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父愛叫“距離”
——侯耀華與兒子的故事

◎文/劉曉平 靜靜

侯軍出生在相聲世家，是含著金鑰匙的人，只要安心衣缽祖業，便有似錦前程。可他卻偏偏喜歡廚藝，而父親侯耀華卻鐵血相逼，所以侯軍從小就和父親互相對峙，遵從內心去做一位國際名廚，這更讓父子關系瀕臨冰點。倍受煎熬的痛苦親情何去何從，歷經風波之后，侯耀華能將丟失的血脈之愛再撿回來嗎……

有一種父子叫“距離”

2016年12月，侯軍的婚禮在京舉行。侯耀華靜靜地坐在人群里，看眾人對兒子的祝福，淚水掉下來，可是幸福卻在微笑的嘴角洋溢開來。沒有人知道這些年來他們這對水火不容的父子經歷多少波折才重歸于好。

1969年，侯軍出生在相聲世家。祖父侯寶林是位國寶級藝術家，父親侯耀華是中國戲劇影視研究院院長兼藝術總監，伯父侯耀中、叔叔侯耀文都長期活躍在舞臺，在相聲、小品、戲曲、主持方面都有膾炙人口的作品。

侯軍是侯家第三代長孫，自小便被侯耀華以侯氏接班人身份來培養。三歲時開始學形體與基本功。侯軍柔韌性不是很好，劈叉下不去，侯耀華讓他面對著墻，雙手按住兒子的肩，直接把他往墻邊推，直至雙腿與墻面完全平行。

侯軍痛得哇哇大叫。妻子溫華看不下去，走過來攔他，侯耀華對妻子大吼一句：“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否則怎么能成為侯家人的子孫。”然后不理不顧，繼續訓練他的基本功。但是因為忙，對兒子的管理基本上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小學開始，侯耀華因為忙，接送侯軍的工作一直都由溫華擔當。侯軍8歲的那年冬天，有一次，溫華犯了眩暈癥無法動彈，便讓侯耀華去送兒子。晚上八點多侯耀華回家了卻沒見兒子，溫華便問丈夫，侯耀華這才想起來自己早上送了他，晚上卻忘了接兒子放學。兩人急急忙忙出門找兒子，才發現侯軍雪人般正站在外面。原來放學后他等到天黑也不見父親來接，便一個人憑記憶冒著大雪走了回來。溫華心疼地抱著兒子失聲痛哭，和丈夫大吵一架。

1983年，侯軍上了高中。這個時候的侯耀華更加繁忙，脾氣也更暴躁，常常一言不合便與溫華吵鬧。而侯軍這時也變得叛逆，常常與父親頂撞。侯耀華又覺得侯軍說學逗唱樣樣不行，愛吃的他被溫華的好廚藝養得白白胖胖，照這樣發展下去，自己的兒子將一事無成。11月底的一個深夜，侯耀華醉醺醺地回到家，叫嚷著要喝茶，溫華身體不舒服早已入睡，只有侯軍還在溫習功課。

半天，侯軍才面無表情地給父親遞了一杯茶。侯耀華看著兒子那張臉，再次爆發：“我每天在外面辛辛苦苦賺錢養家，回來后還要看你們母子倆的苦瓜臉，真是受夠了。”說罷，將杯子摔碎在地上。侯軍再也忍不住，與父親對峙：“你對我和媽媽又何曾關心過？我覺得你就是個影子爸爸，我根本就沒有爸爸！”

父子倆變得水火不容。溫華覺得再這樣下去，不利于兒子的成長，經再三考慮，讓兒子寄住在叔叔侯耀文家。離開了火爆的父親，侯軍輕松了很多。叔叔侯耀文對他很好，雖然也經常督促他要好好學習，但卻不強加自己的思想對他進行干涉，這更讓侯軍把叔父看成知己。而堂妹侯瓚更是待他如親哥，兩人關系甚好。

侯軍喜歡廚藝，他覺得自己如果做一桌好菜，看一家人歡歡喜喜地坐在一起吃，就是最大的幸福。可父親從來都不管這些，甚至罵他沒出息。父親覺得侯家人，就應該搞藝術。

1986年，侯軍考大學前填志愿，大家族開了一個家庭會議。侯軍想去學廚藝，侯耀華聽后火冒三丈，他站起身來：“不管怎么說，你現在還是我的兒子，侯家子孫都只能做與藝術有關的事，你去做廚師，就是給侯家人丟臉。”侯軍站了起來：“難道你的面子與榮耀就那么重要嗎？這些年來你何曾知道我想要什么，我過得快不快樂？你從來都是這樣，不問我喜歡什么想要什么，只要你覺得對的，你就會鐵血到底！”

侯耀華沖到兒子面前，兩人怒目而視。這個時候，幸好爺爺侯寶林發了話：“我支持孫子的選擇。讓他先學一樣安身立命的本事也好，以后再求發展。”上學之前，侯軍回家取些日用品，侯耀華坐在那里看報紙，對兒子不加理睬。出門前，侯軍走到父親面前，想對父親說幾句話，他站了幾分鐘，千言萬語不知道從何說起，可侯耀華看都不看他一眼，好像侯軍就是一團空氣。于是侯軍一賭氣便出了門，他在心里說：“行，老爹，你從此在我眼里也是空氣，空氣！”大學三年，父子倆沒有任何交流。1989年，侯軍大專畢業在北京民族飯店工作，并擔任了北京第三十二中學烹飪職業高中烹飪專業客座講師。

1991年國慶，侯軍好不容易放假回家，做了一大桌菜請大家吃飯，大家不停地夸獎菜好吃，沒想到侯耀華突然站起來：“菜做得再好吃又有什么用？”說罷放下碗筷離席而去，弄得一家人不歡而散。父親的態度激起了侯軍的叛逆心，他決定遠離父親，赴日留學。溫華不同意兒子到異國他鄉去受苦，但爺爺侯寶林卻很支持：“靠著大樹倒是好乘涼，可是大樹底下很難再長出新的大樹。要想在一個領域里有成就，就必須要自己做大樹，深深地扎根泥土。”爺爺的支持和鼓勵更堅定了侯軍當廚師的信心。

1992年10月，侯軍去日本留學，離開生活了二十多載的北京，整個大家庭的人都來相送，侯軍一個一個道別，其實心里卻想看到父親。終于，遠遠地，他看到父親侯耀華站在百米開外的地方，臉上依舊是傲氣而冰冷的模樣。

灶臺方寸間也有大世界

侯軍來到日本長崎，在姨父的幫助下，在長崎的一家大酒店找了份后廚工作，侯軍一邊打工，一邊學習日語。因為語言不通，他徒有一手好廚藝卻派不上用場，別人讓他扯個拉面他都聽不懂，站在那里不知所措。1993年2月4日，爺爺侯寶林去世，侯軍回國哭得肝腸寸斷，庇護自己小小理想的爺爺從此永別，他必須盡快自立。

為了打開局面，在日本擁有立足之地，侯軍開始玩命地學習日語。半年以后，侯軍就能自如地用日語對話了。1993年6月，侯軍考取了東京藝術大學，他離開長崎前往東京，專修廚藝。到學校報到之后，侯軍在一家飯店找到一份工作。1994年1月，侯軍攢了幾千美元，從日本飛回國內看望家人。他給侯耀華買了一套襯衣，趁他不在的時候，偷偷地放進他的臥室。沒想到，第二天，他突然看到襯衣放在客廳的茶幾上。

1995年，侯軍結束在東京的學習，前往日本橫濱學習日本漫畫。學習期間，他仍舊堅持在飯店打工掙錢，此時的侯軍無論是工作還是學習都駕輕就熟了。他在橫濱的一家飯店從最小的零工做起，一直做到飯店經理。

1996年夏，侯軍“海歸”故土。回國之后，侯軍成了家里的廚師。他變著法子把各大菜系做給家人品嘗，日式料理韓國廚藝也做得相當精湛。但每次，侯耀華都是拉長了臉。但慢慢地，父親回家的次數明顯增多。雖然不加評論，但每次都會坐在桌上，把飯吃完了才走。侯軍做飯成了家里的“焦點”，感到很快樂。他不時向家人展示他練出的一身絕活：他能閉著眼睛切出很細的肉絲，他還能雙手背到身后削蘋果，而且削出的蘋果皮不會中途折斷。包餃子時，左手同時托10張餃子皮，包起餃子來動作飛快，令人目不暇接。侯軍不僅把全家人都培養成了美食家，還把自己一些時尚的生活觀念灌輸給家人。慢慢地，父子間的關系融洽了一點。

1997年，侯軍獲得國家特級廚師稱號，但他并沒有馬上進入飯店工作。更多的時間，他仍是待在家里，給家人做飯。溫華對侯耀華說，其實像他和弟弟侯耀文雖然為侯家爭光，可是都淡漠了親情，反而侯軍這樣，和自己母子情深，做一個顧家宅男挺好啊！侯耀華卻氣得和溫華大吵，說侯軍這是“自毀前程”！侯耀華仍不愿放棄對兒子的期望，覺得侯家子孫還是從事藝術的好。為了不使兒子反感，同時又能滿足自己的期望，侯耀華便瞞著兒子通過朋友給他推薦一些與廚師有關的小角色讓侯軍來演，慢慢把兒子拉上藝術這條路。侯軍答應父親試著去演一些小角色，同時又與父親約法三章：不能強迫他去做演員，自己什么時候退出來都可以。侯耀華答應了。

2003年底，中央電視臺《天天飲食》欄目在全國公開招聘主持人，侯耀華鼓勵侯軍前往應聘。他從眾多應聘者中脫穎而出，成了《天天飲食》的主持人。侯軍的主持風格輕松幽默，收視率直線上升，創開播5年來的最高值。回到家，侯耀華第一次叫兒子做幾個好菜，兩人好好干一杯。酒后，侯耀華紅著眼對侯軍說：“這些年的苦心，終是沒有白費。我們侯家人，還是吃藝術這飯的。雖然你做的節目與飲食有關，但終究是站在公眾的面前。”聽到酒后的父親之言，侯軍突然有一種很失落的感覺。

2007年6月23日，侯耀文因突發心源性心臟病去世。2008年9月，侯瓚突然一紙訟訴將侯耀華等人告上法庭，理由是侵占了父親遺留下來的財產。兩年的時間，侯軍父子倆都固執地彼此沒有聯系，沉默的親情已經冰封。

遲來的互諒溫馨滿溢

2011年3月23日，侯家遺產之爭終于告一段落。侯耀華只是被世人誤解，雙方和解。2014年1月，侯耀華突然病倒了，高血壓，糖尿病，夜半心悸疑似侯耀文那種突發心源性心臟病。侯耀華住進北京306醫院。畢竟父子連心，侯軍放下對父親所有的成見，專心請假侍候他。父子兩人相對無言，但很奇怪的是，侯軍在病床前，侯耀華就能入睡，他一走，侯耀華就驚醒。母親溫華最后讓兒子寸步不離。18日，侯軍回家給父母拿換洗的衣服時，突然發現一個塵封已久發黃的日記本——

1986年6月：兒子立志去學廚師，這是一件多么痛心的事啊！作為侯家的長孫，怎么能這么胸無大志。還是小時候吃苦少了，我寧愿他恨我也要嚴加管教，棍棒底下出孝子！

1991年10月：兒子回家做了一大桌的菜，味道確實不錯，而且他的天賦真不是蓋的，但這不是我想要的兒子！我的兒子就應該站在眾人面前，享受萬人矚目的掌聲。

1992年10月：兒子堅持赴日學廚，是我此生最失敗的事。以前，我所有吃過的苦，受過的累都算是白費了。但是他堅忍不拔，為自己的理想奮斗，他還是有著我們老侯家的精神，欣慰！

1998年7月：我拉著老臉，求人給兒子一個小角色。其實我真正想的就是再次將兒子拉入藝術的軌道，這才是我們侯家的根本。

2001年1月：一切如愿，終于與兒子同臺演出。兒子還是我想要的樣子！

2011年4月：耀文終于入土為安，而我也終于清白，但兒子卻生分了。痛定思痛，原來我前半生一直都缺席兒子的成長。我以為我的名利能給兒子帶來成就感，于是在這條路固執地走下去，甚至期望能給兒子帶來一條捷徑。但我卻從來不問他喜不喜歡，他要不要，快不快樂！原來父親的失職是什么金錢都彌補不過來的。

2013年5月：很久沒見到兒子了。于是跟著電腦學了很久，做了他喜歡吃的蛋糕給他送到單位，他卻冷冷地放到了一邊。我心很疼啊。原來以前我對他的所有指責，都是一種傷害啊！

2013年10月：我投入自己的威望和名氣，放下尊貴的老臉極力推薦侯軍進入娛樂界，可是兒子就愛做美食，寧愿在央視做個小編導。也許一開始就是我錯了。更可怕的是，因為親情的缺失，讓他一直都不愿意戀愛，至今仍孤身一人。如果現在還不遲，我愿意推掉一切工作，開始重新沿著兒子的成長道路補課，做一個稱職的父親……

侯軍看著父親熟悉的筆跡，淚流滿面。原來父親一直都是愛自己的，只是他的方式不被自己理解。而自己的喜愛也不被他認可，他的傳統思想里，只是希望侯軍繼承自己的衣缽而已。

侯軍跑到侯耀華病床前，突然喊了一聲：“爸爸，我錯了！”

侯耀華一愣，看著侯軍抱著自己的日記本，他幽默地說：“偷看父親的日記本，肯定是錯了。不過，爸爸原諒你了！”

侯軍眼淚直流，侯耀華也老淚橫流，多年的父子堅冰終于融化了。

隔閡解開，父子關系重歸于好。侯軍最愛的事情就是下班了回家，為父母做一桌美好的晚餐。

每次，侯耀華都興高采烈地拿起筷子，一個勁地夸兒子的菜好吃，說自己的病都是兒子的菜“食療”好的，兒子的菜又清淡又有營養，確實專治老年病。

由于長時間父愛的缺失，侯軍對婚姻失去了信心。侯耀華很著急，開始給侯軍物色對象，并推薦他去相親，但都不成功。一次，侯耀華去一個節目做嘉賓的時候，發現一個女孩很像溫華年輕時候的樣子，于是積極為兒子穿針引線。

2016年底，未婚妻和侯軍走進婚姻殿堂。目前妻子已經懷有身孕。有了大家庭溫暖，侯軍一心沖事業，和父親侯耀華組建侯氏國際文化傳播有限公司，一心發展侯家事業。

面對記者的采訪，侯耀華感慨地說：做父母的總喜歡給孩子指定一條固定的路，其實條條大路通羅馬，只要孩子肯上進、走正道，無論選擇做什么事情，父母都應該盡力支持。侯軍更是深有感悟：其實，一個男人如果不經歷艱苦奮斗的過程，他就很難真正長大。如果上一代人的努力是為了讓下一代人坐享其成，最終的結果只能是一代不如一代。侯軍回答記者很簡短：“感謝父親，我的苦沒有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