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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知道茶花,是因為金庸先生的《天龍八部》,在王夫人的曼陀山莊里,十八學士、二喬、八寶妝、倚欄嬌……大理來的段公子如數家珍,折扇輕搖間指點名花,最后,段公子娶了貴族之女刀白鳳,與她回到了那家家皆種茶花的美麗大理。
那時,我年齡很小,并不十分懂得茶花的美。后來慢慢長大,于閑暇時逛老城區的花鳥市場,看見店家用青瓷的小盆加以紅色的山泥精心栽培的矮小植株,被鄭重地擺在顯眼的地方,詢問老板之后,我才知道那就是茶花。青碧的帶革質的葉片,枝與葉之間隱藏有幾粒黃豆般大小的花蕾,平淡無奇,毫不起眼,實在配不上我年少時笑傲江湖的武俠夢。那時,我有諸多遺憾,簡直懷疑自己被小說欺騙了感情。
但看在年少狂讀金庸的份兒上,我花了35元買下了這盆貌不驚人的大理美人。彼時是隆冬,寒風呼嘯,我隨意地把茶花擱在陽臺上,并沒有很期待它能開花。許久后的一天,照例是陰冷的風、欲雪的云,我看到陽臺上被我遺忘多時的茶花,翠綠的枝葉間掩映著肥大的花蕾,飽滿,結實,沉甸甸的,像蘊藏著美麗的希望,它并沒有因為我的冷落而放棄生長。
我蹲下身,暗自猜測之后枝頭上茶花的形狀、顏色、香氣,以及它經歷過的風霜和雨雪。我知道茶花也有遠渡重洋的光榮歷史,最后化作了標志,別在巴黎香榭麗舍大街最摩登的名媛瑪格麗特的衣襟上。我忽然對這朵茶花有了“一日看三回”的欲望,然而茶花并不性急,始終不動聲色,儼然一副大家閨秀端莊、含蓄的模樣。
裹著冰渣子的冷雨,在呼嘯的北風中扼殺了世間的一切百媚千紅,獨有庭前的一樹蠟梅,鵝黃色的花瓣飄送脈脈冷香。而如今,我認為這個季節里最動人的景色,是我無意間回頭看到的那株茶花,清秀光潔的葉,葉片中猶如青杏小桃的花蕾,頂上竟然冒出了一點胭脂般的紅,像沉悶的冬天里乍然破開的春意,在茶花欲說還休的掩口一笑中姍姍來遲。
楊朔曾經說:“不見茶花,你是不容易懂得‘春深似?!@句詩的妙處的?!蔽覜]有去過茶花的故鄉,沒有機會領略那種驚人的美麗,但是我見過那最嬌媚、最端莊的一朵,就在我的陽臺上,在春寒料峭之中,茶花抖落前一夜的清霜,毫無征兆地,盛大而又鄭重地開放了。柔滑如綢的豐盈花瓣,層層疊疊的一朵,夢一般的麗色無雙。
“青裙玉面初相識,九月茶花滿路開?!痹谠S多年前,曼陀山莊的王夫人,還是無量山上那個叫作李青蘿的少女,彼時她還沒有遇到大理來的段王爺,她還不曾領略到一朵茶花的美。若時間可以倒回,若她知道他手持的這朵茶花會投遞過來其后十幾載的孤獨和相思,她還會欣然地接受,喜笑顏開嗎?金庸先生沒有做出解答,而我陽臺上的茶花也欲凋謝。
書上說,茶花的一生好像就是為了開花一樣。它是長壽的花樹,自然的壽命可以達到千年,但每一季,它都這么熱烈、這么傾情地綻放。而我也像那些武俠里的女子一樣,這一生,只愿是一朵茶花,可以為了某個人無怨無悔地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