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學友
雇員司機于行車途中突發心臟病身亡,雇員家屬以其在從事雇用勞動中死亡為由,要求雇主承擔50%損害賠償責任,雇主以雇員系因自身疾病發作死亡為由,只同意適當補償。法律支持嗎?雇主究竟應擔(何種)多大責任?
李大叔早年系一家汽車修配公司員工。修理工屬于特殊工種,李大叔于2013年11月,也就是他年滿55周歲時,辦理了提前退休。退休沒幾天,閑不住的李大叔憑著良好的汽車修理、駕駛技術很快找到一份司機工作。雙方簽訂的一年期《勞務合同書》約定,李大叔月工資為2600元。因李大叔系退休人員,已經享受社會養老退休金待遇,公司沒有為其辦理工傷等社會保險。
2015年7月5日,李大叔一到班上就覺得頭有些暈。沒一會兒,公司一位副經理過來告訴李大叔,需要面包車去外縣。李大叔立即駕駛面包車前往。經過約1個小時的高速公路行車,面包車剛下了高速公路,李大叔突然覺得眼睛冒金星,渾身冒虛汗、無力,他強挺著將車迅速停靠在路邊一側,上體倒在方向盤上。大家急忙撥打120。約30分鐘后,大家將李大叔抬上120救護車。然而,李大叔經搶救無效死亡。
經協商,公司同意補償7萬元。處理完李大叔的喪事后,其妻及家人找到公司提出,李大叔是在工作時間、工作崗位,因工作突發疾病身亡,公司應當比照工傷予以賠償。公司經立會并聽取公司法律顧問意見后,做出的答復是:李大叔系退休接受公司聘用的勞務人員,雙方是勞務關系,并非勞動關系,不能享受工傷待遇。再者,李大叔身亡的根本原因系自身疾病所致,公司無任何過錯,但出于對李大叔家屬的同情,公司同意對其家屬補償7萬元。
公堂之上,“法條”抗辯“法條”。協商未果,李大叔的妻子以公司為被告,訴至人民法院,請求判令被告按50%的責任,賠償死者李大叔死亡賠償金、喪葬費、死者生前被撫養人生活費及精神撫慰金等共計39萬元。
法庭開庭審理時,原告訴稱,李大叔雖是因突發疾病去世,但畢竟是在從事勞務中所致,雇主應承擔無過錯的賠償責任。李大叔年僅56歲,是家中頂梁柱。他的去世給親人造成天塌一樣的精神痛苦與傷害,也勢必給其家人造成重大的經濟損失。
原告的法律依據有二:其一、《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11條“雇員在從事雇傭活動中遭受人身損害,雇主應當承擔賠償責任。”其二、《侵權責任法》第二十四條規定:“受害人和行為人對損害的發生都沒有過錯的,可以根據實際情況,由雙方分擔損失”(《民法通則》第132條之也同樣規定:“當事人對造成損害都沒有過錯的,可以根據實際情況,由當事人分擔民事責任”)。上述法律表明,雇員“在從事雇傭活動中遭受人身損害”,既包括外力損害也包括自身原因的損害。自身原因的損害包括兩種情況:一是雇員從事雇傭活動中因行為過錯造成的損害,如汽車駕駛員操作不當,致車翻人傷;二是雇員的身體原因引發的重大損害。只要這種損害發生在雇傭活動中,雇主就應承擔相應的責任。即使該損害由雇員自身原因而引發,也不能因此而免責。盡管李大叔未受到外力侵害,但其是在從事雇傭活動中發生人身損害,公司作為雇主對李大叔的死亡應無條件地承擔賠償責任。
被告提出二點答辯意見:
1.被告與受害人系雇主與雇員關系,對原告陳述死者李大叔系突發疾病死亡的事實,被告予以確認。疾病是導致其死亡的唯一原因,與死者生前提供勞務沒有因果關系。本案應適用《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執行〈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試行)》第157條之規定:當事人對造成損害均無過錯,但一方是在為對方的利益或者共同的利益進行活動的過程中受到損害的,可以責令對方或者受益人給予一定的經濟補償。據此被告同意給予原告一定的經濟補償。
2.本案不能適用《侵權責任法》第二十四條規定,理由是:本案系提供勞務者受害責任糾紛。根據侵權法的基本理論,侵權法中的損害,即損害后果,是行為人構成侵權行為的必要要件之一,無論是基于過錯責任,還是無過錯責任,任何人只有在因他人的行為或他人的物件受到實際損害的情況下才能請求法律上的救濟,而行為人也只有在其行為或物件致他人損害時,才能承擔民事責任。對于自身疾病發作產生的財產減少或生命死亡,屬于自身機能變化的結果,并無他人的行為參與或受他人的物件危險而發生,由此產生的財產或人身不利后果雖然也稱作損害,但不屬侵權法意義上的損害后果。因此,不能適用該條法律,而適用高法《解釋》,由被告予以原告一定的補償。
對于被告的答辯,原告提出:本案應當適用《侵權責任法》第二十四條之規定。侵權責任,即包括一般主體之行為或物件致他人損害情形,亦包括“行為或物件”以外的特殊主體情形下之侵權責任。該法第四章專門對特殊主體作出規定,其中,第三十五條規定:個人之間形成勞務關系,提供勞務一方因勞務自己受到損害的,根據雙方各自的過錯承擔相應的責任。又因該法對侵權責任規定為:包括過錯責任賠償與無過錯責任賠償。且對于無過錯責任賠償,該法在第二章的“責任構成和責任方式”中的第二十四條已經作出規定。因此,即便被告無過錯亦應按“雙方分擔損失”之規定予以賠償。
法庭審理認為,被告公司雇傭受害人李大叔當司機,雙方雇傭關系存在期間,李大叔在從事勞務之駕駛車輛途中突發疾病,經醫院搶救無效死亡。原告依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11條,雇主承擔無過錯賠償責任;被告認為根據《侵權責任法》第三十五條規定的雇主責任,接受勞務一方如果有過錯承擔責任,無過錯不承擔責任;李大叔某突發疾病不可能因為是勞務,是因為他自己心臟疾病,應適用《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執行〈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試行)》第157條之規定,由被告給予原告一定的經濟補償。
對于原、被告在法律適用產生的爭議,應根據新法優于舊法原則,《侵權責任法》第二十四條規定,由雙方分擔損失,故原告主張的損失由原、被告各分擔一半責任。因此,對原告要求被告承擔賠償責任的請求,符合法律規定,本院予以支持。法庭在確認原告方相應的實際經濟損失為39余萬元,遂判決被告某公司賠償原告方死亡賠償金、喪葬費、被撫養人生活費、精神撫慰金等各項損失735177.333元的一半即367588.66元。限本判決生效后十五日內一次性付清。
[法律評析]司法實踐中,在國家《侵權責任法》頒布實施之前,雇傭關系引發的自身疾病死亡的責任承擔,盡管1986年實施的《民法通則》第132條之規定:“當事人對造成損害都沒有過錯的,可以根據實際情況,由當事人分擔民事責任”,但1988年實施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執行〈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試行)》第157條作出了“一定的經濟補償”之規定后,因法律解釋與法律具有同等效力,而依據新優于舊法的適用原則,應以最高法的“解釋”為準。
而2008年《侵權責任法》實施后,因該法對無過錯的賠償作出了“由雙方分擔損失”之規定,那么,“一定的經濟補償”之規定,作為舊法,已經被新法“由雙方分擔損失”取代。據此,應以新法為準。
再者,本案雇主承擔責任的本質屬于勞動保險法律關系性質。而且,駕車系引發致李大叔死亡之疾病的誘因,因為從一般生活和醫學常識可知,在公路上行車,神經會高度緊張,而神經高度緊張是高血壓、心肌梗死等發病的誘因。李大叔死亡原因是心源性猝死,引起死亡的疾病是急性心肌梗死,引起疾病的情況是高度緊張、勞累、高血壓。因此,可以推斷李大叔的死亡與從事駕駛車輛雇傭勞務有一定關聯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