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戰友穆鐵柱（中）

盛偉光

四、鐵柱亮相

23歲的東明農民穆鐵柱歷經曲折，參軍來到防化團，開始了他的軍旅生涯，這是他走向專業籃球運動的第一步。從此，穆鐵柱逐漸為人們所熟知。

鐵柱參軍轟動防化團，可在外界沒有引起多大反響，因為糾紛仍存在，還是低調為好。當年9月，集訓隊以濟南軍區男籃名義去沈陽軍區訪問比賽，10月去合肥參加全國籃球比賽。雖然鐵柱已經完全具備主力隊員的實力，但都沒有參加。

這兩次比賽，我和馬連民、李金生、葉鵬都參加了，球隊一亮相，立即被籃球界權威人士評價為前程遠大。隊中兩個兩米高的年輕中鋒邢偉寧、李撅金表現出眾，馬連民傳球神出鬼沒，球隊快速靈活的技術戰術令人耳目一新，與各隊按部就班的傳統打法形成鮮明對照，使人們感到這是一支朝氣蓬勃，蒸蒸日上的球隊。可他們不知道，這支球隊還保留著一枚威力巨大的“原子彈”沒有亮出來呢！

轉眼間到了1973年2月，濟南軍區體工隊成立，防化團教導員閻秀亭到體工隊任副大隊長，馬連民、葉鵬和我正式調到體工隊籃球隊。為了檢驗訓練成果，鍛煉隊伍，男女籃球隊赴廣州軍區訪問比賽。鐵柱參軍的糾紛已經完全解決，也隨隊出發，第一次以濟南軍區男籃隊員的身份外出比賽。

當時的廣東就是籃球熱點之地。廣州軍區和廣東省男籃都是全國勁旅，南派打法，球打的靈活機動，投籃準確，配合默契，狡詐老道。每有國外強隊來訪，兩支球隊聯合起來，代表廣東隊出戰。

廣州軍區男籃有任務外出不在家，濟南軍區男籃首場與廣東省籃球隊比賽，在廣州越秀山體育館舉行。文革期間文化生活貧乏，籃球比賽門票緊俏，7000人的體育館座無虛席。女隊比賽結束，男隊進場，鐵柱一露面，全場立即轟動，氣氛熱烈起來，人們沒有想到濟南軍區男籃還有這么一個巨人隊員。這場比賽成了穆鐵柱體育生涯的第一次亮相。

鐵柱首發出場，他的一舉一動吸引著觀眾的眼球，球一到他手里，掌聲就響起。廣東男籃中鋒比鐵柱矮一頭多，依仗身體健壯靈活有經驗，防守鐵柱一會兒繞前一會兒后頂，忙得不亦樂乎，還真給鐵柱造成了麻煩。開場不久，鐵柱抓住機會，后撤步接球靠近籃下，將對手擠到一邊，轉身投籃命中。

對方中鋒見正常防守手段不靈，就用上了小動作，趁裁判不注意又推又拉，搞得鐵柱挺煩。鐵柱接左前鋒郭瑞坤傳球，后轉身靠近籃下。對方中鋒跳起蓋帽。哪想鐵柱單手將球抓在手里，高舉做投籃模樣，并未將球投出。待對手落地，鐵柱再做投籃狀，對方再跳，鐵柱還是抓球不出手，待對方又落地，鐵柱從容將球投入籃筐中。那個廣東中鋒沮喪搖頭，鐵柱得意洋洋。全場掌聲喊聲震耳欲聾。鐵柱蒲扇般的大手，可以自如地抓著球揮來揮去，做假動作，很能迷惑人。

廣東隊對鐵柱防守不力，中場休息時，教練有針對性地作了部署，要求隊員加強對鐵柱的圍堵，全力將鐵柱往外頂，不讓鐵柱在靠近籃下位置接球。這辦法果然有效，鐵柱5分鐘沒有得分。正當廣東隊得意之際，聰明的鐵柱突然向外跨步接球，轉身到了罰球線附近正對籃筐，拿球就向籃板上部扔去。對方以為鐵柱投籃呢，調頭就去搶籃板球，想不到鐵柱是故意把球砸向籃板。鐵柱跨步向前，順勢接到彈回的球，向上一縱，大手抓著籃球輕輕地放入籃筐。對手從未見到過這種打法，一下子傻了眼。鐵柱高興了，他把對手耍了。鐵柱一邊往回跑，一邊咧著大嘴笑起來。

我隊以10多分的優勢獲勝。過了幾天，在廣州室外體育場與廣東隊再賽一場，又以近20分優勢獲勝。他們對鐵柱最多是干擾制約，總體上是無能為力。鐵柱上場30分鐘，就能得到20多分。

廣東省和廣州軍區籃球隊在當地是雙雄并立。這次濟南軍區男籃來到廣州，把他們打了個兩戰兩敗，實在是出乎意料。可這次廣東隊服氣，認為就是實力不濟，“濟南軍區有個穆鐵柱，我們有啥辦法？”

五、鐵柱“突圍”

連續幾場比賽都取得勝利，這天休息，廣州軍區體工隊安排參觀游覽。

晚飯后，球隊王延玉來約我去逛商場購物，還叫上和他同屋的鐵柱一起去。鐵柱興致很高，立馬同意了。廣州軍區給球隊提供了一輛大轎車，司機和球隊住在一起，隨時服務。鐵柱給司機一說去商場，司機很痛快答應，他這幾天和鐵柱已經混得很熟了。就這樣，我們4個人也沒請假，背著領導乘大轎車悄悄溜了出去。

司機拉著我們到了廣州最大的百貨公司南方大廈，相當于北京的王府井百貨大樓，地處繁華的商業街沿江西路，就在珠江邊上。

我們剛下車，就引起路人關注。傍晚，街上行人很多，見車上下來一個這么高的巨人，都走近圍觀。我們在前面走，他們在后面跟，到南方大廈不過200多米的距離，一會兒工夫后面跟著足有200多人，黑壓壓的一片。我們進了南方大廈，那幫人也跟了進去。

顧客見進來一個這么高大的解放軍，非常驚訝，商場一樓立即熱鬧起來。人們的目光集中在鐵柱身上，向鐵柱圍攏過來。我一看這個架勢，就對鐵柱說：“這里人多，咱們上二樓吧。”沒想到我們到了二樓，一樓的很多人也跟著上來了。我們再上一層，一樓二樓的人又跟著上三樓。商場里的喧嘩吵鬧聲已經到了讓人面對面要喊叫才能聽清的程度。四樓五樓的人聽見下面聲音異常，以為發生了什么事情，就往樓下來，看見巨人在那里站著，也向前圍觀，人越擁越多，售貨員在柜臺里站在凳子上觀看鐵柱。

我見到這個場面有些緊張，就對鐵柱和王延玉說：“咱們沒法買東西了，趕緊走吧。”沒想到進來容易出去難，上下樓層的人還在往三樓擠，人挨人難以移動，售貨員高喊“不要擠壞柜臺”，場面有些失控。鐵柱也顯得煩躁不安。我和王延玉在前開道，高呼“讓開，讓開”，連推帶搡，用力向前拱。司機在鐵柱身后護衛，一步步地向樓下挪去。

我和王延玉冷汗熱汗直往外流。冷汗是嚇出來的，這么混亂擁擠的場面，一旦有人摔倒，很容易發生踩踏事故。熱汗是急出來累出來的，我們連推帶拱，連喊帶叫，這可不是一般的運動量，消耗太大了。

經過一番混戰，終于護送鐵柱擠出了南方大廈。我們長出一口氣，鐵柱也輕松了不少，恢復了往常微笑的表情。上車以后，司機鳴笛閃燈，慢慢開出圍觀人群。我們回到招待所，也不敢聲張，悄悄洗洗睡了。就這樣，鐵柱和我們的南方大廈購物之旅變成了一場突圍行動。鐵柱歷經此事，汲取教訓，再也不去大商場買東西了，“鐵柱突圍”的故事也就流傳下來了。

六、鐵柱看病

鐵柱去廣州南方大廈購物，什么都沒來得及買，就演出了一場突圍記，擠出一身大汗，回去的路上在車上開著車窗吹風，這么一折騰，鐵柱感冒發燒了。

鐵柱發燒，難住了隨隊軍醫劉二肥。這劉軍醫也是一個活寶，矮矮的個子羅圈腿，圓圓的肚子嘟嘟嘴，黃黃的臉盤上鑲嵌著一對小眼睛，看著就讓人想笑。1974年春，軍區男籃赴武漢參加全國籃球聯賽第一階段比賽，防化團球隊的馬連民、葉鵬、李金生和我都參加了。在火車上，這劉二肥不知動了哪根筋，給每人兩片藥吃，說是防感冒。結果，兩個中鋒吃藥導致磺胺過敏！劉二肥這一昏招造成嚴重后果，我隊僅有3個中鋒，一下子躺倒兩個，內線只剩下邢偉寧一人。幾場關鍵球拼得天昏地暗，輸不多也贏不了，最后竟然沒進入前三名，秋天只能去福州參加13至24名的比賽，去年的全國強隊一下子淪落成為二流。劉二肥輕飄飄地用兩片藥就把濟南軍區男籃一年的心血給毀了，你說氣人不氣人。

劉軍醫雖然醫術不高，治個感冒發燒還是沒問題的。可對鐵柱，他就拿不準了。鐵柱這么龐大的身軀，按常人用量肯定是不夠，加多少劑量才合適呢？左思右想不敢下藥，干脆到廣州軍區總醫院去吧。

鐵柱到了醫院，又引起轟動。醫院早就接到電話通知，提前安排在保健科，由資深專家診治。大夫見鐵柱這么高大，就把院長也叫了過來。院長看見鐵柱，動了心思，以治療需要徹底檢查為由，把鐵柱全身上下都拍了X光片，存檔留作醫院的研究資料了。醫院參照鐵柱體重確定了藥量，打針吃藥，幾天之后，鐵柱感冒也就治好了。

廣州軍區總院給鐵柱全面檢查身體，結論是健康，卻也發現了與眾不同之處，那就是鐵柱的腦垂體大約有花生米大小，而普通人就是黃豆粒那么大。腦垂體是管內分泌的，內分泌決定人的成長，身材高大的人比身材矮小的人器官大一些是正常現象，但鐵柱腦垂體比普通人大這么多，值得考慮。人的身材高低遺傳因素是主要的，其次是后天的營養、體育鍛煉等，條件好，能促進成長。鐵柱年輕時代歷經土改、大饑荒、文革時期，生活困苦，根本談不上什么營養、鍛煉之類。如果從遺傳因素找原因，父母姐弟個子都比較矮，鐵柱不應該長這么高。鐵柱的腦垂體比普通人大不少，會不會是一種“異化”呢？

當時，北京男籃有個比穆鐵柱還高的中鋒楊殿順，用他隊友的話說，就是左腿為軸站立2米20，右腿為軸站立2米30，這種體態跑起來的形象可想而知。我在北京工人體育館內場走廊道里和大楊走了個對面，大楊腦袋幾乎頂到天花板。江青在1975年秋天觀看北京男籃一場比賽，對大楊的形象很不滿意，認為大楊有巨人癥，打籃球有損國家形象，下令給這些超高球員檢查身體，有病就不能打籃球。八一隊送鐵柱到協和、301醫院去檢查。醫生很慎重，說有病毀了運動員，說沒病得罪了江青，于是既不說有病，也不說沒病，就說存疑，診斷不清。鐵柱在北京目標太大，八一隊就讓鐵柱回到了濟南軍區。

鐵柱回到濟南軍區絲毫不受影響，照樣刻苦訓練，技術和體能得到提高。1976年1月，濟南軍區男籃去無錫參加邀請賽，參賽的都是國內強隊。八一隊一到無錫，就聲稱此次參賽不與軍隊球隊交手，實際上是回避濟南軍區隊。這時的鐵柱技術提高很快，沒有一個隊防得住他，以至于其他隊稱鐵柱也是一個籃筐，球到了鐵柱手里，就等于進了籃筐。遼寧隊與八一隊拼得火星四濺，險勝八一隊，我隊卻輕松贏了遼寧隊20多分。擁有中國第一中鋒穆鐵柱的濟南軍區男籃是無錫邀請賽當之無愧的冠軍。

1976年10月粉碎“四人幫”，鐵柱被調回八一隊。從那時起，鐵柱馳騁賽場十幾年，為國家和軍隊的體育事業立下了汗馬功勞。

七、鐵柱算命

1973年5月，擁有超級中鋒穆鐵柱的濟南軍區男籃參加全國男子籃球聯賽上海賽區比賽，以泰山壓頂之勢獲得全勝，取得了11月在杭州參加全國前12名比賽的資格。通過現場比賽和電視轉播，鐵柱在上海灘名聲大噪。

與濟南軍區男籃一起參加上海比賽的有武漢軍區男籃，兩支球隊關系密切，親如一家。組委會把兩隊安排在一層樓里比鄰而居，我隊隊員有空就往武漢軍區球隊房間跑。原來是武漢軍區隊有個北京籍的隊員，外號叫咪子，球打得一般，講故事卻是一絕，往往在大家聽得欲罷不能時，來一個“且聽下回分解”，弄得每天晚飯前這一個多小時成了咪子的專場。

這咪子還有一絕，就是算命。他有一本豎體字的泛黃老書，這是他算命的家什。他把人的名字用繁體寫下，數出筆畫多少，出生日期換算為陰歷，男女分列等等，好幾樣數據輸入他的計算方式，最后得出在此書幾頁幾行就是結果。我看后感覺這和街頭算命有不同，咪子算的并不是兇吉成敗發財生子之類，而多是對本人特征的寫照，逗人哈哈一笑。計算結果根據數據在書上當場查找出來，再經咪子解釋說明，大伙親眼所見還真是那么回事，甚感神奇。

武漢軍區男籃也有一個巨人中鋒叫吳中南，個子比鐵柱還高。大吳長相不濟，頭是偏的，眼是斜的，性格內向，少言寡語，還有點小清高，瞧不起鐵柱，說鐵柱沒文化。原來，大吳參軍之前的職業是農村小學音樂教師，會拉胡琴。

有天下午準備會后，大家又來到咪子房間，有人說不忙講故事，先給大吳算一卦。大吳說：“不算不算，你們沒安好心”。這時，武漢軍區男籃隊長陳寶珊說：“大吳，沒準一下就算出來你媳婦在哪里了呢，你要是不算，我們以后誰都不幫你找媳婦！”大吳聽了心動，改口說：“怕什么，算就算！”咪子把大吳的數據輸入，打開卦書，大伙定睛一看，答案是：“人不人，鬼不鬼！”全場哄堂大笑。樓內服務員以為發生了什么事，也跑過來看。大吳罵咪子涮他，咪子一臉冤屈狀。

大伙正在興頭上，就喊鐵柱來算一個。鐵柱落落大方，欣然同意。倒是那咪子拿著字典在查寫鐵柱名字的繁體字，一邊寫一邊說“筆劃真多”。咪子將數據列入公式計算，打開書一看，大聲喊道：“一木撐天！”大伙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我當時看到，感到不可思議，怎么就算得這么準，頂天立地的穆鐵柱不就是一木（穆）撐天嗎？真是神了！

鐵柱從1973年5月在上海參加專業籃球比賽開始，以后的十幾年間，一直是濟南軍區、八一隊、國家籃球隊的中流砥柱，中國和亞洲男籃第一中鋒，為國家和軍隊爭得了眾多榮譽，“一木撐天”，名副其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