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民
(信陽師范學院當代馬克思主義研究所,河南信陽 464000)
·馬克思主義與馬克思主義中國化
論歷史唯物主義視野下的馬克思“資本作為主體”思想
孫民
(信陽師范學院當代馬克思主義研究所,河南信陽 464000)
馬克思對現代性的批判,其實質是對資本邏輯的批判。馬克思“資本作為主體”思想體現在:資本是資本主義社會的命脈,資本是社會關系,同時資本也是社會權力。“資本作為主體”具有歷史性、辯證性和實踐性的特征。深入研究馬克思“資本作為主體”思想,對于我們理解現代性的內涵、現代社會的本質以及歷史唯物主義的本真精神具有重要的意義。
解釋學;理解馬克思;絕對主義;主觀主義;客觀主義
在馬克思的哲學中,馬克思很少提到“主體”這一概念,但是這絕不是說,馬克思的哲學思想中缺乏對主體問題的研究。恰恰相反,馬克思哲學思想中存在著豐富的主體性思想。馬克思“資本作為主體”[1](p123)思想的提出,意味著資本問題成為馬克思哲學的核心問題,從而形成了豐富的資本主體論思想。馬克思資本主體論思想的形成具有堅實的理論與社會基礎。馬克思是對笛卡爾“我思”主體論,尤其是德國古典哲學的精神主體論的批判中,以及經濟哲學的確立和發展中,逐漸生成“資本作為主體”思想的;這一思想形成與發展的社會基礎是:資本主義“市民社會”的發展與壯大以及抽象的獨立人格和道德實踐主體的生成。
資本主體論是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的核心思想,也是馬克思對現代社會批判的理論支點。因此,深入研究馬克思“資本作為主體”思想,對于我們理解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的真精神以及現代社會的內涵具有重要的意義。
在近代西方哲學史的傳統中,尤其是從笛卡爾之后,哲學家把對認識論的研究推崇到了極高的地位。相對于主體論的研究,也只是從認識論的視角去解釋主體論,正如俞吾金教授所言,許多人已經形成了從認識論的思維視角去解釋主體性概念,馬克思主體性概念的本體論維度被遮蔽了。[2]馬克思在經歷了哲學思維的變革之后,對現代社會中資本的存在進行了全面的考察,辯證地分析了資本在資本主義社會中所起到的作用,揭示了資本作為主體性概念而存在的現實性依據,從而豐富了資本主體論的內涵。
首先,資本是現代社會的命脈。長期以來,理性主義被人們推崇為認識自然界和人類社會的重要精神力量。在馬克思看來,人類文明形態的演進中,理性的認識作用不可或缺,但理性背后現實物質利益的推動是源動力。毋庸置疑,從傳統農業文明形態轉向工業文明形態,資產階級借助資本的力量,逐漸在世界范圍內確立了統治。正是在資本邏輯的推動下,“封建的所有制關系,就不再適應已經發展的生產力了。這種關系已經阻礙生產而不是促進生產了。它變成了束縛生產的桎梏。它必須炸毀,它已經被炸毀了。”[3](p36)正是由于資產階級為了實現自身利益,將資本作為一種源動力,破除了傳統封建社會的生產關系和交換關系,從而“它按照自己的面貌為自己創造出一個世界。”[3](p36)
在每一個社會都有普照的光,資本是資本主義社會的普照的光。在馬克思看來,資產階級不過是人格化的資本而已,資本主義社會的發展最終是由資本的力量推動。不可否認的是,資本不僅破除了傳統封建社會的所有制關系,而且推動了資本主義社會生產力的發展。在《共產黨宣言》中,馬克思指出:“資產階級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階級統治中所創造的生產力,比過去一切世代創造的全部生產力還要多,還要大。”[3](p36)作為物化存在的資本,只要能夠促進資產階級利益的最大化,資本將超越民族的界限和偏見,超越傳統的生活方式。對一切傳統因素的摧毀,使得資本的革命性表現得淋漓盡致。馬克思接著指出:“資本調動科學和自然界的一切力量,同樣也調動社會結合和社會交往的力量,以便使財富的創造不取決于(相對地)耗費在這種創造上的勞動時間。”[1](p219)這足以說明,資本是掌控資本主義社會發展的重要力量,是衡量社會進步的重要標桿。
應當指出,資本決定著資本主義社會發展的命脈,也預示著資本是顛覆資本主義制度的重要力量。不難發現,資本在可控制的范圍內,可以促進資本主義制度的鞏固,反之則會為資本主義制度的滅亡積蓄物質力量。馬克思認為,在現實的資本主義生產關系中,資本利潤是依靠減少有酬勞動而獲取。“資本害怕沒有利潤或利潤太少,就像自然界害怕真空一樣。一旦有適當的利潤,資本就膽大起來。如果有10%的利潤,它就保證到處被使用;有20%的利潤,它就活躍起來;有50%的利潤,它就鋌而走險;為了100%的利潤,它就敢踐踏一切人間法律,如果有300%的利潤,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絞首的危險。如果動亂和紛爭能帶來利潤,它就會鼓勵動亂和紛爭。走私和販賣奴隸就是證明。”[4](p871)血淋淋的事實告訴我們,資本不僅決定著資本主義社會命脈,同樣資本在追求自身增殖的過程中,不惜鋌而走險,攪亂社會的正常秩序。總之,資本能夠左右資本主義制度的興衰,為資本主義的滅亡不斷積蓄力量。
其次,資本是一種社會生產關系的存在。在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中,馬克思闡釋了資本的歷史發展過程,并揭示了資本的本質。在馬克思看來,資本的外在表現形式是多種多樣的,但物的外觀是資本的最主要的表現。馬克思批判了所謂的經濟學家把資本僅僅理解為單純的物,把資本的自行增殖理解為物的自然屬性和物理屬性。依據馬克思的理解,資本是一種社會生產關系的存在,構成人的內在本質。正如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所說:“資本不是物,而是一定的、社會的、屬于一定社會歷史形態的生產關系,它體現在一個物上,并賦予這個物以特有的社會屬性。”[5](p290)這就表明,資本在其現實性上,并不是表現為純粹物的外在形態,而實質上是一種社會關系的反映。
馬克思對資本的本質所作的深刻洞察,其實是基于對資本主義社會現實性的把握。不難發現,馬克思并不是抽象地理解資本的本質,而是從復雜的資本主義社會關系入手,揭示了資本不為人知的一面。馬克思曾說過:“黑人就是黑人。只有在一定的關系下,他才成為奴隸。紡紗機是紡棉花的機器。只有在一定的關系下,它才成為資本。脫離了這種關系,它也就不是資本了,就像黃金本身并不是貨幣,砂糖并不是砂糖的價格一樣。”[6](p723)因此,在馬克思看來,資本并不能以單獨的物而存在,而是反映了人與人之間的一種關系。在資產階級社會中,資本本身就是不斷革命的,不斷地推進社會生產關系的變革,豐富著資本主義社會關系的存在。不難發現,工人被奴役和剝削的社會關系的存在,其實就是為了使得資本所有的職能都是服務于資本家,資本的最終目的就是為資本家謀福利。
值得注意的是,資本在具有了拜物教的性質之后,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就開始表現為對資本的占有。資本拜物教是在商品拜物教和貨幣拜物教的基礎之上產生的,人們對資本的崇尚,導致了在現實的社會關系中,人們把資本作為衡量人與人之間關系的最終參照物,資本拜物教加深的過程,其實就是人與人之間關系不斷異化的過程。隨著資本拜物教的確立,工人的人身關系表現為一種資本的關系,正是由于資本關系的存在,工人才能夠為了維持生存而進行資本的生產。正是在這樣異化的生產關系中,馬克思指出:“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神秘化、社會關系的物化、物質生產關系和它的歷史社會規定性的直接融合已經完成:這是一個著了魔的、顛倒的、倒立著的世界。”[7](p940)資本關系已經制約著整個社會關系的變革,唯有揚棄這種資本異化的存在狀態,才能使得社會關系正常化。
再次,資本作為一種社會權力而存在。作為非理性主義者的代表,尼采從生理學和心理學的視角出發,將權力意志視為一個本體論而存在的范疇,用權力意志來解釋世界和人生。與尼采相反,馬克思在心理學和生理學的基礎上,更注重從經濟權力來觀察社會。在資本主義社會中,這種經濟權力更表現為一種資本的經濟權力。在馬克思看來,資本家擁有對勞動和資本的支配權,這在心理和生理并沒有直接的表現特征,資本家只不過是在資本主義經濟運行中的一個符號而已。在世界歷史的發展過程中,馬克思所強調的物質生活資料的生產是最基本的,這表現為人生命意志的方面,這和叔本華和尼采在對世界的認識中具有相似性的地方。只不過,馬克思深刻洞察了資本主義社會的現實狀況,從更深層次上指出了資本作為一種社會經濟權力推動著世界歷史的發展。
更進一步說,馬克思曾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就明確指出:“資本是對勞動及其產品的支配權力。資本家擁有這種權力并不是由于他的個人的或人的特性,而只是由于他是資本的所有者。他的權力就是他的資本的那種不可抗拒的購買力。”[6](p30)這就啟示我們,對于資本持有者的資本家而言,資本的這種支配權力表面上是作為主體的資本家對勞動和產品的支配,其實質上資本卻恰恰相反作為主體性而存在,從而支配著周圍的一切。馬克思敏銳地觀察到,資本家為了獲取更多的剩余價值,掩蓋了剝削工人的真相,在所謂平等的雇傭關系中,反而利用資本權力加深了對工人的進一步壓榨。進而,馬克思揭示出資本作為一種社會經濟權力,在不合理的資本私人占有關系中,資本充當了資本家撈取更多剩余價值的幫兇。
應當指出的是,馬克思看到了資本作為一種社會經濟權力所帶來的弊端,同時馬克思又站在人類歷史發展的高度上,肯定了資本權力對世界歷史和人類社會進步所起到的積極作用。馬克思在《共產黨宣言》中指出:“資產階級,由于開拓了世界市場,使一切國家的生產和消費都成為了世界性的。”[3](p35)資產階級之所以熱衷于對外開拓原料產地和產品銷售市場,就在于資本家可以行使資本的經濟權力,滿足自身對資本增殖的追求。正是在世界各地逐漸地聯系緊密,原有落后地區和民族被所謂的資產階級文明所代替,正如馬克思所說:“資產階級,由于一切生產工具的迅速改進,由于交通的極其便利,把一切民族甚至是最野蠻的民族都卷入到文明中來了。”[3](p35)這表明,資本作為一種普照的光,在世界歷史的進程中,資本不僅支配著掌控資本的主體資本家,而且還在推動民族歷史向世界歷史的轉變中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最后,資本具有獨立性,而人卻沒有獨立性。在馬克思的哲學中,馬克思始終把追求人的自由全面發展作為永恒的主題。然而,在資本邏輯的驅使之下,人的異化程度日益加深,異化勞動把有意識的人類活動降低為了動物式活動,從而使得人失去了自由活動和自主活動。不難發現,此時的人已經失去了獨立性,人只不過是資本的附屬物而已,“人是消費和生產的機器;人的生命就是資本;經濟規律盲目地支配著世界。”[6](p139)人變成了資本的一部分,只要有利于資本的積累,只要任憑資本的自然趨向,人只不過是資本為其開辟道路的助推器而已。這正如馬克思在《共產黨宣言》中所說:“我們要消滅的只是這種占有的可憐的性質,在這種占有下,工人僅僅為增殖資本而活著,只有在統治階級的利益需要他活著的時候才能活著。”[3](p46)不言而喻,工人的獨立性已經完全喪失,工人獨立性的程度取決于資本獨立性的程度。
在資本主義社會中,資本之所以具有獨立性,就在于資本根植于資產階級的私有制。在這種私有制中,資本家對雇傭工人所創造剩余價值的無償占有,不斷地壯大資本的獨立性。馬克思指出:“資本是集體的產物,它只有通過社會許多成員的共同活動,而且歸根到底只有通過社會全體成員的共同活動,才能運動起來。”[3](p46)所以,資本所謂的獨立性掩蓋了其真正的來源,馬克思對資本獨立性的批判,就在于讓我們清楚:“資本不是一種個人的力量,而是一種社會力量。”[3](p46)但是現實的社會條件中,“活勞動被物化的勞動所占有,——創造價值的力量或活動被自為存在的價值所占有,——這種包含在資本概念中的事情,在以機器為基礎的生產中,也從生產的物質要素和生產的物質運動上被確立為生產過程本身的性質。”[1](p208)不難發現,活的勞動是由死的勞動所支配的,工人是受固定資本的支配,只因為工人是機器的附屬物。
所有的這些都表明,資本的獨立性愈強的時候,人的獨立性就會降低。這也印證了馬克思所說的:“勞動的客觀條件對活勞動具有越來越巨大的獨立性(這種獨立性就通過這些客觀條件而表現出來)”。[1](p360)這其實也就是說,工人和資本的原本的主客關系被顛倒了,在異化勞動進一步加深的過程中,作為客體的資本成為了主體性的存在,從而對工人進行非人的折磨。在《共產黨宣言》中,馬克思就深刻總結了這種現狀,“因此,在資產階級社會里是過去支配現在,在共產主義社會里是現在支配過去。在資產階級社會里,資本具有獨立性和個性,而活著的個人卻沒有獨立性和個性。”[6](p46)在馬克思看來,只有在共產主義社會里,人才能真正實現自身的類生活,人的自由個性和自主活動才能實現。
長期以來,人們對資本問題的探討更多地是從批判的思維視角切入的,從而忽視了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中資本的真實特征。從根本意義上來說,馬克思資本主體論思想是根植于資本主義現實的社會生活中,并不是在人們頭腦中抽象思辨的產物,對資本主體論的理解要從歷史唯物主義的視閾入手,這樣才能真實地還原馬克思對資本問題的認識。這就啟示我們,要用歷史的辯證的眼光看待資本的發展過程。
第一,資本主體論的歷史性。在馬克思看來,資本作為主體性而存在,并不是憑空產生的,而是在一定的歷史發展過程中逐漸產生的。資本的閃亮登場,也是基于資本主義的不斷發展被人們所熟識的。馬克思曾說:“手推磨產生的是封建主的社會,蒸汽磨產生的是工業資本家的社會。”[8](p222)正是由于大工業的到來,促進了交通運輸業的發展,進而世界市場逐漸得以確立。正如馬克思所言,在這個過程中,資產階級增加自己資本的利用,把中世紀封建落后的東西都排除出去了。“由此可見,現代資產階級本身是一個長期發展過程的產物,是生產方式和交換方式的一系列變革的產物。”[3](p33)資本作為資產階級的化身,它被看作是資本主義在現實社會中的真正的代理人,同樣是從資本主義的土壤中產生出來的。
馬克思認為,商品的流通是資本產生的歷史性前提,因為在資本主義市場上工人為了維持生存,從而不得不把勞動力作為商品在市場上出賣。即是說,只有勞動力轉化為商品的時候,資本才會逐漸產生。毫無疑問,勞動力不僅能夠生產既定的商品,而且還能夠生產更多的剩余價值,這才是資本作為歷史性范疇而存在的前提。在經過商品市場的不斷完善,商品拜物教逐漸發展到貨幣拜物教,最終會完成向資本拜物教的過渡。對資本的崇拜,才真正使得資本作為主體性因素在社會上取得了統治地位。“為了能夠從這些‘事實’前進到真正意義上的事實,必須了解它們本來的歷史制約性,并且拋棄那些直接生產出來的觀點:它們本身必定要受歷史和辯證的考察。”[9](p55)因此,對資本主體具有歷史性的考察要深入到歷史的范疇之中。
在《剩余價值理論》中,馬克思曾指出:“政治經濟學家們沒有把資本看作一種關系。他們不可能這樣看待資本,因為他們沒有同時把資本看作是歷史上暫時的、相對的而不是絕對的生產形式。”[10](p301)不難發現,在馬克思的哲學語境中,資本作為生產關系的一種發展形式,也是在社會生產關系的不斷變革中而得到發展的。在資本主義社會,資本主體的存在并不是偶然的,而是具有歷史的暫時的、相對的性質。正如馬克思反復強調,資本如同資產階級和資產階級社會一樣,都不是從來就有的,而是隨著大工業的發展和世界歷史的不斷推進才誕生的。總而言之,對資本主體的深入思考,不應把它當作資本主義社會生活中孤立的存在,而是要從歷史發展的環節中對資本有一個整體性的認識。
第二,資本主體論的辯證性。對資本主體的認識,馬克思堅持了辯證法的原則。就像盧卡奇所說:“如果摒棄或者抹殺辯證法,歷史就變得無法了解。”[9](p60)確確實實如此,如果不能用辯證的法則來認識資本,那么資本自身的發展歷史也就了解不清楚。毋庸置疑,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社會的批判,其實就是對以資本邏輯為核心的現代性的批判。馬克思曾一針見血地指出:“資本來到世間,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滴著血和骯臟的東西。”[11](p829)資本原始積累的過程,其實就是一個征服、掠奪和充滿殺戮的過程。資本的神圣性地位的存在,就是在世界歷史逐漸形成的過程中得以確立的。這種非正常手段的使用,使得資本產生在源頭上就具有了作為主體性而存在的傾向。資本主義的歷史發展事實證明,資本的貪婪性和破壞性,加深了資本對人和社會的控制,社會的全面異化的出現是不可避免的。
馬克思進而認為,工具理性和資本邏輯的猖狂,人的異化和社會關系的異化的根源就在于資本。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說道:“人(工人)只有在運用自己的動物機能——吃、喝、生殖,至多還有居住、修飾等等——的時候,才覺得自己在自由活動,而在運用人的機能時,覺得自己只不過是動物。動物的東西成為人的東西,而人的東西成為動物的東西。”[6](p160)這就足以說明,對資本追逐,早已破壞了世間道德的存在關系,原本屬于人的基本的機能,卻被資本的魔法而降低為動物本能的存在。馬克思接著又指出:“它無情地斬斷了把人們束縛于天然尊長的形形色色的羈絆,它使人和人之間除了赤裸裸的利害關系,除了冷酷無情的‘現金交易’,就再也沒有任何別的聯系了。”[3](p34)整個社會關系已經被異化為金錢和利益的關系,病態和異化的社會關系造就了病態人的事實存在。不能不反思,資本主體地位越鞏固,社會的全面異化就會越加深。
需要指出的是,在對資本邏輯批判的同時,也應該看到資本對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奠定了基礎。馬克思曾經明確地指出,只有在真正的共同體中,人們才能夠擺脫異化的狀態。共產主義社會并不是馬克思抽象思維的表達,它真正的到來需要物質財富的極大豐富,所以資本的革命性和創造性的作用可以促進物質財富的積累,為人類向更高級別的社會形態轉變奠定物質基礎。資本對于發展生產力,促進科學技術的進步,加深世界歷史的交往程度都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在《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中,馬克思就已經啟示我們,以物為依賴階段的發展形態,可以為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形態奠定基礎作用。資本主義社會正是以“資本”作為物而存在,資本主體性的程度越高,我們離真正的共同體社會就越近。總之,資本是資本主義社會發展興盛的緣由,同樣也是埋葬資本主義社會的物質前提。
第三,資本主體論的實踐性。在馬克思哲學中,實踐具有優先性和創造性。馬克思對于實踐問題的認識,不僅僅局限于理論層面,而更多是強調對社會生產關系的變革。資本主體作為一個現實問題,既需要從理論層面入手,也需要從實踐的視角剖析。正如馬克思所說:“全部社會生活在本質上是實踐的。凡是把理論導致神秘主義的神秘東西,都能在人的實踐中以及對這個實踐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決。”[6](501)資本作為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體現,都能在現實社會生活中得到合理的解釋。這也就是說,資本的產生、發展以及異化的出現,都是在資本主義的實踐活動中進行的。資本主體作為異化的人的主體,在現實社會生活中就發揮著實踐的功能。本真的社會關系變成了異化的社會關系,落后的封建社會生產關系被資本主義的生產關系所變革,其實就是資本主體實踐性的最好證明。
在馬克思看來,資本異化問題既是一個理論問題,但追根究底是一個深層次的實踐問題。馬克思曾經批判了傳統哲學家忽視實踐的態度,進而深刻地指出:“我們看到,理論的對立本身的解決,只有通過實踐方式,只有借助于人的實踐力量,才是可能的;因此這種對立的解決決不只是認識的任務,而是一個現實生活的任務,而哲學未能解決這個任務,正因為哲學僅僅把這看作理論的任務。”[12](p127)對資本異化的揚棄靠理論是不能解決的,只有在現實生活中,通過實踐的力量,才能克服資本的異化。正如馬克思所說:“自我異化的揚棄同自我異化走的是同一條道路。”[6](p182)即是說,資本的異化同對資本異化的揚棄都是在實踐中進行的。在現實生活的實踐中,揚棄資本主體需要變革異化的社會生產關系,從而在真正的社會共同體中發揮好資本的作用。
如上所述,馬克思關于資本主體性的實踐性理解,并不是資本主體邊緣化的特征,而是對資本主體基礎性特征的闡釋。試想一下,如果不從馬克思哲學實踐的思想考察資本的運動,那么資本主體僅僅被視作思想理論的存在物,揚棄資本主體的道路將在何方?這就啟發我們,立足于資本主義感性的現實社會生活,在不斷被資本主體所創生的社會關系中考察資本,只有這樣,揚棄資本主體才會有出路,進而才會為人的自由發展和全面發展創造條件。
眾所周知,馬克思對資本社會的批判主要集中在對資本主體的批判,批判并不是最終目的,馬克思的真正目的在于喚醒廣大的無產階級為自身的解放而努力。馬克思在對資本主體的闡釋中,所表現出來的深厚意蘊和價值立場,充滿了對資本主義社會真實面目的批判,也充滿了對無產階級人道主義的深切關懷。總而言之,馬克思對資本主體的深入研究,有利于我們理解現代性和現代社會的本質內涵,也有助于我們深刻理解歷史唯物主義的本真精神。
首先,有助于我們理解現代性的內涵。在馬克思看來,資本主義不斷發展的過程其實就是現代性不斷展開的過程,馬克思對現代性批判的核心就在于對資本主體邏輯的批判。張汝倫教授認為,現代性在哲學層面表現為普遍的價值原則和精神取向,在現實生活中,現代性是人們行事的價值原則。[13]在馬克思那里,現代性的內涵就是指導人們實踐活動的資本主體至上的邏各斯,對現代性的批判,就是要打破資本主體邏輯對人們精神思想的侵害,從而讓人們回歸到正常的思維秩序。哈貝馬斯也指出,現代性是一項未完成的工程,也就是說現代性在現代資本主義社會中還占統治地位,資本作為客體主體化的形態依舊存在。由此可見,馬克思對現代性的批判在當今仍具有研究的價值,是人類走出資本主體社會的價值指導原則。
隨著現代性過程的逐漸加深,整個世界的融合程度也必將增強。在當今中國,不能忽視資本主義社會的經濟滲透和文化滲透,應堅決抵制西方借助現代性的擴張的欲望,從而警惕其擴張勢力范圍。吉登斯在《現代性的后果》中指出:“資本主義之所以具有如此巨大的全球性影響,正是由于它是一種經濟秩序,而不是一種政治秩序;它能夠滲透到世界的邊遠地區,而當初產生這種經濟的國家自身則完全不可能將其政治觸角延伸得如此遙遠。”[14](p61)與其說是經濟秩序的滲入,倒不如說是資本勢力的延伸。正如馬克思對現代性的批判一樣,要揚棄資本邏輯這種內在的思維模式,中國的發展需要的是科學合理的現代性的價值觀念,并非是異化到骨子里的邏各斯立場。
馬克思對資本主體的剖析,就是讓我們對現代性能夠從總體上進行看待,從而服務于人的真正解放。通過西方哲學史可知,對于現代性的研究一直都在進行,盧梭是第一個公開批判現代性的哲學家,他認為科技讓人的理性喪失了,要求恢復人類生活的原始狀態。尼采則認為,在現代社會中,人的信仰沒有了,只是追求欲望自身的滿足,從而才有了“上帝之死”的至理名言。然而,只有馬克思能夠看清現代性社會的實質,不僅批判資本主體邏輯,還提出要積極揚棄資本主體,從而服務社會發展。哈貝馬斯在《現代性的哲學話語》中說:“在現代性話語中,反對者提出了指責,從黑格爾、馬克思到尼采和海德格爾,從巴塔耶、拉康到福柯和德里達,這種指責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變化,都是針對以主體性原則為基礎的理性。”[15](p64)所以,哈貝馬斯這句話是站不住腳的,也是沒有真正理解馬克思對現代性實質的分析。
其次,有助于我們理解現代社會的本質。在馬克思的著作中,現代社會有著豐蘊的內涵,但主要是指現代資本主義社會。對馬克思現代社會的研究,應該從社會與社會經濟形態、社會與社會關系以及社會與社會主體的關系進行思考,在歷史唯物主義的視閾中把握馬克思現代社會的本質。[16]的確如此,只有在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中才能深刻理解現代社會奧秘。很顯然,在馬克思看來,資本主義現代社會不同于黑格爾抽象的社會概念,而是具體的現實的社會概念,只不過這個現代社會被資本主體所掌控而已。馬克思并沒有被資本主義社會虛假的繁榮景象所迷惑,而是看到了現代社會的異化狀態,自由人聯合體的社會則是對資本主義現代社會否定之否定。馬克思認為,只有在共產主義社會里,社會的秩序才會回歸正常,資本的主體地位才會讓位于人的主體地位的存在。
馬克思進一步認為,在現代社會中,人應該發揮自身的主體性。其言外之意在于,人的主體性被顛倒成了資本主體性,原本屬于真正的現實的人的社會被作為物的資本代替了。吉登斯曾指出:“但是,究竟為什么資本主義社會是一種社會呢?如果我們只是簡單地按照其主要的制度性線索描述資本主義社會秩序的話,這個問題就無法回答。因為,由于它所具有的擴張性,資本主義的經濟生活只在很少幾個方面是局限于特殊的社會系統邊界內的。”[14]p50資本主義的擴張性,其實就是資本主體的擴張性,如果沒有資本主體性存在的社會,那就不是資本主義現代社會了。馬克思正是看到了現代社會的實質內涵,所以在對現代社會的反思和批判中,致力于建構人作為真正主體解放的社會。
縱觀中國現代社會,正值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馬克思對現代社會的深入探討,對我國進行社會主義建設提供了哲學意義上的指導。正如俞吾金教授所說,當代中國社會在整體上是認同現代性的價值體系的,并不表示中國要走西方國家現代化的老路,而是要走現代社會中合理性存在的價值體系。[17](p410)馬克思反復強調,在現代社會中隱藏著的真正的主體是資本,人作為獨立的主體需要回歸正常。當今中國社會,就是要避免資本主體對社會生活的侵害,從而造成社會生活的殖民化。在經濟發展層面,需要利用資本的地方就應該大膽利用,對于諸如文化領域的發展,就應該科學地對待資本,防止資本對文化軟實力的影響,從而陷入西方發達國家被資本主體所控制的現代社會。
最后,有助于我們理解歷史唯物主義的本真精神。從廣義上講,馬克思哲學就是歷史唯物主義。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馬克思這樣說:“物質生活的生產方式制約著整個社會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過程。不是人們的意識決定人們的存在,相反,是人們的社會存在決定人們的意識。”[3](p591)毫無疑問,在資本主義社會中,資本主義的物質生產方式制約著現實的社會生活,并控制著人們社會意識的存在。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是以資本主體為核心而展開的,攫取更多的剩余價值,從而滿足資本主義私人占有的性質。馬克思進而認為,資本造成的人的異化,其根源于物質的生活關系,這種異化社會關系的存在應該從政治經濟學中去尋找答案。所以,對馬克思資本主體問題的研究,能夠更進一步夯實歷史唯物主義的理論基礎。
事實上,對資本主體性的研究有助于理解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的科學內涵。在前面筆者提到,資本作為社會主體要素的存在,并不是歷史偶然的巧合,而是具有歷史的必然性。在馬克思的哲學思想中,資本主體促進了對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進步,民族歷史向世界歷史的轉變,傳統農業文明形態轉向現代工業文明形態,進而充實現實社會生活的物質基礎。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強調,現實的物質生產生活決定人們精神意識活動,這也就是說,資本主義物質生產實踐活動進一步夯實了歷史唯物主義的理論基礎,同時也深化了對馬克思哲學的認識。這也啟示我們,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不是“自我意識”和“宇宙精神”的某種純粹抽象思維的產物,感性的現實的社會生活才是源泉所在。
綜上所述,在馬克思哲學中,蘊含著豐富的資本主體論思想的維度,而對資本主體性的研究就是要以歷史唯物主義理論為基礎。我們必須從馬克思具體的哲學語境出發,系統研究馬克思“資本作為主體”思想,使馬克思資本學說中有價值的東西指導中國現代社會的發展,為中國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而服務,進而充分體現馬克思思想的時代特色和理論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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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張曉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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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8477(2017)03-0005-07
孫民(1969—),男,信陽師范學院當代馬克思主義研究所教授,哲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