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芃
回鄉下去
說不出為什么,面前的畫總不能讓我滿意。天氣回暖了,我丟下畫筆,穿上閑置半年的布鞋,下樓去小區花園散步。我的布鞋舊了,嵌的線殘斷了,原本想丟棄的,可是現在看上去竟然有一種小小的美感。也許因為長期不穿,驀然回首的緣故吧。
想起前幾天穿媽媽的運動鞋下鄉踏青,因為舍不得穿自己心愛的鞋——我是什么時候害怕弄臟自己的鞋?記得小時候毫不理會小路的泥濘,用還很嫩的腳板親近雨后濕潤的土地。我原本同大自然是如此接近:上山,爬樹,摘野果,在清澗里歡快地洗腳丫子……忽然極其厭惡自己這些年的變化,從一個鄉村孩子變成了貌似彬彬有禮的城里人,對青草和老牛不再多有興趣,似乎那些只應該塵封在自己的記憶和相冊里。很久沒有回老家了,快十年了吧?聽說如今駐守在村里的只有老人,想想那山那村那河那稻垛該有多寂寞啊。
但是山里的孩子長大了,不再愛在門前的小河里嬉戲了,他們耐不住鄉村的寂寞,飛到城里去了,因為他們所有的欲望只有城市才能滿足。山村成了一位老母親,當羽翼逐漸豐滿的孩子離開了她,不再需要她做可口的飯菜,不再需要她伸開溫暖的臂膀,她還有什么可做的?
——她只有等待,看光線在窗玻璃上安靜滑落,聽窗外一日風一日雨。
這個世界每天都在飛速變化,它對我來說也是個永遠的陌生人,我被動地和它打交道。它教我為人處世,教我成熟,制造我的欲望,再讓我為此痛苦。感覺自己像搭乘了一只尋求暴利駛向深海的船,暴風雨會越來越大,離安全的港口越來越遠,安慰自己的借口就是安全的港口屬于懦夫。
天色悄然暗了,暮色的世界里我戴上MP3,讓音樂在耳邊縈繞,掩蓋了所有的喧囂。憂傷的曲子把這個世界籠罩得有些憂郁,我則扮演一個患了憂郁癥的人。也好笑,像在無病呻吟。坐在小橋上,一種時光易逝的氣息還是包裹了我。今冬無雪,小區花園的人造小河干涸了,即使春天來了也不會有水。生銹的秋千晾著衣褂,斷壁殘垣,記憶中美麗的花園也變了模樣。
身旁正發生一場槍戰。兩個小男孩躲在我兩旁的樹后對打,嘴里模仿著炮火連天的轟炸聲。
現在的小男孩愛玩槍,這種暴力的玩具是否只會增加他們暴力的傾向,強化他們因貪婪而起的征服欲望?如果他們牽著牛犢,看可愛的小牛美美地咀嚼青草,他們長大了是不是心地更和善,世界是不是也因此更和平?現在的小女孩愛給只能關節旋轉靈氣不通的芭比娃娃穿衣,如果她們到樹林子里去嗅香尋蘭,把荊棘中的蘭草用小鋤挖回去移栽在院里使滿庭芬芳,她們長大了是不是就會少些偽飾做作?自然才能賦予人審美的眼睛,或許這就是古人會雕梁畫棟綠汀浮渚,而當代人只會在大地上建滿生硬方盒子的緣故吧。
遠離自然的我們還有誰知道美到底是個什么東西?把一幅幅精裝的通俗畫掛在墻上就自以為是格調高雅詩意生活,喝點茶讀點閑書種兩盆花草就以為是歸居田園世外高人。一面遠離自然一面擺弄著原屬于自然的小玩意,就像拿一片樹葉向人炫耀擁有整個森林。
我害怕自己變成這樣,可是又明明看見自己一步步朝那個方向走過去。這次寒假,學校布置了四幅創作,我畫的是山村題材的系列油畫。但是我已很難找到山村在我心里清晰的印象,深刻內心的記憶已被時間的雨水沖洗成模糊的斷片殘章,就像曾經喝下去的酒,已忘卻滑過舌尖的味道,只能追憶那曾經稍縱即逝的余香。又因為不愿回老家,就到城郊踏踏青,把走馬觀花的景物抓到鏡頭轉換到電腦屏幕再進行拼湊,然而總感覺這只是在捕風捉影,畫出來的畫成了沒有生命沒有情感的空殼,徒勞而已。
一時間我內心異常焦渴,我要回去!回去看冬天的陽光溫柔地流淌在稻田,回去用心聆聽殘蟲嘶鳴,回去聞空氣中報春的新芽那絲絲清淡的芳香……只有置身其中,才能找回當初深愛鄉村的那種感覺,心才能與那片寧靜的土地相感應,情才會溢滿畫上。
我要回鄉下去。
落雨的小鎮
這是南方的一個小鎮。夏天寧靜的空氣里夾雜著小小的喧鬧。
沒有空調的舊式綠皮火車在大門前隔著一片田野須臾間閃過,你若是努力也能數清它所有的車廂。無論白天還是夜里,時常有輪軌的轟隆隆和不清澈的汽笛聲傳來,媽媽嫌它太吵,我發現它有朋克的節奏,爺爺奶奶習慣它就像天上飄過的云朵。
田野是昆蟲的音樂大廳,輪番上演的交響樂不舍晝夜奏了一夏。暮色中蒸騰出一股溽熱的泥土與莊稼的濃烈香氣,燒稻芉的煙霧在田野上彌漫著淡淡的一層克萊因藍,灰塵般的鳥群是電線桿上滑落的音符,發出奇怪的聲音時便會散向天邊。
雨是小鎮的常客,自然熟絡,不打聲招呼就來了。剛開始雨聲還朦朧在遠方,不一會兒就到你的屋檐下淅淅瀝瀝起來。這里的夏夜常常是滂沱大雨讓人難以入眠,但這場雨下在黃昏就要安靜許多。雨絲很細,好像能沁入到毛孔中的雨是自己敏感的知覺在皮膚里微妙地游移。
我煩這好像永遠哭不完的怨婦似的雨充斥這百無聊賴的頹靡暑假。這樣的生活讓靈感成了蝸牛的觸角,剛伸出來,一把想抓住就立馬縮了回去。悶在家里看了一天書,直到媽媽再三催促去找奶奶回來吃飯時才伸伸懶腰從床上爬起,撐起靠墻折了一根傘骨的雨傘出門了。
思緒還停留在剛才發生在書里的虛幻故事中,出門第一腳毫不留情面蹚在了水里,水不用慢慢滲上來就洇濕了大半個布鞋。忘了今兒是周幾,只知道奶奶一大早就去教堂做禮拜,這個點都不回應該是去教友家玩去了。雖說老人年過六旬,玩起來卻更像個忘歸的孩子。
直到我的布鞋被雨水鼓脹得像個吃滿水的海綿時,才看到教堂小院虛掩的大鐵門。推開吱呀作響的院門進去,掩映在細密雨簾后的教堂似乎比平時退了幾丈遠,在重色的天幕中更顯得神圣肅穆,頓時畢恭畢敬起來。輕巧地邁著碎步走進去,圣臺上亮著幾盞燈,用金粉寫的“哈利路亞”好像也閃著光,十字架在幾重光影的映照下立體起來。一個虔誠的背影在臺下埋頭做著彌撒,該有的嗡嗡嚶嚶的禱告淹沒在雨聲中。可以確定這個瘦削的背影決不是我奶奶。
我繞到后院,一個老人正在做飯,我乖巧地上前問明了我奶奶的去向,撐開傘正準備前往,老人說你給張奶奶家打電話就行了。電話這頭是我故作夸張的聲音催奶奶快點回家吃飯,那頭是奶奶不緊不慢地說知道了。雖然這樣,但我和奶奶對回家吃飯這種事實際上都毫不在乎,只是在看似該這樣說時就這樣說了。有血緣關系的人就是容易在某件事情上根據角度的不同做出絕對相同或絕對相反的行為,但出發點卻往往一模一樣。這件事最后的結果就是我和奶奶都不會急著回家,我會坐在教堂的長條木椅上用手機寫幾段不通的文字叨叨心情,或許也能譜出一個小調的前奏,然后去小店鋪里溜達一會,奶奶則繼續她的流連忘返。
雨住了,夕陽旋即潑彩天邊,小鎮成了一幅泛黃的古典油畫,烘出暖暖的橘子色調,低矮的破屋頂和路邊的臟招牌也鎏金了,赤裸著古銅上身的年輕男人們在小商鋪前的桌球臺邊無意識地擺出各種造型。
街對過只有三臺游戲機的游戲廳,小小的沒有裝修,門臉上脫落了的藍漆和紅銹交織地嵌在一起斑斑駁駁。游戲廳的老板是個瘦瘦的十五六歲的男孩,穿著白色的短袖襯衫和普蘭色長褲,單眼皮和沒有血色的薄嘴唇給人白凈和未經世事的懵懂,每到這個時候他就會穿過馬路走到對面半坐半靠在沒人玩的桌球臺邊看他們打球。他會常常朝我這邊看過來,一旦目光被我捉到他就會立馬轉過頭去,夕陽恰在此時照到他臉上泛起的兩片紅暈。
太陽落山了,他也就回到店里去了。門虛掩著,一條光緩緩地從門縫里拖出來。
老家像個樹洞子
我跑到這大山里來了,這是我的出生地,它一直在我腦海里有難以名狀的復雜模糊的記憶,待在這里像躲進了一個樹洞子里,又像是到了另一個世界的入口,可以做夢,可以在我需要時庇佑我給我靈感。我決定在這里待一些時日。
我不用像《瓦爾登湖》的主人那樣連房子都要自己新造,其實我是愿意自己在樹上造一個小屋的,但附近沒看到合適的樹。我和媽媽住進了老磚瓦房,太奶奶過世后,這房子已經十多年沒住人了。山里單門獨院的房子沒住人,門前野草生長會異常迅猛,每年必須清除一次,否則家門前就成了荒野。幾年前我同爺爺回來過一次,爺爺拿著砍刀把門前嗮場上一人多高的茅草砍掉,砍出一條道才進了家門。
我就出生在這房子最北的那間屋子里,屋后是我家祖墳山。我慶幸自己不是在醫院出生的,這樣我就沒有搞錯媽媽的可能。我出生那天正是春雷伴著大雨,想象一下那場景就感覺特別:農歷三月,山里布滿新綠,杜鵑花開得熱烈燦爛,天庭滾過隆隆春雷鳴禮炮一樣迎接我,降下傾盆大雨來為我洗禮,一聲響亮的嬰啼,我就像一只順著春意鉆出來的小蘑菇快樂地降生了!我太奶奶接下我爺爺奶奶第一個孫子,全家人高興得不知所措,整個屋子里歡樂無比。
以后我就在山里和城里交替玩著,不上幼兒園不上學前班。六歲時進了鄰村一所小學,有時候別人上學我在家待著,周末我又跑去學校,我根本不知道周一到周五才上學,隱約還記得當時抱怨誰定的今天是周幾呢?誰又能記得呢?很奇怪怎么老師沒說明天放假他們就不約而同在家玩呢?讀了半年書連單數加法都不會,發現上學不是我拿手的便不再去學校了,又在家玩了半年。年紀混大了才不得不直接進了城里的小學二年級。雖然當時我連單數加法都不會,但我擅長利用大自然給予的恩澤,我會揉出杜鵑花的汁液抹在臉上,吸食各種花蜜,吃各種季節性的野果。我漫山遍野跑,在小河里撲騰,還被籮筐裝著放進幾米深的地窖里撿紅薯,爬到樹上掏鳥窩摘花果,身上就曾被樹杈劃了很長一道傷口留了幾年的疤痕,記得當時從樹上掉下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看見樹流出來的液汁黏稠,便拿它當藥涂在傷口上。
這次回來同媽媽一人拖著一大箱子東西,輾轉三輛客車終于在傍晚抵達村口。村口公路旁的迎賓石上刻著捐建人舅舅的名字,讓我替爺爺感到臉上有光,于我卻不知是喜是憂,雖然原來的泥巴路行車顛簸,但我擔心這白灰的水泥公路會送來工業污染。一路上我有些緊張,一直在想我應該保持什么心情呢?我現在是什么感覺呢?好像很難有所體會。后來發現放松和臨界于無的感覺才對,一旦緊張便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下車了,那輛開起來門窗嘎吱作響的小巴士開走了,耳根頓時清靜。濃郁的泥土和草木的芬芳撲鼻而來,樹叢里的桑葚紅彤彤地誘人味蕾。隔著幾塊菜地看我家的房子,被屋后竹林掩映著的破舊的泥磚房還真漂亮,屋旁那些高大的樹木該有多少年了呢?門前雜草叢生。印象中的大屋似乎變小了,一定是我長高了的緣故,我便蹲下放低視角去看,果然又大了回去。
放下行李,首先就是試試能不能拉亮燈泡,結果堂屋的拉線開關拉不動了,幸好睡房的燈尚能亮。媽媽把帶來的電燒水壺插上想燒點開水,嘣唏一聲,燈全滅了。不是停電了,對面小山頭上那戶人家的燈亮著呢,無疑是線路老化出故障了。媽媽出門去找人修理,我撐開帶來的釣魚椅坐在門前等。我安靜地注視著在夜幕中褪色的世界,心里沒有一絲漣漪。突然感到一種似曾相識的情境,小時候一下雨無法出去玩就坐在門坎上發呆,那時的我和此時沒什么兩樣,兩個時空的人如同這黑烏烏的山巒和天已經融為一體了。
房間里的燈突然又亮了,只是電插板徹底報廢不能用電水壺燒水了。我們打著手電筒洗了鍋碗瓢盆,拾了柴火,就在堂屋燒水準備泡面吃。我和媽媽看著火苗談笑,我很是激動,感覺像探險一樣充滿刺激。
飯后從一只老舊的大木箱里翻出被褥,支好帳子,簡單洗漱就上床了,看看表,剛過七點。從沒有這么早睡過,不睡也沒別的事可干,沒有電視更沒有網絡。被子不知道多久沒有晾曬了,一股沉重的霉味,潮濕地壓著一夜的夢。
劈柴做飯
我喜歡踩在厚厚的枯草上,松軟,下雨天還是隔絕泥地的天然地毯,可是媽媽要清理掉門前曬場上的枯草,是我堅持說光禿禿的泥地沒有畫意,曬場南邊一小塊枯草才被保留下來。
這是一片好看的枯草地,有好幾個草漩渦,就像這個小世界刮過龍卷風。媽媽之前回來過一次,砍掉了屋前高大的茅草,又噴了滅草靈,曬場上的草全枯死了,但是枯草下又冒出了新生的小葉子,星星點點的綠色讓深秋的曬場像早春一樣生機勃勃。越靠近山邊,新的嫩綠的植物躥出來就越多,它們順著山坡上的藤蘿連接著山林,這樣樹林里的小昆蟲們就更方便踩著葉子下來玩了吧!
媽媽用兩只角的鋤頭把枯草勾做一堆,準備傍晚時一把火燒掉。鋤頭一勾,螞蚱就像濺火星子似的從枯草里濺出來,四處亂蹦。我心想草清干凈后,它們就該遷徙了。
“太有感覺了!”我跟媽媽說。
貼著我臉上的肌膚浮動的空氣仿佛是從土壤、石塊或是植物的皮膚沁出的干凈的清涼,在地面被水泥密封的城里還以為空氣是從天而降。一陣風來,樹先知道,只聽到曬場邊高大的楓樹瑟瑟作響,然后巴掌大的黃葉便開始漫天飛舞,有的忽悠悠落在我的腳邊,有的駕馭著風飛到十幾丈外的田壟里去了。
天氣晴好,媽媽把長長的竹竿洗凈晾干,把被褥全都抱出來一塊塊掛在竹竿上像煎豆腐一樣,接受陽光的烘焙。
我惦記著去摘桑葚,催媽媽幾次不干活了陪我去。記得小時候一到桑葚成熟的季節就端著大茶杯去摘,那股酸甜好像就在唇齒之間。打聽到一個叫什么山坡的地方桑葚最多,媽媽就帶我順著山澗一條窄窄的泥路進去,灌木叢里全是一串串鮮紅欲滴的桑葚,看得我口水直流,趕緊摘了一串嘗嘗——哇,酸吶!我回頭騙媽媽:“你吃一粒嘛!可好吃了。”媽媽果真吃了一顆,立馬被酸得齜牙咧嘴,看著媽媽那樣子,我哈哈大笑。
回家的路上有一個地方長著一種細長的像蔥蘭葉子一樣的草,媽媽蹲下來拔,說這是野藠頭,說野藠頭炒雞蛋味道很好。我對這種野草沒什么興趣,只是午餐吃什么菜還沒有著落就任由她拔好了,我只管在一旁摘小雛菊。
有兩個人在地里挖紅薯,他們好奇媽媽怎么帶我回來住了,我也好奇他們怎么還記得十幾年前那個胖墩墩的小孩就是我。他們要媽媽拿紅薯去吃,又說他們家菜園子里的蘿卜白菜隨便拔,這樣午飯就有菜了。
到家就開鍋做飯。媽媽在曬場邊大楓樹底下的水池里洗鍋切菜,我坐在門檻上劈柴,長一點的干樹枝先用腳蹬斷,再用砍柴刀順著木紋劈,樅木緊實要使一些力氣,竹子就很好劈。
媽媽燒柴的技術不行,柴很干,卻被她燒得濃煙滾滾,熏得我眼淚直流只好跑出去。回頭看我家的屋子像被煮熟了一樣屋頂熱氣騰騰,每一片瓦縫都擠出絲絲炊煙,大門上方也是濃煙滾滾而出,可憐的媽媽還在屋里繼續奮戰。
終于可以吃飯了!
野藠頭切碎后與雞蛋炒在一起,樣子并不出奇,可是聞著有一種特別誘人食欲的奇香,濃郁的鮮里帶著一點甘甜!我在外面哪里吃過這個味道!
我惦記上了野藠頭,央求媽媽再去拔一些來。媽媽說野藠頭一般長在春天,現在不是季節。雖然有些遺憾,但感覺媽媽在這里做的任何菜都比在城里的家里做的要好吃,媽媽分析說是柴火、水與食料本身的緣故。我每餐吃得直打飽嗝,媽媽打趣說別在這里過沒肉沒魚的日子還長胖了喲。
一晃一天過去了。我從未想過像這樣只要有飯吃有柴燒有屋檐避雨和家人在一起,即使生活簡單,也能體會到一種幸福富足。
白蝶兒
曬場上的這蓬枯草,松松地卷起一個草窩,一只白蝶兒翩翩飛來,不慎跌落進去,在草織成的網中奮力撲騰了好一會兒翅膀,最后安靜地匍匐在地面。我本來只是畫草,它無意闖進我的畫里,讓我驚喜。
夜里加了寒氣。今早去看它,還在草窩里,媽媽說它若飛不走怕是已凍死了。我看它還和昨天一個模樣,折來小枝丫撥弄,果然不動彈了。
我嘆了口氣,昨天還翩翩起舞的仙子竟然挨不過一個薄寒的晚上!還是做人好些,不過宇宙中也許會有更長壽的生物憐憫我們人類命薄吧。我拿來相機給這芳魂還未腐朽的軀殼拍照,換個角度,從鏡頭里看到不遠處集結的枯草里隱約有一坨繭,難道這是白蝶兒蛻下的繭?難道它知自己命不久矣就努力飛回自己破繭成蝶的地方?雖然沒見識過它羽化的神奇時刻,但我相信這是種像鳳凰一樣能涅槃的生靈,它蝶命雖死卻未知不化成別的仙子,或許來年春暖,草窩里會開出一朵小白雛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