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達夫小說的感傷抒情特色

王洪生

摘要：郁達夫是中國現代抒情小說的奠基人，郁達夫的小說創作始于“五四”初期，從他的第一篇小說《銀灰色的死》問世，到后來的《沉淪》等，無不都屬于這方面的題材。這些小說或直抒胸臆，抒發內心孤獨、憂郁的感情，或借助某個背景痛快淋漓地抒發一個現代青年對國家對自身的悲哀，在沉重的壓抑之下他渴望美、渴求愛，同時無情地暴露了社會的黑暗與腐朽。濃郁的抒情色彩，飽滿的感傷情懷是他的小說比較突出的特點。

關鍵詞：郁達夫；小說；感傷；抒情；特色

中圖分類號：I206.7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17836（2017）01010503

郁達夫的小說對“五四”以來的新文學的發展，曾經產生過非常大的影響，他的作品不僅創作個性鮮明，藝術風格也相當獨特，形成了別具一格的小說流派，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占有重要地位。郁達夫的小說許多是短篇小說，除了《二詩人》諷刺色彩比較強烈外，其他的作品大都以主人公抒發傷感情懷作為內容，揭示了身處社會轉型期的青年那種獨特的心理世界，有著顯著的叛逆傾向，作品文風凄切，極為感人，對當時的讀者產生了極大的影響。

一、郁達夫小說的感傷情懷

郁達夫的作品以短篇小說為主，除《二詩人》頗具諷刺色彩外，在他的40余篇小說中，其余各篇大都以抒發主人公的傷感情懷為內容，作家以前所未有的率真，揭示了處在社會轉型期的青年獨特的內心世界。文字凄切、哀婉，有明顯的叛逆傾向。

1主人公多以憂郁、哀婉進行角色設置

從《沉淪》時期的“他”、伊人，到《過去》中的李時白，《煙影》里的“我”，我們不難看出郁達夫小說中的主人公，不少都是體弱多病、多愁善感又經濟困窘的知識分子。這些憂郁的主人公大都性格孤傲、懷才不遇，他們熱愛大自然，渴望美好的愛情，然而由于頻頻不能得志，只有向內心退守，借助于田園風光，以養病為由在安靜的處所打發時光。長時間的焦躁苦悶、失眠，以至于最終落得身體瘦弱、精神孤獨，情感發生異常，或以死作結。可以說，在郁達夫的作品中，大多數主人公都是感情纖細敏感，甚至會有很明顯的神經質，加之內心的苦悶無處宣泄，以悲劇結束人生也就是再自然不過的結局[1]。讀郁達夫的作品常常會讓讀者產生強烈共鳴，感傷落淚。

郁達夫自始至終都是一個頗具主觀性的作家，他從不掩飾自己的內心世界，在他創作的40余篇小說中，描寫的俱是身邊瑣事、醇酒婦人，字里行間無不流露出感傷的情緒。郁達夫的創作方法和文風雖然在1927年的《過去》之后有所發展，文風也有一定的轉變，但感傷抒情的風格卻一直沒有改變，始終如一。從他后來創作的《茫茫夜》及續篇《秋柳》，再到《采石磯》，所描寫的或是醇酒婦人，或是落魄文人，無一例外都流露出主人公不可遏制的傷感情懷，及心里的種種悲感。

除了自傷自悼的主人公外，在郁達夫的作品里，還有不少作為背景運用的人物，主要是強化感傷色調。《薄奠》一文里的車夫，因為身處社會底層，生活十分艱辛，加上整日勞累，使得他顯得特別蒼老，看上去遠比實際年齡大。為了攢錢給自己買一輛車，他連件像樣的夏衣都舍不得做。這樣的文字鋪墊，使讀者頓時產生出無限感慨。在《秋柳》里，由于海棠的姿色并不出眾，一點嬌態都沒有，自然客人就少得可憐。海棠的孩子只有七八個月大，平時放在里屋睡覺，孩子的父親就在屋外聽差。這一情節的安排，更加增添了主人公人生的悲涼。這樣的人物在郁達夫的作品中還有很多，這些人物形象看上去并不豐滿，在作家簡單數筆的白描中，他們與憂郁的主人公一起構成了郁達夫的小說作品中感傷人物系列。

2以特定環境襯托感情色彩

郁達夫非常善于對人生及自然景物情緒的描寫，且描寫得相當細致。他刻畫人物，不只是簡單描摹表情、動作、姿態、服飾、對話等，以此表現人物的音容笑貌，展示他們的神情氣韻，并且對人物心理的描寫還非常注重，善于通過細膩微妙的感情線索，更多地采用了“自白”的藝術表現手法，塑造出不同性格的人物，把蘊藏在內心世界的沖突、不安、動蕩生動地展示出來。這也是郁達夫作品能深入人物內在的心理層次的重要因素。

郁達夫往往把主人公放在一個特定的背景下來塑造，突出主人公內心矛盾與自我感受。由于他筆下的人物大多身處逆境，內心都有分外尖銳的矛盾，一旦主人公的理想不能實現，心中的感傷就找不到解脫的途徑，于是只有以死使自己得到解脫。他的小說都是以忠實于作者自我的感受，用筆墨抒發自己的孤憤和憂郁的情感。另一方面，郁達夫的小說都是直抒胸臆，用大段的文字描寫心理活動，充分展示自己的想法，內心獨白，而很少強調典型性格的刻畫，正因為這樣反而產生了更加鮮明的人物形象。這個形象中既包含了郁達夫自己，也不全是他自己。郁達夫從自我出發，形象概括了那個時代一類人物的一致心情。在郁達夫作品中，常常以自我形象來抒發感傷。“我”正值青春年少，自然渴望甜蜜的愛情——它是人最基本的欲望，也是人性發展的最基本條件。郁達夫小說中自我形象經過三個艱難的歷程，從“我”追求正當的人生需求，到合理追求的破滅，最終走向沉淪，形成了郁達夫自我形象的生活三部曲[2]。

3以自我的心理體驗塑造悲劇性人物

作為一名作家，郁達夫的創作個性非常明顯，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另類。他的創作無論到了任何時候，作品里的主人公大都是自我形象，都是自己內心的直白。以他的觀點來看，文學作品都應是作家的自敘傳。只有這樣創作出來的作品才會更真實、更感人。而他自己也正是沿著這條創作道路向前發展的。他的小說常常以自己的遭遇和經歷作為創作素材，作品里反映的大都是自己真實的生活狀態，每篇作品都有明顯帶有自敘傳的成分。無論是他的早期作品《沉淪》，還是到后來的《茫茫夜》，無不是自己心路的軌跡。

生活在一個殘酷黑暗的時代，郁達夫也從自己切身的經歷中深深地感悟到，自己實際上是這個世界上“多余人”。因而在他的許多作品中，常常會將“我”作為“多余人”來塑造。飽受壓迫卻無力反抗；潔身自好，但不被世人理解；具有過人才華，卻不為社會所容……雖然“我”苦苦掙扎，呼喊求助，但無濟于事，最終只有或是縱欲酗酒，自暴自棄；或是病倒他鄉，孤苦飄零；或黯然神傷，生活絕望，了卻此生，使作品染上了一層濃厚的悲傷色彩。這些人物都讓讀者產生強烈的認同感和共鳴。

4以景色描寫為載體渲染感傷情緒

郁達夫作品的風格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感嘆式的自白、微妙的心理描寫及不凡的景物描寫。郁達夫所營造的環境，往往都是站在“我”的角度，由“我”的眼睛去觀察，去思考，作品中所有的景物都是沾染著“我”的感情色彩，環境描寫成為主人公情緒的一個載體。在作品《空虛》里，主人公一方面無法獲得愛情的滋潤，另一方面，其生活又看不到任何希望，他本人也缺乏維特的“勇敢”“果斷的柔心”，其本人完全生活于一個虛無飄縹的世界里。主人公將朋友的信件放在一旁，在光線灰暗的書房里沉沉睡去。蕭瑟的偏冷色調景物的描寫，使主人公灰色麻木的心情更加突出。在他的小說中，雖然也不時會出現夕陽、秋月、落葉蕭蕭的樹影、灰色的寒云、半弦月類的景物等，但這些景物都還籠罩在感傷的格調下，就像是從灰蒙蒙的云層縫隙里投下的幾縷陽光，跟隨著云層的涌動，很快就會消失。從郁達夫的整個小說創作看，苦悶與哀傷同在，只是前者的分量輕些，且集中在以留日學生生活為題材的作品中，而感傷則在作品里占了很大比例。

二、郁達夫小說的抒情特色

郁達夫的作品常常將自我的個性與氣質融進小說創作之中，小說的體式和藝術空間從而得到大大擴展。他對中國現代文學的重大貢獻就是突破了傳統小說的籓籬，創立了抒情小說，形成了令人耳目一新的抒情文體和風格。

1主人公鮮明抒情的自我形象

郁達夫的小說和其他作家的區別，不是強調典型性格的刻劃，而是直抒胸臆，直接抒發和表現主人公的情緒感受，讓主人公的心理活動在作品中得到充分展示，他忠實于自我，通過直抒胸臆來表達自己的孤憤、憂郁的情感，進而向讀者表現了渴望自由卻又懦弱的貧寒知識青年的動人形象。從自我出發，他概括了當時一類人物的一致心情。從這些形象里，我們可以發現郁達夫的身影與氣質，充分表現作家的個性。但他既是郁達夫，又不完全是他自己，因為從這個形象中他又打破了自敘傳自我稱贊的偏向，從這個自我出發，去寫那個猛然覺醒的人。當“這個人”反省自己的時候，他才漸漸感受到自己被壓抑的欲念，還看見民族的創傷，自己靈魂的創傷[3]。

同時，郁達夫小說中的人物很多具有雙重性格和變態心理。作者在苦悶時往往會陷入一種靈與肉、倫理與情感中而不能自拔。在描寫人物對性渴望的時候，主人公內心總是充滿種種矛盾，常常被這種矛盾心理折磨。既向往性，常常會有性的沖動，卻總是有意地克制自己，自我譴責，處在貪惡與苦悶之間產生的沖突中。因而，在《沉淪》中的人物一方面控制不住自己要去窺視浴女，偷聽戀人的私房話；一方面又像犯了罪一樣深深自責，在矛盾和苦惱中度日，從而較為深刻地描寫了人物的變態，且具有雙重的人格。

2自然流動的抒情結構

郁達夫的小說情節比較簡單，人物也不復雜，這是他的小說的一大特點。郁達夫說，他在寫《沉淪》的時候，感情上沒有一點勉強影響著他的理智，完全是不得不寫，順著自己的情感思緒如涓涓流水般寫下去，根本不去考慮什么技巧，也顧不上采用什么修辭，一切都統統不管。他把自己的寫作打了一個比方，就是他要創作的時候，就像人感到痛苦的時候，不得不大叫一聲一樣。因而，盡管他的小說都是平鋪直敘，起伏也并不是很大，但卻讓人們感到一種不被藝術形式所束縛的美，相反更能深深打動讀者的心弦。

郁達夫的創作結構，常常以主人公的感情起伏為主線，以這條主線駕馭整篇作品，形成了獨特的抒情結構：自然流動——這也是其抒情小說的最基本的結構特征。郁達夫的作品經常突破情節小說的窠臼，并不完全圍繞主人公的性格去組織事件，也很少依據事情的發展規律和故事的始末去創作，作品結構出人意料，但又能帶來情緒感染的巨大魅力。如《沉淪》以其人性復歸自然的坦率追求和苦悶的抒發，他的作品有人物典型性格的刻畫，更有對生活哲理化的深刻提煉，使廣大讀者覺得既傷感而又哀婉動人，感慨萬千。

3強烈的愛國主義思想

身處中華民族災難深重的20世紀初，一大批仁人志士為拯救國家，拯救人民，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而浴血奮戰。作為一位有著極強愛國情懷的作家，郁達夫在創作時無不流露著愛國主義的激情。在其早期的不少小說作品里，雖然表面上突出表現了主人公對于愛的追求，但作品的字里行間，常常流露出對祖國命運憂患重重的感情色彩。郁達夫在他的自傳中曾經寫道，留學生的生活，使他逐漸明白一個人的命運其實是與祖國的命運息息相關，只有祖國強大了，只有全中國人民團結起來，我們才能直起腰板，才能不受人歧視。正是基于這樣對祖國、對人民的思想情感，他一方面忍受著國內陳腐的封建道德觀念，一方面在為民族的貧弱狀況而焦慮，這樣的痛苦體驗在不斷加大、加強。也正是在這樣背景之下，郁達夫創作的《沉淪》等一系列小說，作品都充滿了憂患祖國命運的強烈情感，感情真切自然，是真情流露，并不是無病呻吟，有意在唱愛國高調。《沉淪》中的“他”，那時只有21歲，常覺得非常孤冷。他每日上學去，總覺得那些日本同學都在有意地排斥他，他感到非常自卑無助。他為什么會是這樣，痛定思痛，他后來終于找到根源，這一切都緣于自己祖國貧窮與軟弱，作為一名中國人地位的低下。在日本人的眼中，把我們輕視得如同豬狗一樣。面對這樣的不公和歧視，作為一名有強烈愛國情懷的青年，怎能心甘情愿容忍這種民族歧視。他焦急地大聲呼喚，希望自己的祖國盡快富強起來，強大起來！顯然，作家想以主人公的覺醒，來驚醒中國人的迷夢，期望國人發奮圖強，早日掙脫屈辱，揚眉吐氣。從這個角度來看，郁達夫把他的第一部小說集表面上命名為《沉淪》，其真實意義則是不甘沉淪。如今，當我們重溫《沉淪》《胃病》《南遷》等小說時，作家所抒發的愛國情感仍然令我們感同身受。

4以性壓抑、性苦悶描寫直抒胸臆

中國文化自古以來，一直以道德的名義反對人性，以社會的名義反對個人封建理學，這樣一來就扼殺了文人的個性，使文人不敢在作品中率真地抒發自我的真實感受。而郁達夫在《沉淪》這篇小說中，他毫無顧忌地大聲吶喊作家想要表達的心里話，什么知識和名譽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要能對得起自己的良心，能使自己心安理得地生活在這個世上。郁達夫小說最成功的一面來自其作品的真實，他是一位很真實的作家，他的作品想要表達什么，很少拐彎抹角去表達，而總是帶有很強的主觀色彩，我筆寫我心。他的作品總是以自己為原型，通過作品不斷進行自我審判，自我剖析，通過對自身心靈及欲望的真誠坦白，使自己創作的文學作品具有很強的真實感。中國現代文學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短篇小說集——《沉淪》，也正是作者毫不掩飾的自我坦白，是作者真情實感流露結出的碩果。可以說，沒有郁達夫直抒胸臆的創作，就不會有《沉淪》的誕生。解讀郁達夫的小說，“靈”與“性”不外乎是兩大主題。“靈”是自我真情的流露，而“性”常常是作者對性苦悶、性壓抑的描述。在郁達夫的作品中，不乏對性壓抑、性苦悶的描寫，在人類發展過程中，無論到了任何時候都不能回避的話題。郁達夫不會故意掩飾自己的情緒，他把自己的深切感受通過文學作品表達出來，寫了一些人們不敢正視的話題，以引起人們對愛情、性愛的正確認識。郁達夫小說創作大多以自序傳方式鋪開，是自己真實生活的縮影與展現，他信奉的就是這種自序體，他的每一部經典作品，都離不開自己的影子，都深深打上了自我抒情小說的烙印[4]。

三、結束語

郁達夫的小說經過半個多世紀的風霜洗禮，至今依然大放光彩，引人注目，其中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他的小說創作彰顯出與眾不同的美學風格。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郁達夫作為一位有著特殊地位的作家，他獨具異彩的真率灑脫、略顯病態的個性心理，也為他的聲名引來眾說紛紜的評判，毀譽參半，甚至曾一度被毀者斥為“頹廢派”“色情狂”。直到20世紀80年代，對郁達夫在新文學發展史上的地位和貢獻開始有了全面、深入的探討，對他曾經不公的詆毀評價才有了改觀。1985年，胡愈之在“紀念郁達夫烈士遇難四十周年座談會”上，對郁達夫做出了最明確、最充分、最公正的評價，肯定了郁達夫是中國現代第一流的詩人和作家。至于郁達夫小說中濃重的感傷情緒及頹廢色彩，我們不能簡單化地加以指責，而要用歷史的、社會的和藝術的眼光加以看待。郁達夫小說中的大膽和坦誠及其別具一格的創作風格，使他的小說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他所營造的小說世界，一個人物，一道景物，無不強烈地撥動著讀者的心弦。

參考文獻：

[1]王永平.蚌病成珠——郁達夫的情愛生活與其文學創作[D].南寧：廣西師范學院，2010.

[2]馬燕玲.郁達夫與中國文人傳統[D].西安：陜西師范大學，2012.

[3]呂婷.郁達夫小說理論與批評研究[D].武漢：湖北師范學院，2012.

[4]戚學英.郁達夫研究的嶄新收獲——評劉保昌《郁達夫傳》[J].孝感學院學報，2011（1）.

（責任編輯：劉東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