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惠敏++范和生
摘 要:農地非農開發是工業化和城鎮化迅速推進的結果。我國土地制度存在的缺陷以及相關法律法規的滯后性使得農村土地征收與非農開發過程中的社會穩定風險不斷增加,已成為我國農村土地制度改革和新型城鎮化的掣肘。因此,迫切需要加強頂層制度設計,既要對現行的土地所有制和土地管理相關法律法規進行修訂,為失地農民的土地權益提供堅實的法理支撐和制度保障,又要創新地方政府社會治理方式,提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發展能力,為我國農村土地制度新一輪改革創造條件。
關 鍵 詞:農地非農開發;土地管理;社會穩定風險
中圖分類號:F301.2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8207(2017)01-0015-08
收稿日期:2016-09-20
作者簡介:唐惠敏,男,安徽安慶人,安徽大學法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憲法與行政法、社會治理與法治;范和生,男,安徽合肥人,安徽大學社會與政治學院副院長,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研究方向為社會治理與法治、農村社會學。
基金項目:本文系2016年安徽省社會科學創新發展研究課題“涉環保重大項目社會穩定風險評估與防控體系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2016ZD017;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招標項目“采煤沉陷區‘生態——經濟——社會多維關系演化規律及調控機制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14ZDB145。
近年來,隨著城鎮化速度的不斷加快,土地問題特別是農村土地非農開發問題已成為我國社會矛盾的焦點之一。農地非農使用規模的不斷擴大和無序開發,不僅浪費了大量的土地資源,破壞了土地生態環境,而且臨近國家“土地紅線”,進而影響了糧食和農產品的供應。現行的土地制度和管理辦法存在諸多問題,由農地非農開發引發的一系列社會穩定風險折射出我國農地非農開發存在著深層次的制度問題。因此,對現行的土地所有制和土地管理相關法律法規進行修訂已成為多數人的共識。2016年,習近平總書記在安徽鳳陽縣小崗村主持農村改革座談時反復強調:“新形勢下深化農村改革,主線仍然是處理好農民和土地的關系……要尊重農民意愿和維護農民權益,把選擇權交給農民,由農民選擇而不是代替農民選擇,可以示范和引導,但不搞強迫命令、不刮風、不一刀切。不管怎么改,都不能把農村土地集體所有制改垮了,不能把耕地改少了,不能把糧食生產能力改弱了,不能把農民利益損害了”。[1]因此,我國農村土地制度改革應當加強頂層設計,既要結合當下實踐,加強對現行的相關土地制度進行修訂和完善,又要借鑒先進經驗,從立法上保護農民的土地權益。
一、農村土地管理與農地非農開發
農地非農開發是指農村集體土地改變土地用途,從事非農開發建設。自上個世紀80年代起,城鎮化開始復蘇并進入持續發展階段,城市建設用地需求驟然上升,而計劃經濟體制下實行的建設用地無償劃撥政策既導致了土地的浪費和不合理使用,也放大了用地需求。特別是上世紀70至80年代沿海地區社隊企業(后稱鄉鎮企業)在土地包干后蓬勃發展,使得農地轉工業使用的需求不斷加大。1987年12月1日,深圳經國務院批準公開拍賣一宗開發土地,出讓50年的使用權,拉開了土地所有權與使用權的分離、將土地使用權作為財產權拍賣轉讓的序幕。雖然1986年制定的《土地管理法》規定:國家根據建設需要制訂土地開發使用的總體規劃。其中,各級政府設立統一的土地管理機構,對建設用地實行統一的分級限額審批,縣鄉政府有權審批農民宅基地使用面積。但在現代化和城鎮化建設的浪潮中,鄉鎮企業用地、宅基地建設等都采取了相當寬松的政策。20世紀90年代,我國城市建設用地激增,蔓延至城市周邊農村。由于政績考核長期以GDP總量和增速為核心指標,一些地方政府在經濟建設中往往以城鄉建設用地增減掛鉤、農地流轉等名義,肆意破壞土地用途管理制度,導致非法買賣土地、暴力征拆和擅自擴大建設用地規模等現象屢見不鮮,使大量農村優質耕地被占用。與此同時,為改善農民生活質量,許多地方鄉鎮和村委會無序擴大基礎公共設施建設用地范圍,農民非法占用基本耕地新建或擴建住宅,導致基本農田急劇減少。農村土地管理的亂象迫切要求對現行土地管理制度加以修改和完善。
為保護耕地和限制農地的非農使用,1988年我國《憲法》增加了“國家為了公共利益的需要,可以依照法律規定對土地實行征收或者征用并給與補償”和“土地使用權可以依法轉讓”的規定。[2]同年,我國《土地管理法》也進行了修訂,推出了一系列新辦法,具體規定了“國家實行土地用途管制制度……國家編制土地利用總體規劃,規定土地用途,將土地分為農用地、建設用地和未利用地。嚴格限制農地轉為建設用地,控制建設用地總量,對耕地實行特殊保護”。《土地管理法》進一步嚴格了農村土地非農使用的年度指標,制定了嚴密的、層層分解的建設用地指標分配和控制制度,加強了對鄉鎮企業、鄉鎮村集體公共設施和公益用地、村民住宅用地以及建設用地規劃的引導,并設定法定程序加大對農村土地非農開發的審批和核準力度。這些舉措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農村城鎮化進程中的土地非法占用、征收和建設的亂象。
在城鎮化迅速推進的當下,地方政府對集體農用地的征收與開發不僅無法避免,而且將長時期保持一定規模。當前學術界對農村土地改革方向爭論很大,但無論是倡導土地國有化或私有制,還是在完善農村集體土地所有制基礎上賦予農民更多的土地收益權,其最終目標都是為了保護農民的土地權益,而農民土地權益的實現是以我國《憲法》為依據并受《憲法》保護的。但在現實中,一些地方政府按照《土地管理法》的規定行使土地征收權,將農用地轉變為建設用地并通過公開招、掛、拍的方式獲得了巨大的增值利益。“地方政府出讓建設用地即為土地用途變更而產生的發展利益,從權利歸屬層面,可將其界定為土地發展權”。[3]對此,我國法律應當確保被征地農民與地方政府、建設用地項目法人同等參與級差受益分享的權利。而實際情況是,大量被征地農民的合法權益缺乏法律和政策保障,因農用地征收補償、拆遷安置等矛盾引發的群體性事件逐年上升,嚴重威脅著社會穩定。因此,地方政府在農地非農開發的利益分配中需要平衡好土地發展權在相關利益群體間的關系,既不能假公濟私,更不能枉顧法律的權威,隨意“拿蛋糕”。
二、農地非農開發帶來的社會穩定風險
自21世紀以來,我國有關土地管理的規范性文件不斷出臺,但仍舊無法遏制各地非農建設用地的態勢。雖然1988年修訂的《土地管理法》實施了嚴格的土地用途管制和規劃管理制度,但地方政府在農地征用、補償與開發過程中的違法違規行為仍不同程度地存在,已成為我國農村土地新一輪改革的掣肘。
(一)風險之源:土地制度缺陷與地方政府行為的異化
荷蘭學者何·皮特將中國農村改革成功的關鍵歸納為“有意的制度模糊”。[4]筆者認為,該觀點既抹殺了我國政府60年來為保障農民土地權益所作的歷史性探索,也忽視了我國土地制度改革的本土性與復雜性。改革開放前的“共同綱領”“五四憲法”“七五憲法”在土地所有權規定方面都作了有益努力,為現行“八二憲法”制定的土地制度規范奠定了基礎。雖然現行《憲法》對農村集體土地及其所有的具體形式沒有作具體說明,但我國《物權法》《土地管理法》等其他相關法律已對《憲法》的抽象性規定予以明確。因而“立法上的抽象性并不等同于制度模糊,更不是有意的制度模糊,恰恰相反,它是一個不斷明晰農地所有權歸屬的立法過程”。[5]應當承認,我國土地制度之所以存在問題,與土地制度在概念明晰、地權歸屬、利益分配等方面的缺陷密不可分。正是因為土地制度的缺陷才造成了利益相關者對權屬認識的模糊與混亂,才給地方政府提供了更多的權力尋租機會和異化空間。土地政策在制定和施行的過程中摻雜著地方政府與農民權利博弈的異化現象,并由此帶來了兩方面的政治穩定風險:一方面,從土地行政關系的歷史變遷來看,中央傾向于采取正向的激勵策略,通過賦予地方政府在土地行政方面更多的自由裁量權,增強地方政府對土地管制和開發的自主性。然而,在現實中,“中央和地方陷入了一種演化博弈的格局當中,雙方存在各自的支付考量”,[6]進一步增加了央地關系的風險指數。另一方面,土地改革思路不明確導致地方政府自行其是。目前,在我國《物權法》《土地管理法》《土地承包法》以及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解釋中,都沒有給出處理土地所有權與開發權糾紛的明確答案。以地生財、與民爭利的行政權力異化現象在地方土地糾紛中普遍存在。由于地方政府在農地規劃、征用、開發和調控中的行政違法行為缺乏上級政府部門的管制和農民的監督,因而我國土地制度改革面臨著諸多困境,難以有序推進。
(二)矛盾聚集:地方政府與被征地農民之間權力(利)失衡
由于地方政府和農民的利益訴求及達成目標方式迥異,因而在拆遷補償、征地安置與后續生存保障等方面不可避免地存在矛盾,而農民在與地方政府的利益博弈中往往處于弱勢地位。在多種因素的作用下,征地矛盾極易在短時間內演化為具有強烈破壞性的群體性對抗事件。“農村土地糾紛已取代稅費爭議而成為了目前農民維權抗爭活動的焦點,是當前影響農村社會穩定和發展的首要問題”。[7]當前,土地產權制度缺陷、征地權濫用、生存與發展缺乏保障、利益表達機制受阻是農地非農開發過程中社會穩定風險聚集的主要誘因。⑴產權制度缺陷是風險聚集的根本因素。產權問題是土地制度的核心議題。巴澤爾在《產權的經濟分析》中認為,完備的產權是一束權利的集合,至少包含使用權、收益權、決策權和處置權。[8]我國《憲法》規定,集體土地所有權歸農民集體經濟組織、村民委員會或鄉鎮農民集體所有,而農民只享有對本集體土地的使用權,即承包經營權。當前,農村土地產權制度存在的問題就在于:雖然法律賦予農民以集體的形式享有土地的所有權,但農民卻沒有對土地處置、收益的獨享權和自由轉讓權。而地方政府憑借對土地管理、審批、征用與規劃的權力侵害了農民對土地享有的法定權益。⑵征地權濫用是誘發風險的直接原因。由于現行法定征地程序規范性欠缺、農民參與征地決策與監督的意識不足以及征地執法制度不完善,因而暴力拆遷、違法征地、變相買賣土地的現象不同程度存在,偏離了政府征地的初衷。失地農民只能被迫接受征地補償與拆遷安置方案,而征地規模、補償標準、安置辦法、農地用途等完全由地方政府自由裁量,潛在著一定的社會不穩定風險。⑶生存與發展缺乏保障是風險聚集的關鍵。我國法律賦予地方政府征地的自由裁定權,如果該權力得不到上級政府的控制和社會的監督,極易壓縮農民的土地權益,誘發以權謀私、濫用職權等腐敗問題。[9]當前,地方政府壟斷了土地的一級市場開發權,導致土地價格異常升值。在征地過程中,地方政府傾向于貨幣安置,但失地農民僅靠為數不多的拆遷安置補償難以擺脫貧困,養老、醫療、再就業等后續隱患嚴重制約著農民的可持續發展。⑷利益表達機制受阻是社會風險聚集的外在推力。當失地農民的權益受損,上訪、投訴便成為其表達合法利益訴求的渠道。然而,某些鄉鎮政府或置之不理,或以各種理由推諉甚至以公權力予以壓制。由于缺乏表達利益訴求的渠道,加之訴訟成本高昂,司法協調機制不健全,因而農民往往通過非制度化的方式給地方政府施壓,以達成既定目標。不言而喻,當下我國征地過程中地方政府與失地農民之間權力(利)平衡機制的匱乏以及對農民土地權益的漠視,已成為我國城鎮化進程中不可回避的矛盾和難題。
(三)畸形依賴:土地財政背后的利益博弈與負效應
1994年,中央和地方的分稅制改革使得地方政府逐漸以土地征用、開發和出讓為發展模式,從而形成了“中國式土地財政”。誠然,“土地財政”在我國推進城鎮化和工業化建設中起到了關鍵性作用,但由于土地的一級開發都由地府政府進行招標、拍賣、掛牌出讓,并且土地開發收益權屬于或主要屬于地方政府,為此,許多地方政府都成為違法違規用地的主體,產生了諸多負面效應。一是在追求政績和財政收入增長的雙重驅動下,地方政府往往以土地儲備與集約使用、土地流轉、農村城鎮化為名,先租后征、變相改變土地用途,把農民的土地低價征用后通過招、拍、掛的方式獲取高額財政收入。二是嚴重侵害了被征地農民的合法利益。法定的征地補償標準遠遠低于政府以招、拍、掛的市場方式獲取的財政收入;而征地和售地之間形成的豐厚的級差地租幾乎全部劃歸政府所有。[10]在土地增減掛鉤和撤村并居過程中,一些地方政府違背農民意愿強拆民居房屋,以低廉的征地補償誘導農民“上樓”,而隨后又高價轉讓給開發商。由此產生兩個扭曲結果:征地價格的不斷攀升和城鄉居民貧富差距的進一步拉大。三是地方政府財政風險加大。分稅制實施后形成的“土地財政”與房地產市場緊密聯系在一起,地方政府實質上與房地產開發商、金融機構形成了利益依存關系,而樓價和土地價格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地方政府的償債能力和金融機構的資產安全。一旦房地產業“空洞化”或者短期崩盤,就會給當地帶來財政和金融危機。四是浪費了大量的土地資源。地產暴利和金融傾斜使得房地產業異軍突起,“制造出大量只有信用價值沒有真實消費需求的‘鬼樓甚至‘鬼城”。[11]由于地方政府的推波助瀾,全國地產庫存已逼近7億平方米。2004年國務院批準建立國家土地督查制度,設置國家土地督察機構,實行省級以下國土資源主管部門垂直管理,中央向地方派駐土地督察專員監督土地執法,國土資源部門甚至利用現代衛星遙感技術監控地方土地的開發使用狀況。[12]雖然在短期內取得了一定成效,但各地違法違規征地開發現象依然比較普遍。
(四)合法化之爭:“小產權房”與農民自主城鎮化的悖論
由于我國地方政府并沒有對農村土地用途實行嚴格的規劃管理與治理,加之村級自治組織能力相對薄弱,使得農村土地非法流轉與改變土地用途用以建設住宅的現象長期存在。特別是在城市規劃建設的近郊農村,地方政府低價征地補償引發了農民的不滿,如“小產權房”就是農民對地方政府壟斷土地開發權不滿的體現。當前,有些學者對“小產權房”持寬容或支持的態度,認為“小產權房”是城郊農民參與土地增值收益分配和擁有自主城鎮化權利的表現,“小產權房”的產生具有正當性,應當承認其合法性。然而,我國明確禁止違法破壞耕地與農地自由進入建設用地市場的法律規定是毋庸置疑的。這其中有多層面的考量:其一,國家耕地和糧食安全是反對“小產權房”合法化的最正當的理由。[13]雖然并沒有確切的統計結果證明“小產權房”的面積已經威脅到耕地面積的總量,但是因農民違法利用耕地私建商品房和改擴建現有住房,確實導致了現有大量耕地資源的流失。其二,“公地悲劇”的形成。由于“小產權房”本身沒有統一的規劃,倘若政府對其放任不管,既不承認又不處理,勢必會助長法不責眾的社會心理。同時,“小產權房”具有獨特的市場優勢,一旦缺乏監管或執法懈怠,本地農民的改擴建、外來城市移民的肆意搭建就難以遏制。這不僅侵占了公共用地空間,破壞了原有的村落景觀,更嚴重的是無序興建極易造成生存環境的惡化。其三,“小產權房”的泛濫不利于地方經濟發展。在分稅制的大背景下,農地非農轉用與開發對于地方政府來說無疑是財政收入的重要來源和加快地方經濟社會發展的主要支撐。任何一個法治國家都不會允許土地用途任意更改并進入建設用地市場自由買賣。同屬東亞的日本和韓國都實施了嚴格的農地轉用和保護制度。日本雖然實現土地私有制,但該國《農地法》第四條仍明確規定:“農地所有者將自己的農地改變用途或轉賣他人,超過2公頃的由國家農林水產大臣批準;2公頃以下的由都道府縣知事批準”。[14]韓國也規定農地轉為非農地必須先取得中央政府主管部門長官簽發的農地轉用許可證后方可轉用農地,未經許可轉用開發農地都將受到嚴厲的處罰。
三、農地非農開發的社會穩定
風險治理之策
(一)立法規范:確保農民享有農地非農開發的收益權
鑒于土地是特殊商品的性質,當前我國農村非農開發和城鎮化遇到的真正問題,與其說是土地所有權的形式問題,不如說是土地開發權益的歸屬和分配問題。[15]土地開發權是建立在土地用途管制的基礎上而產生的權利。我國《物權法》第125條對此作出了較為明確的規定:“土地承包經營權人依法對其承包經營的耕地、林地、草地等享有占有、使用和收益的權利,有權從事種植業、林業、畜牧業等農業生產”。[16]因此,即使農村集體土地能夠基于法定事項非農轉用,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也不能基于土地承包人的身份分享農地轉用過程中的土地開發收益,而絕大多數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已不具備計劃經濟時代組織經濟生產、核算和分配的功能。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無法有效地完成土地用途轉換后的土地建設開發,雖然具有與地方政府同等的談判資格,但仍處于相對弱勢地位。在現行的土地法律制度框架內,政府的“征收——補償”政策很難保障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與其成員之間土地權益的合理分配。因此,農村集體土地上的土地開發權制度應避免農地轉用征收制度中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權益保護不足的功能性缺陷。筆者認為,我國土地開發權制度建設的目的不應當是提高地府政府在土地資源配置中的控制性地位,而應當通過對公有土地資源的有效配置,實現土地價值的全民共享。土地開發權必須保障土地開發權制度能夠透過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雙層產權機制,惠及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背后的土地承包經營權人。因此,有必要在現有法律法規框架內,就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與其成員之間的土地開發權利益分配規則予以專門立法,或者借鑒我國臺灣地區的土地開發權立法制度,以行政規章等立法形式立法,減少土地開發權制度對土地法基本法律制度的沖擊和影響。
(二)制度建設:規避地方政府的行政危機
前文已述,央地財稅體制改革的遲緩造成了地方財源匱乏的尷尬處境,形成了地方政府普遍的“占地競賽”偏好,進而獲取“土地財政”以彌補財政收入與支出的巨大缺口。[17]而農地的非農開發潛藏著巨大的經濟利益,如果缺乏有效監管,在現行績效考核體制下地方政府在土地行政中極易產生人為異化土地制度和土地政策的行為。為避免地方政府的合法性危機,應當加強制度建設。具體來說,一要探索“分稅制”改革的實現路徑。可考慮兩點:明確地方稅主體稅種,賦予省級地方政府適當的地方稅收立法權和地方稅稅率調整權,加大中央對地方公共事業建設的轉移支付力度;開發新的融資平臺,比如進一步擴大“市政債”的推廣試點范圍,減輕地方政府對“土地財政”的過度依賴。二要改革現行地方政府績效考核制度。即改變績效考核的標準和方式,因地制宜設計出能夠體現地方經濟社會發展質量綜合提升的個性化指標,同時,考核形式也不應局限于自上而下的層級監督,而應發揮公眾監督的作用。三要完善省級以下土地垂直監管制度。首先,土地資源管理部門要在人事任命、財權和事權三個領域擺脫地方政府的牽制,這樣,才能形成對地方政府征地行為的威懾力。其次,建立健全重大決策終身責任追究及責任倒查機制,防止土地的無序和違法開發導致的土地資源浪費,倒逼地方政府科學決策、民主決策和依法決策。[18]再次,如果土地資源管理部門無法有效處理農民與地方政府之間的土地爭議與糾紛,司法機關應當發揮法律兜底保障的功能。可嘗試建立征地糾紛協調裁決制度,或將有關地方政府濫占地、亂征地的訴訟交由上級法院處理。[19]
(三)組織賦權:增強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發展能力
我國農村分散性和原子化的特征明顯,而工業化、城鎮化進一步沖擊著傳統的農村組織結構。盡管我國農民人數眾多,但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能力薄弱,導致其在征地利益博弈格局中處于弱勢地位,缺乏與地方政府和企業相對等的話語權。依據我國《土地管理法》,地方人民政府應當公告征地補償安置方案,聽取被征土地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和農民的意見,但事實上鄉村精英往往主導土地的利益談判,而能力貧困的弱勢農民群體的訴求則很少被重視。[20]由此看來,維護被征地農民的合法權益,必須增強農民參與征地談判的能力。此外,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與其成員之間的權責關系不明確也不利于被征地農民權益的實現。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享有的土地承包經營權是農村土地資源配置的主要法律形式,但在現有法制體系內,根據我國《土地管理法實施條例》和《國土資源部關于加強征地管理工作的通知》的規定,要“切實保證征地費用依法管理和使用。”因此,土地補償費應支付給享有被征用土地所有權的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用于發展生產。由于現階段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缺乏基本的利益分配與組織生產能力,其成員在失去土地后難以恢復和開展新的生產活動,因此,需要改革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產權制度,激活農村集體經濟,賦予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更多的自主發展權。
(四)雙輪驅動:實現城鎮化與農民市民化的同步推進
2014年中央農村工作會議提出:加快推進“新型城鎮化”,探索走出一條新的城鎮化發展道路。而“新型城鎮化”的核心問題是“人”和“地”的問題,這需要關注以下問題:一是被征地農民的未來發展問題。被征地農民的利益補償方式不僅要考慮眼前的經濟損失,還要考慮失地農民身份轉換后權能發展的需要。對此,可考慮取消一次性貨幣補償辦法,根據距離遠近、農戶類型及農業生產的差異,因地制宜地采用不同的征地補償安置方式。或以原有宅基地兌換城市保障性住房,或在原宅基地周邊按照規劃統一建設住宅區。同時,地方政府應當給予失地農民相應的制度安排和市民待遇。二是農民進城后農用地的保護問題。隨著農民大量轉換為城市居民,農地非農開發的規模逐步增大,耕地減少的步伐也會加快,盡管城鄉建設用地增減掛鉤備受爭議,但在現階段對于嚴格用地指標仍具有較強的現實意義。因此,新型城鎮化應當提高土地利用率,避免城市無序擴張占用優質耕地。同時,地方政府要承擔起入城農民宅基地的復墾和拋荒耕地流轉任務,切實守住18億畝耕地紅線。三是失地農民市民化后的社會保障問題。由于地方政府分享了土地發展收益,因此,地方政府應按照一定的比例提存農地非農開發的增值收益,填補進城農民(工)及家屬的公共福利與社會保障資金的空白。同時,要創新農村保障制度。建議借助城鄉戶籍制度改革的契機,逐步穩妥地剝離土地的社會保障功能,逐步建立起城鄉一體、統籌兼顧的社會保障體系。[21]
毋庸置疑,以農村承包地、建設用地利用制度改革為核心的我國新一輪農村土地改革是現階段推動新型城鎮化和發展新興工業的重要支撐。未來,我國農地非農使用與開發的規模將會不斷擴大。當前,我國土地制度的缺陷以及相關法律法規的滯后性導致了農村土地征收與非農開發過程中的社會穩定風險不斷增加,特別是近年來,一些地方政府在“土地財政”的巨額利益誘惑下普遍存在違法違規征地行為,由此引發了群體性事件,已嚴重威脅了農村社會穩定。因此,我國農村土地新一輪改革的關鍵在于加強頂層制度設計,對現行的土地所有制和土地管理相關法律法規進行修訂,從而為失地農民的合法土地權益提供堅實的法理支撐和制度保障。同時,地方政府既要秉公用權、造福百姓,又要“把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里”。在治理農地非農開發帶來的社會穩定風險的過程中,應始終堅持農村土地改革的“三條底線”,捍衛土地公有制地位,嚴守耕地紅線,確保農民合法利益不受損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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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高 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