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維民
從博弈視角來看,領導者的權力應該等于其法定權力、資源衍生性隱性權力(如民眾的唯上意識使領導者的收入、人脈等隱性收益大幅提高等)、領導者自身特征帶來的隱性權力(如是否人情練達或者有人格魅力等)的總和。
對于領導者來說,要展現自身優良素質,如友善、有水平等,如此既能樹立威信,增加自己的隱性權力,又能夠降低潛在博弈方的被威脅感,此消彼長后有利于在未來的博弈中占據優勢,從而順利完成組織目標。
例如,在《水滸傳》中,宋江上山之際,原來的首領晁蓋心情很復雜。一方面,宋江作為自己的救命恩人上山投靠自己,他感到高興,但又忐忑不安,因為即將上山的宋江并非孤身上山,而是帶著一幫英雄上山的,猶如自己原班的“智取生辰綱”的戰友對比王倫的舊班底,因此自己未來會不會也成為身首兩處的王倫?這是任何人都會考慮的頭等問題。
但是,晁蓋的做法就很敞亮、很明智,他首先表示:自己愿意立即讓位給宋江。他明知宋江此時沒有繼位的天時與地利,卻表示了自己的善意,這時晁蓋的做法應該獲得贊許。而宋江的做法同樣很明智,甚至還有加分項。他不僅堅決推舉晁蓋做首領,而且非常有分寸地或者說當仁不讓地坐在了第二位,表現了自己的強大氣場,這就是由個人素質衍生出的威信。
由于宋江的分寸拿捏得準,因此在迎接他加盟的時刻,反客為主地進行了關鍵性的戰略部署。宋江道:“休分功勞高下,梁山泊一行舊頭領去左邊主位上坐,新到頭領去右邊客位上坐,待日后出力多寡,那時另行定奪。”眾人齊道:“哥哥言之極當。”
從外部場面觀感上看,如此做法滑稽可笑,兩邊坐席沒有絲毫平衡感。即左邊坐了林沖至白勝等9位舊頭領,右邊坐了花榮、秦明至陶宗旺等27位好漢。中間座席上,宋江還拉來晁蓋的原班頭領吳用、公孫勝分別列坐第三席、第四席。
這樣的效果就是晁蓋及其以下水泊梁山舊頭領集體松了口氣,吳用與公孫勝心里還美滋滋的。不僅如此,他也籠絡了自己的追隨者,表示以后會恰當地改變當前論資排輩的狀態,豈能不為之加分。
作為首領,宋江的博弈意識很強——作為體制內的人,他仗義疏財,廣泛結交體制外的朋友乃至反賊,最后又由體制外的屬下幫助,再榮光地返回體制內。雖然他最終因為上邊的小人禍害以悲劇結局,但是不能否認其作為優秀領導者的卓越博弈能力。
宋江的博弈策略是講大格局的,首先是確立有限度的目標,即堅決排斥李逵“你的皇帝姓宋,我的哥哥也姓宋,你做得皇帝,偏我哥哥做不得皇帝”之政治主張,重守少攻,靜待招安,以求回歸體制內部。此為根本戰略,因此守成、杜絕出事、確保自己及部屬平安,是他最重要的政治任務。而水泊梁山的派系多、頭領多,既然政治上自我約束,就必然不能做大蛋糕,此是最容易產生內部博弈的環境,否則王倫也不會排擠林沖。
為此,宋江使出這么幾種把控手段。
其一,即便要回歸體制,先也要使自己的一畝三分自留地成為鋼鐵堡壘,為此他廣納人才,不僅積極地招降納叛,而且不擇手段地邀盧俊義、秦明、徐寧等精英上山,對外(朝廷)增加討價還價的資本,對內進一步增加博弈籌碼。
其二,積極重組,避免部屬加強既有的宗派屬性,使自己處于博弈的強勢方。如眾多的梁山派系中,風險最大的派系當數梁山舊頭領派系,對其宋江的預防措施最嚴密,甚至顯得絕情、不講義氣,如他不惜強壓自己的擁立者林沖,讓林沖顯得很憋屈。對阮氏三雄也是同等處理,即以揭陽鎮派系的帶頭大哥李俊、張橫、張順等來牽制。魯智深的三山(二龍山、桃花山、少華山)派系人多勢眾,而且人才濟濟,不僅與既往的梁山舊頭領派系有密切的聯系(如魯智深與林沖之手足情深),而且其行為做派代表最經典的江湖文化,因此號召力很強,隱性權力巨大。對此,宋江的策略還是重組,把極擅步兵作戰的九紋龍史進劃到馬軍首領之列,讓自己特別信賴的鐵桿武松與魯智深搭班子,同時堅決杜絕魯智深與林沖交往,因此自宋江排定一百零八將座次后,魯、林二人形同陌路,大堂議事中,政治取向也明顯不一致。
其三,適當權衡,讓隱性權力少者擁有更多的法定職權。如盧俊義,雖然其武功最為出眾,但是其豪強出身的背景與江湖文化底蘊的水泊頭領格格不入,手下除了燕青就沒有其他跟班。從盧俊義被輕易地甚至荒唐般地被劫上梁山的經過來看,該人的智商、抉擇管理能力、戰略胸襟特別是對梁山的既往貢獻與林沖根本沒法比,但是宋江卻偏偏提拔其為副手(而且后半場專門統轄豹子頭林沖),這樣的副手沒有隱性權力,自然沒有同宋江叫板的實力,只能唯唯諾諾、應聲執行而已。
梁山事業之所以紅火,本質上不在于宋江面臨危機時的平衡術、博弈術,而在于他總體上能夠做到慧眼識人、預防在先。
現代的職場博弈,一般都不是零和博弈,大多是合作型博弈,即使踩著別人的肩膀,你自己也不一定能爬上去。這是因為在現代的組織設計中,容納了太多的權力監督機制,自己萬萬不可以過于強勢,不要伸手太長,要尊重部屬,有西方諺語所謂的“風可以進,雨可以進,國王不可以進”的克制意識。
有價值的友善只能是建立在理性的基礎上,因此,博弈的一方絕對要拋棄贏者通吃的叢林博弈意識,一定要考慮大體上的公平合理,即博弈時大方向上要立得住。
另外,在法治社會中,領導者絕對不可以不擇手段地達到既有目的,即,你的博弈策略必須有限度,而非沒有底線。
(摘自《廉政瞭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