但其實他們都存在方法學上的不足。美國佩斯大學的心理學家特倫斯·海因斯是這些理論最堅持不懈的批評者。海因斯觀察到,這些實驗者偏愛能支持他們預想的一些發現,而不看重愛因斯坦腦部處于正常范圍甚至不足的方面。此外,對照樣本的選擇不充分,使研究更難令人信服。例如,在安德森的研究中,只選了5個人的腦組織作為愛因斯坦腦組織的對照,這幾個腦組織不足以涵蓋人類腦組織的變異,也不能形成有統計意義的結論。
如今,距離哈維得到愛因斯坦的腦組織已經過去了60多年,愛因斯坦的腦組織散落在幾個地方。10年前,就在哈維去世前不久,他將大部分愛因斯坦大腦(170塊,最初有240個腦塊封裝在火棉膠中)以及小腦和腦干都歸還至普林斯頓醫院。哈維個人收藏的大約500塊顯微鏡玻片,以及帶有刻度的照片被送至美國國家衛生與醫學博物館。其他玻片和零碎的物件則散落在十幾個博物館和大學的科研人員手中。對愛因斯坦智力的研究至今還在進行。
假如愛因斯坦的腦組織當初和他的軀體一起火化,科學(尤其是神經科學)是否會變得更好呢?這一點目前有待商榷,但值得做一些思考。早在1906年,即門衛偉和福爾克開始研究的一個世紀前,美國解剖學家愛德華·安東尼·斯皮茨卡認為,意識敏銳的秘訣在于胼胝體的橫斷面積,他在報告中提到,天才“能夠擁有智力上的偉大成就……可以說,不需要付出太多努力”。后來研究精英人群腦組織(包括愛因斯坦的腦組織)的科學家也基本認同斯皮茨卡的觀點,認為那些驚才絕艷的天才們都是大自然的寵兒。但是,沒有人能證明這種觀點是正確的。
對于苦惱于沒有天生的數學之腦的學生,我要指出的是,或許愛因斯坦也沒有這樣的腦組織。成就高斯或愛因斯坦的,是他們一生都沉浸在思考、好奇和協作中,而其中最重要的或許就是努力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