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療和詩教是新詩的兩大現(xiàn)實功能

王 珂

（東南大學人文學院中文系、東南大學現(xiàn)代漢詩研究所，江蘇 南京 211189）

“文學藝術的現(xiàn)實功能”專題研究

詩療和詩教是新詩的兩大現(xiàn)實功能

王 珂

（東南大學人文學院中文系、東南大學現(xiàn)代漢詩研究所，江蘇 南京 211189）

文藝功能；中國夢；跨界討論；現(xiàn)實功能；當下性；中國性

新詩更應該稱為“現(xiàn)代漢詩”，它是采用現(xiàn)代漢語和現(xiàn)代詩體抒寫現(xiàn)代情感和現(xiàn)代生活的現(xiàn)代藝術，通過倡導現(xiàn)代精神和現(xiàn)代意識來讓中國人和中國更現(xiàn)代。不管把文學視為“人學”或者“美學”，不管是主張“為人生的藝術”還是“為藝術的藝術”，文學創(chuàng)作都有一定的功利性。尤其是在社會大變革時期，文學的審美性常常讓位于文學的政治性，一些作家詩人甚至直接走上前臺，成為社會改革的鼓吹者和領導者。雪萊認為：“凡是抱有革命見解的作家必然都是詩人。”①“一個偉大的民族覺醒起來，要對思想和制度進行一番有益的改革，而詩便是最為可靠的先驅、伙伴和追隨者?！麄円詿o所不包、無所不入的精神，度量著人性的范圍，探測人性的奧秘，而他們自己對于人性的種種表現(xiàn)，也許最感到由衷的震驚；因為這與其說是他們的精神，毋寧說是時代的精神。詩人們是祭司，對不可領會的靈感加以解釋；是鏡子，反映未來向現(xiàn)在所投射的巨影；是言辭，表現(xiàn)他們自己所不理解的事物；是號角，為戰(zhàn)斗而歌唱，卻感不到所要鼓舞的是什么；是力量，在推動一切，而不為任何東西所推動。詩人們是世界上未經(jīng)公認的立法者。”②一些文體甚至成為政治宣傳的工具，如五四時期梁啟超等人對小說的社會宣傳功能的極端重視，掀起了“小說界革命”，他在1902年11月14日寫出了《論小說與群治之關系》，高度肯定了小說改造國民的特殊作用?！坝乱粐?，不可不先新一國之小說。故欲新道德，必新小說；欲新宗教，必新小說；欲新政治，必新小說；欲新風俗，必新小說；欲新學藝，必新小說；乃至欲新人心，欲新人格，必新小說，何以故？小說有不可思議之支配人道故。”③“故今日欲改良群治，必自小說界革命始；欲新民，必自新小說始?！雹茈S著“小說界革命”而起的“詩界革命”及“白話詩運動”培養(yǎng)出的“新詩”，也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與“新小說”一起承擔起改造舊國民和打造新中國的時代重任。

百年過去了，又到了新的一個世紀之初，中國的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改革又面臨新的機遇與挑戰(zhàn)，振奮人心的“中國夢”已家喻戶曉。新詩這種在20世紀極大地促進了中國現(xiàn)代化進程的特殊文體，在21世紀，尤其是在當下，更應該為實現(xiàn)“中國夢”做出巨大貢獻。百年新詩主要有三大現(xiàn)實（實用）功能：啟蒙功能、治療功能和審美功能。當下要高度重視新詩的現(xiàn)實功能及實用性，把詩教功能視為主要功能，詩療功能視為重要功能，還要將詩療功能的高級情感需要與詩教功能的啟蒙宣傳有機結合，提升新詩培養(yǎng)現(xiàn)代中國人的教化能力。將新詩的啟蒙功能（傳統(tǒng)的“詩教”）和治療功能（現(xiàn)代的“詩療”）有機結合，讓新詩大可以“愛國”，小可以“治病”，兩者相得益彰。中國的改革開放進入攻堅期，生活節(jié)奏加快，生存競爭壓力加劇，上千萬獨生子女成為青年……導致心理疾病患者增加，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精神衛(wèi)生中心2009年年初公布的數(shù)據(jù)顯示，我國各類精神疾病患者人數(shù)在1億人以上。民眾心理健康才能更好地“愛國”，才能建設“和諧社會”，完成中華民族的復興大業(yè)。當代心理疾病已導致海子等數(shù)十位詩人自殺，詩人心理健康才能完成“文藝振奮民族精神”“筑就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時代文藝高峰”的重任。

從理論上講，新詩的現(xiàn)實功能應該是多元的，尤其是在強調關系主義的時代，更應該承認新詩有多種功能。因為不管社會如何發(fā)展，在現(xiàn)實社會中總是存在著由生理年齡、文化水平、經(jīng)濟收入、社會地位、審美習慣、社會習俗等因素決定的不同社群、階層甚至“階級”。但是從實踐上看，新詩的功能明顯具有本質主義性質，不同功能在不同時代占有不同地位，有的甚至占有主導地位。如“自由詩”在百年新詩的詩體建設中具有“文體霸權”特質，發(fā)生在20世紀20年代、50年代和80年代的現(xiàn)代格律詩建設運動都夭折了。啟蒙功能在百年新詩中也具有“功能霸權”特點，尤其是在20世紀10年代后期、30年代后期、50年代后期、80年代初期，啟蒙功能絕對是新詩的首要功能甚至唯一功能，特別是在戰(zhàn)爭年代和政治運動年代，還可以用“宣傳功能”來置換“啟蒙功能”。在某些時段，出現(xiàn)了只有“宣傳”沒有“詩”的惡劣現(xiàn)象，如抗戰(zhàn)初期的“槍桿詩”“大躍進”時期的“新民歌”和“文化大革命”時期的“政治詩”。又如“政治抒情詩”在共和國成立初期和改革開放初期都受到高度重視，很多著名詩人，如艾青、胡風、田間、郭小川、賀敬之、李瑛、張志民等都寫過政治抒情詩，賀敬之的《雷鋒之歌》、郭小川的《向困難進軍》、雷抒雁的《小草在歌唱》、北島的《回答》、葉文福的《將軍不能這樣做》、舒婷的《祖國啊，我親愛的祖國》等詩作都在社會上產生了巨大影響。正是因為啟蒙功能功高蓋世，在百年新詩歷史中，嚴肅性都是新詩重要的文體特色，“社會化寫作”長期充當“主旋律寫作”，詩人的“使命意識”遠遠多于“生命意識”，黃鐘大呂式的作品比微風細雨式作品更受讀者歡迎，如“五四詩歌”“抗戰(zhàn)詩歌”和“改革詩歌”。盡管古代漢詩的一大功能是“教化功能”，詩教功能在漢語詩歌中源遠流長，但是古代漢詩的詩教功能的嚴肅性與新詩前80年的啟蒙功能相比，完全是小巫見大巫。所以林以亮在20世紀70年代總結說：“老實說，五四以來，中國的新詩走的可以說是一條沒有前途的狹路，所受的影響也脫不了西洋浪漫主義詩歌的壞習氣，把原來極為廣闊的領土限制在（一）抒情和（二）高度嚴肅性這兩道界限中間。我們自以為解除了舊詩的桎梏，誰知道我們把自己束縛得比從前更緊。中國舊詩詞在形式上限制雖然很嚴，可是對題材的選擇卻很寬：贈答、應制、唱和、詠物、送別，甚至諷刺和議論都可以入詩。如果從19世紀的浪漫派的眼光看來，這種詩當然是無聊，內容空洞和言之無物，應該在打倒之列?？墒乾F(xiàn)代詩早已揚棄和推翻了19世紀詩的傳統(tǒng)而走上了一條康莊大道。現(xiàn)代英國詩人，后入美國籍的奧登（W.H.Auden）曾經(jīng)說過：‘詩不比人性好，也不比人性壞；詩是深刻的，同時卻又是淺薄的，飽經(jīng)世故而又天真無邪，呆板而又俏皮，淫蕩而又純潔，時時變幻不同?！钅艽憩F(xiàn)代詩的精神。”⑤這段話印證了宗白華在1941年11月10日《時事新報》上發(fā)表的題為《歡欣的回憶和祝賀》的結論：“白話詩運動不只是代表一個文學技術上的改變，實是象征著一個新世界觀，新生命情調，新生活意識尋找它的新的表現(xiàn)方式?！自捲娛切挛膶W運動中最大膽，最冒險，最缺乏憑借，最艱難的工作?！雹廾绹鴼v史學家格里德的結論也得到了公認：“最初，這場革命僅是一場反對古舊書面語言形式即‘文言’的運動……但是正如這場運動的擁護者和反對者從一開始就知道的那樣，這場文學革命本身具有著深遠的社會含義和政治含義?！@種書面語言，與其他任何制度一樣，維護了傳統(tǒng)中國中統(tǒng)治者和被統(tǒng)治者之間的等級界限。甚至在舊的政治制度于1911年崩潰之后，古文言的遺存不僅確保了傳統(tǒng)文化的存留，而且保證了傳統(tǒng)社會態(tài)度的永久延續(xù)性。所以這場文學革命的目標就遠遠超出了對一種文學風格的破壞。這場革命的反對者所保護的是一完整的社會價值體系。而反對文言之僵死古風與舊文學之陳詞濫調的文學革命的擁護者，所拋棄的也是一個完整的文化與社會遺產。”⑦

盡管在20世紀70年代后期和80年代初中期出現(xiàn)了現(xiàn)代主義詩潮，甚至在80年代后期和90年代初期還出現(xiàn)了后現(xiàn)代主義詩潮，但是在21世紀，在全民致富的物質主義大潮沖擊下，新詩的現(xiàn)代主義退潮，甚至浪漫主義也被詩人們無情拋棄，現(xiàn)實主義，準確點說是實用主義泛濫?！袄寺髁x者更重視的是感情、想象，而不是古典主義的理智，感覺取代了理由……誰感覺對就對，決不否定自己的直覺。濟慈在他的一封信中說，‘我只忠實于自己的心靈感受和想象的真實，想象力獲得的美就是真’。自然，浪漫主義不相信理性和科學?！雹嗾侵匾暼说淖匀磺楦?，浪漫主義詩人華茲華斯才這樣給詩和詩人下定義：“詩是強烈情感的自然流露。它起源于在平靜回憶起來的情感。”⑨“詩人是以一個人的身份向人們講話。他是一個人，比一般人具有更敏銳的感受性，具有更多的熱忱和溫情……能更敏捷地表達自己的思想和感情，特別是那樣的一些思想和感情，它們的發(fā)生并非由于直接的外在刺激，而是出于他的選擇，或者是他的心靈的構造?！雹鈱κ浪咨畹倪^度重視導致了“低性寫作”的流行，今天，一些普通人，尤其是受益于“讓一部人先富起來”政策的那些人還將“詩意的棲居”和“詩與遠方”掛在嘴上，詩人的心中雖然還有詩，卻沒有“遠方”，他們有擁抱現(xiàn)實的熱情，卻缺乏仰望星空的激情。

在實現(xiàn)“中國夢”，完成“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特殊時代，中國詩壇正呼喚著惠特曼那樣的詩人，他不僅關注個人的命運，甚至自己的身體，還為構建“美國夢”做出了巨大貢獻，即他不僅使自己成為現(xiàn)代人，還為把美國人培養(yǎng)成現(xiàn)代人，把美國打造成現(xiàn)代強國做出了巨大貢獻。今天的美國人高度肯定了惠特曼詩歌的兩大功能：一是“詩教”功能——啟蒙或宣傳功能；二是“詩療”功能——治療心理精神性疾病的功能。后代給了他如下評價：“惠特曼宣布：‘我是身體的詩人，我是靈魂的詩人?！鳛椤眢w的詩人’，他大膽地讓性進入詩的領域……他的兩首寫性的詩讓很多人難堪和憤怒。兩首詩是1860年出版的《草葉集》第三版中的Children of Adamt和Calamus?！萏芈屗奈捏w適合他想傳達的信息和他希望擁有的讀者，他的寫作不采用通常的詩的修飾（poetic ornaments），采用樸素文體，因此普通讀者可以讀懂。他堅信美國將在人類的未來中扮演特殊角色，盡管他經(jīng)常指責美國社會，但是他肯定美國民主的成功是人類未來幸福的鑰匙。”?由這段話可以看出，惠特曼的詩歌寫作既是“個人化寫作”，也是“社會化寫作”，既有“生命意識”，也有“使命意識”，既關注美國公民的發(fā)展問題，更關心美國國家的生存問題。今日新詩的精神重建，正是要建設這樣的現(xiàn)代精神。今日新詩的現(xiàn)實功能，正是要突出這些功能。

生態(tài)決定功能，功能決定文體，文體決定價值。詩教功能和詩療功能是今日中國新詩最重要的兩大現(xiàn)實功能，是由廣義的“詩”、狹義的“新詩”和特殊的“現(xiàn)代漢詩”三種文體的文體特征和文體生態(tài)決定的。今日中國新詩具有“詩”“新詩”和“現(xiàn)代漢詩”三種文體的各自元素，是三種文體的相互融合又相互糾纏的特殊文體。所以確定今日中國新詩，嚴格地說是中國新詩的現(xiàn)實功能，必須考慮這個時代的特殊性和這種文體的特殊性。

這里的“詩”，指已在人類社會的不同地區(qū)存在了數(shù)千年的被稱為“韻文”的那種抒情文體。現(xiàn)存最早的詩歌是在尼羅河畔發(fā)掘出的一首詩，創(chuàng)作時間大約在公元前1567年到前1085年。在表現(xiàn)主義的情感說和形式主義的結構說中，詩都被視為絕對的抒情文體，而且是有形式感的韻文。“一般說來，詩的起源仿佛有兩個原因，都是出于人的天性?！》鲁鲇谖覀兊奶煨?，而音調感和節(jié)奏感（至于‘韻文’則顯然是節(jié)奏的段落）也是出于我們的天性，起初那些天生最富于這種資質的人，使它一步步發(fā)展，后來就由臨時口占而作出了詩歌?！?“詩不是一種特殊的藝術，卻是所有藝術中最有威力的藝術，除戲劇以外，它是唯一的既需要耳又需要眼的，融視覺與聽覺于一體的藝術?！?“所謂抒情詩，就是現(xiàn)在（包括過去和未來的現(xiàn)在化）的自己（個人獨特的主觀）的內在體驗（感情、感覺、情緒、愿望、冥想）的直接的（或象征的）語言表現(xiàn)?！?盡管在中國古代出現(xiàn)了詩教功能，抒情功能仍然是古代漢詩的本質功能。這里的詩也可以指可做橫向比較的今日世界各地不同人用漢語寫的詩，尤其是各地華僑用現(xiàn)代漢語和自由詩體寫的詩。詩教傳統(tǒng)在不同國家或地區(qū)仍然被保留。如呂進提出了“漢語新詩”概念：“我想提出一個‘漢語新詩’的概念。漢語新詩在空間上打通的，是國家的疆界、民族的隔離、政治的分割。這是很大的‘言語社團’。這個理念從事實性存在出發(fā)，賦予漢語新詩以最遼遠的疆界：不僅是中國的兩岸四地，不僅是海外華人詩歌，還包括了全世界外國人用漢語寫出的詩歌。漢語，而不是國家，不是民族，不是地域，不是政治制度，被認定為漢語新詩唯一的劃分依據(jù)，這樣，漢語新詩就從華人新詩走向了華文新詩，即漢語新詩。漢語，是漢語新詩的身份標志，無論詩人屬于哪個國家和民族。……毫無疑義，漢語新詩的發(fā)生地在中國，漢語新詩的主體也在中國，在代代相傳‘不學詩，無以言’古訓的中國，在曾經(jīng)寫下‘以詩取仕’歷史的中國。所以，海外詩人和外國詩人寫漢語新詩，既有本土情懷，又有中國詩學的穿透和影響?！?著名華文詩人云鶴，1942年4月生于菲律賓馬尼拉，他的《野生植物》借為“華僑”下定義，寫出了海外華人與中國文化的“時空錯位”：“有葉/卻沒有莖//有莖/卻沒有根//有根/卻沒有泥土//那是一種野生植物/名字叫/華僑?！痹弃Q于2012年8月9日去世后，印度尼西亞詩人于而凡在《守夜人——悼云鶴》一詩中說出了云鶴等“僑二代”“僑三代”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熱愛與守護。中國詩學中“詩言志”傳統(tǒng)確實極大地影響著世界各地的華僑詩人，但是他們更受“詩緣情”傳統(tǒng)的影響，他們寫詩更重視詩的抒情功能而非啟蒙功能。如泰國著名小詩群落“小詩磨坊”的組織者曾心所言：“詩學界，向來有‘載道’之說，即‘為人生而藝術’，也有‘不載道’之說，即‘為藝術而藝術’。我們‘小詩磨坊’不管你傾向哪一種，只要憑自己的個性、經(jīng)歷、氣質與愛好，傾向哪一種都‘無忌’；或者兩者兼用，相互參照，相互激活，摸出一條‘載道’與‘不載道’的中間路線也好。”?

這里的“新詩”指在今年剛好有百年歷史的那種用白話或現(xiàn)代漢語寫的分行的文體。在此不敢說這種文體是“抒情文體”的原因是：在它的前70年因為啟蒙功能太強削弱了抒情功能，在它的后30年因為審美功能太強出現(xiàn)了冷靜如石的“零度寫作”，很多詩人都主張“拒絕抒情”。抒情功能的退位還因為“日常審美”或“日常審丑”導致的“日常生活敘事”被詩人濫用。他們沒有科學地確立敘述在新詩本體論中的位置，詩歌的敘述應該分為“敘事的抒情”與“抒情的敘事”兩種類型，新詩最需要的是“抒情的敘事”。文的敘述與詩的敘述有質的差別，在抒情、描寫和敘述三大寫作手法中，敘述最具有時間感與空間感，可以將動作擴展，將時間拉長，將空間拓寬；可以放慢事件，呈現(xiàn)細節(jié)；更可以讓情感產生流動感，讓思想產生有形感。新詩界出現(xiàn)敘述取代抒情是有意義的，會讓新詩文體更豐富，敘述及“敘述詩”可以獲得更多當代讀者。今天的敘述詩有別于傳統(tǒng)的敘事詩和抒情詩，過分重視敘述有可能形成新詩界的“生態(tài)災難”，所以還是應該強調抒情大于敘述。

新詩史上的這些定義在確定今日新詩的現(xiàn)實功能時仍然有一定的指導意義。宗白華認為：“詩的定義可以說是：‘用一種美的文字……音律的繪畫的文字……表寫人的情緒中的意境?！?郭沫若認為：“詩＝（直覺＋想象）+（適當?shù)奈淖郑！?周作人認為：“如果我們‘懷著愛惜這在忙碌的生活之中浮到心頭又復隨即消失的剎那的感覺之心’，想將它表現(xiàn)出來，那么數(shù)行的小詩便是最好的工具了?！?聞一多認為：“詩的實力不獨包括音樂的美（音節(jié)），繪畫的美（詞藻），并且還有建筑的美（節(jié)的勻稱和句的均齊）。”?何其芳認為：“我們說的現(xiàn)代格律詩在格律上就只有這樣一點要求：按照現(xiàn)代的口語寫得每行的頓數(shù)有規(guī)律，每頓所占時間大致相等，而且有規(guī)律地押韻。”?雖然這些定義都受到了古代漢詩兩大詩的定義的影響：“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詩緣情而綺靡。”?尤其是受到第二個定義的影響，重視詩的“綺靡”，即詩是“美的文字”。所以在新詩草創(chuàng)期出現(xiàn)了“雅語”與“俗語”之爭，周作人一方面倡導平民文學，另一方面要求平民文學要有貴族的洗禮。在新詩已經(jīng)有了90年歷史后，著名新詩詩人鄭敏還反戈一擊，認為新詩沒有形成傳統(tǒng)。她嚴厲地譴責新詩說：“語言的斷流是今天中國漢詩斷流的必然原因……古典漢語是一位雍容華貴的貴婦，她極富魅力和個性，如何將她的特性，包括象征力、音樂性、靈活的組織能力、新穎的搭配能力吸收到我們的新詩的詩語中，是我們今天面對的問題。”?

“然詩有恒裁，思無定位，隨性適分，鮮能通圓。若妙識所難，其易也將至；忽之為易，其難也方來。”?“時運交移，質文代變，古今情理，如可言乎！”?盡管今天仍然應該強調詩是抒情藝術和詩要寫得美，但是21世紀新詩的文體形態(tài)及文體功能都發(fā)生了巨變。這種巨變在20世紀末期，就隨著中國政治文化的大轉型出現(xiàn)了。2000年的定義應該是：“詩是藝術地表現(xiàn)平民性情感的語言藝術。”?2010年的定義應該是：“新詩包括內容（寫什么）、形式（怎么寫）和技法（如何寫好）。內容包括抒情（情緒、情感）、敘述（感覺、感受）和議論（愿望、冥想）。形式包括語言（語體）（雅語：詩家語（陌生化語言）、書面語；俗語：口語、方言）和結構（詩體）（外在結構：句式、節(jié)式的音樂美、排列美，內在結構：語言的節(jié)奏）。技法包括想象（想象語言、情感和情節(jié)的能力）和意象（集體文化、個體自我和自然契合意象）……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這個新詩觀：新詩是采用抒情、敘述、議論，表現(xiàn)情緒、情感、感覺、感受、愿望和冥想，重視語體、詩體、想象和意象的漢語藝術?！?“這個定義超越了把詩分為內容（寫什么）與形式（怎么寫）的‘兩分法’，把應該屬于‘怎么寫’的技法（如何寫好）單列，目的是為了強調現(xiàn)代漢詩在寫作技法上的現(xiàn)代性——現(xiàn)代漢詩是用現(xiàn)代技法寫的現(xiàn)代漢語詩。這個定義還總結出現(xiàn)代漢詩的幾個特質：一、在寫什么上多變的情緒多于穩(wěn)定的情感。二、在寫作手法上敘述受到重視，但是詩的敘述是從主觀世界，尤其是從感覺和感受出發(fā)，寫的是所感所思；散文的敘述是從客觀世界，尤其是從生相和物相出發(fā)，寫的是所見所聞。三、在寫作語言上平民化口語多于貴族性書面語，意象語言受到輕視，口語甚至方言受到重視。四、在詩的音樂性上詩的內在節(jié)奏大于詩的外在節(jié)奏，詩的音樂性減弱。五、在詩的結構形式上詩的視覺結構大于聽覺結構，詩的排列形式重于詩的音樂形式。”?

這兩個定義都可以被稱為“現(xiàn)代漢詩”的基本定義。到了2015年，這種特殊文體就不應該稱為“新詩”，更應該稱為“現(xiàn)代漢詩”，它的定義應該是：“現(xiàn)代漢詩是用現(xiàn)代漢語和現(xiàn)代詩體抒寫現(xiàn)代情感及現(xiàn)代生活，具有現(xiàn)代意識和現(xiàn)代精神的語言藝術?！?

主張用“現(xiàn)代漢詩”取代“新詩”來指稱今日詩人用現(xiàn)代漢語寫的分行的抒情性文字，一大目的正是為了強調這種文體的詩教功能，是為了強調詩人在特定時期“介入生活”，參與社會改革的責任。詩人的生存境遇與人文知識分子相似，近年大眾文化狂潮洶涌，越來越多的精英文人渴望“介入”社會，當“公共知識分子”，結束“多余人”等被現(xiàn)實生活，特別是被政治文化生活“疏離”的尷尬狀態(tài)。大眾文化與精英文化的關系是相互依存，即對抗更和解的關系。當下人文知識分子的社會角色首先應該是本專業(yè)的“專家”，其次才是其他專業(yè)，特別是大眾文化的“明星”。首先應該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做好學問，以學術的專業(yè)方式、用學者的儒雅風度去指導“大眾文化”。退守書齋的方式是一種“以退為進”的策略，但是精英文人在固守書齋時要打開一扇窗。近年精英文人兩極分化為獨守書齋的工具知識分子和游走社會的公共知識分子，兩種精英文人都缺乏介入大眾文化的能力和機會，大眾文化最需要的是兩種精英文人的互補。中國一向有“士人”傳統(tǒng)，形成了書香世家，“士”為國養(yǎng)，“士”為國生。今日詩人可以分為精英文人和普通群眾兩種人，前者更有偏向“愛國”的“家國情懷”，更重視詩的寫作倫理及詩教功能。新詩經(jīng)過百年建設，已經(jīng)由精英貴族文體變成群眾平民文體，人人都可以成為詩人，普通人寫詩沒有必要太追求崇高，故意“玩深沉”，更應該重視詩療功能。百年新詩，尤其是改革開放30多年，已培養(yǎng)了一些優(yōu)秀詩人，甚至出現(xiàn)了一些專業(yè)詩人，如各地作家協(xié)會的“專職”作家或“簽約”作家。這批被國家“養(yǎng)”的詩人理所當然應該承擔更多的完成中華民族的文藝復興的責任，甚至應該比普通群眾詩人更積極地接受用詩歌來“振奮民族精神”的“政治任務”。

現(xiàn)代漢詩的“詩教”與古代漢詩的“詩教”有異曲同工之處，都強調詩的“教化”作用，但是也有質的差異。前者更強調“新”，后者偏向“舊”。前者強調思想、情感、人格、心理的全面教育，促進人的全面發(fā)展，尤其是促進人的創(chuàng)新能力的開發(fā)和批判精神的培養(yǎng)；后者強調思想忽視情感，在思想方面也更強調維護大一統(tǒng)的倫理，過分強調道德教化。所以古代漢詩主要寫相對穩(wěn)定的情感，現(xiàn)代漢詩主要寫不穩(wěn)定的情緒。情感可以被道德化，情緒卻比較難做道德上的價值評判。在把全民的奮斗目標確定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特殊時代，應該將現(xiàn)代漢詩的“詩教”與古代漢詩的“詩教”“異質同構”成新的“詩教”。這種“詩教”的最大特點是能夠“與時俱進”地重視“當下性”，能夠充分利用“現(xiàn)代性的動力”?！艾F(xiàn)代性的動力首先是在一個擁有傳統(tǒng)和固定信念的世界里開始動搖傳統(tǒng)和信念的。它們在催生一種現(xiàn)代社會格局上是有幫助的。但它們僅僅有一次成功地完成了這一任務，在它們出現(xiàn)在所謂的世界舞臺上之后兩千年。在它們最初出現(xiàn)的時候，現(xiàn)代性的動力遇到了一種非常曖昧的接受。”?

古代漢詩的“詩教”成全了現(xiàn)代漢詩的“詩教”，使它不僅“擁有傳統(tǒng)和固定信念”，還有了“動搖”的對象和基礎。如古代詩人強調做人的“獨善其身”和“溫柔敦厚”與做詩的“止乎禮義”和“詩有恒裁”等傳統(tǒng)觀念助長了古代詩人，尤其是舉子詩人的保守與自戀，使他們自命清高與務虛不務實?，F(xiàn)代詩人已經(jīng)成了敢說敢干的社會生活中的激進分子，很多詩人都深受西方浪漫主義詩人的影響，不僅成為詩藝的先鋒，而且是詩意的先鋒，參加了革命。新詩早期出現(xiàn)了政治家與詩人合為一體的普遍現(xiàn)象，很多政治家都鼓吹新詩革命，也寫新詩，如陳獨秀、鄧中夏、李大釗、郭沫若、周恩來、蔣光慈、瞿秋白、胡也頻、柔石等。1923年1月14日，蔣光慈在《我的心靈》的最后兩個詩節(jié)寫道：“我的心靈使我追慕/那百年前的拜倫：/多情的拜倫啊！/我聽你的歌聲了，/自由的希臘——永留著你千古的俠魂！/我的心靈使我追惋/那八十年前的海涅：/多情的海涅??！/你為什么多慮而哭泣呢？/多情的詩人——可惜你未染著十月革命的赤色！”郭沫若說蔣光慈公開宣稱：“我自己便是浪漫派，凡是革命家也都是浪漫派，不浪漫誰個來革命呢？……有理想，有熱情，不滿足現(xiàn)狀而企圖創(chuàng)造出些更好的什么的，這種情況便是浪漫主義。具有這種精神的便是浪漫派?！?

21世紀的新詩的詩教功能與20世紀新詩的詩教功能也應該有差異，這是由兩個世紀的現(xiàn)代性建設的差異決定的?！?1世紀的新詩現(xiàn)代性建設強調的‘新’與20世紀的‘新’有本質差異。20世紀的‘新’是‘標新立異’的‘新’，是與‘舊’極端對抗的‘新’，是為了‘破壞’，而且是‘只破不立’的‘破壞’的‘新’。所以20世紀新詩壇流行‘弒父式寫作’。21世紀的‘新’更多是為了‘建設’的‘新’，‘新’既有‘創(chuàng)新’的‘新’，也有‘推陳出新’的‘新’，新與舊的關系更多是‘和解’，甚至不能作好與壞的價值評判?！?新詩的現(xiàn)實功能，尤其是詩教功能建設要重視新詩的現(xiàn)代性建設，要注重“現(xiàn)代”的“當代”甚至“當下”的特殊意義。“‘modern（現(xiàn)代）’這個術語源于一個拉丁詞，意思是‘在這個時代’。這一英語詞匯迅速地演變出兩種用法，意味著‘當代、當今’，另一用法則添加了這樣的涵義——在現(xiàn)代時期，世界已不同于古典的和中世紀的世界。在這一詞匯的現(xiàn)今用法中保留了這兩層含義，只是當今世界與之相對立的歷史時期已經(jīng)不只是古典的和中世紀的兩個階段了。在社會科學中，而且某種程度上在它的通常用法中，已演繹出關于現(xiàn)代的和傳統(tǒng)的生活方式之間的一種更為精致的對立。很多的時代可能也會覺得他們是與眾不同的，但我們傾向于認為我們的獨特性遠非一般的差異可比；我們正在發(fā)展著歷史中的嶄新事物。”?20世紀出現(xiàn)的這種用現(xiàn)代漢語寫的抒情文體，過分強調成為“歷史中的嶄新事物”，在絕大部分時期都是與古代漢詩“對立”的文體，所以它被稱為“新詩”或“現(xiàn)代詩”，因此“新詩”與“舊詩”對立，“現(xiàn)代詩”與“古代詩”對立。如在詩體上，新詩完全打破了舊詩的“詩有恒裁”的作詩原則，提出了“詩體大解放”甚至“作詩如作文”等口號。這些極端口號導致“白話詩運動”及“新詩革命”成為文化激進主義甚至政治激進主義的犧牲品。

當下新詩的現(xiàn)實功能主要有詩教功能、詩療功能和審美功能。不但要重視詩的詩教功能，還要重視詩的詩療功能，對普通寫詩者和普通讀詩者而言，詩療功能比詩教功能更重要，更能夠讓新詩進入民眾生活，為群眾服務。重視詩療功能，在某種意義也是在重視詩的審美功能。“在某些人身上，確有真正的基本的審美需要。丑會使他們致?。ㄒ蕴厥獾姆绞剑砼R美的事物會使他們痊愈。他們積極地熱望著，只有美才能滿足他們的熱望。這種現(xiàn)象幾乎在所有健康兒童身上都有體現(xiàn)。這種沖動的一些證據(jù)發(fā)現(xiàn)于所有文化，所有時期，甚至可以追溯到洞穴人時代。審美需要與意動、認知需要的重疊之大使我們不可能將它們截然分離。秩序的需要，對稱性的需要，閉合性（closure）的需要，行動完美的需要，規(guī)律性的需要，以及結構的需要，可以統(tǒng)統(tǒng)歸因于認知的需要，意動的需要或者審美的需要，甚至可以歸于神經(jīng)過敏的需要?！?“現(xiàn)代詩歌同時兼有繪畫、音樂、雕塑、裝飾藝術、嘲世哲學和分析精神的特點；不管修飾得多么得體、多么巧妙，它總是明顯地帶有取之于各種不同的藝術的微妙之處?！?詩歌寫作和欣賞可以滿足人的這種基本的審美需要及結構的需要，可以實現(xiàn)真正將各種藝術甚至各種學科融為一體的理想。

詩療功能主要通過詩歌療法來呈現(xiàn)。“在治療技術這個領域和其他領域一樣，僅只憑借語言也可以無數(shù)次地發(fā)生真正的奇跡，僅僅通過許諾和目光，這種由人及人的交流信號，有時會在完全毀壞的器官中再一次憑借精神重建健康?！?“醫(yī)學較為公正地觀察著‘通過精神來治療’的各種現(xiàn)象，并且終于對它們的規(guī)律性有了好奇心……幾百年以來，單方面研究人體的材質和形式的嚴密的科學已經(jīng)追根窮底，這時，關于‘建筑了人體的精神’的問題又再一次提了出來。”?“詩歌療法（poetry therapy）”是閱讀療法的一種，即向患者推薦一些有不同情感色彩的詩歌，讓病人獨自閱讀、寫詩或在心理醫(yī)生的指導下集體誦讀，通過認同、凈化、娛樂和領悟等作用，消除患者的不良情緒或心理障礙，是一種提高心身健康質量的心理治療方法?！霸姼璇煼ā比Q為“詩歌心理精神療法”，指通過詩歌創(chuàng)作和詩歌欣賞，預防和治療心理精神疾病，特別是在突發(fā)事件中進行有效的心理危機干預。

詩歌有治療效果的主要原因是詩歌采用象征語言的意象寫作，是一種可以產生聽覺和視覺刺激的抒情藝術，能夠產生低級、中級和高級情感，滿足人的低級、中級和高級需要?，F(xiàn)代人幸福的基本要求是事業(yè)和愛情雙豐收，幸福完美的四大標志是：一要知識淵博，二要能力全面，三要人格健全，四要心理健康。詩教可以讓人獲得知識和能力，詩療注重人的人格和心理?！啊恕亩x不僅僅局限于解剖學和生理學，其成員還具有共同的基本心理特征，控制他們的精神和情感的普遍規(guī)律，以及完滿解決人的存在問題的共同目標。事實上，我們對于人的認識仍然很不完全，還不能夠從心理學的角度為‘人’下一個令人滿意的定義。最終正確地描繪出稱之為‘人性’的東西是‘人學’的任務。而‘人性’不過是人的諸多表現(xiàn)形式的一種——通常是病理學的一種——這一錯誤的定義經(jīng)常被用來維護一個特殊類型的社會，認為這個社會是人類精神構成的必然產物。”?詩教和詩療結合才能造就一個真正的“人”。

詩療的兩大方法是讀詩療法（讀詩、誦詩）與書寫表達（寫詩）。20世紀80年代心理學界發(fā)現(xiàn)“書寫表達”是心理危機干預的很好方式?！巴ㄟ^披露和表達與個人重要經(jīng)歷有關的感受和想法，由此促進心理健康的心理干預方法統(tǒng)稱為書寫表達。書寫表達自20世紀80年代出現(xiàn)以來，逐漸發(fā)展為一種成熟的心理干預方法。研究結果顯示，身體健康的個體參與書寫表達可以長期有效地保持健康，降低焦慮和抑郁，提升自我調節(jié)能力和自我效能感?！?詩療是一種特殊的書寫表達。近年由于博客、微信等為新詩的傳播及普及提供了巨大方便，更由于一些人的心理壓力加大，寫新詩的人數(shù)大量增加。2015年2月10日，趙勇在新浪博客上發(fā)布《工人詩歌：用最高級語言發(fā)出的底層之聲》，指出：“讀到《當代工人詩歌：吟誦中國深處的故事》（2月6日《新華每日電訊》）等報道之后，我才意識到當今有那么多工人在寫詩。……當詩歌界的成功人士飄浮在云端寫作時，當中產階級詩人玩弄著文字游戲無病呻吟時，這些所謂的‘打工詩人’卻把自己刻骨銘心的傷痛吟成了詩句。因為處在社會最底層，也因為生活本身就是汗和淚的凝聚，所以那些經(jīng)歷和體驗一旦入詩，他們的筆下就有了毛茸茸的真實?！诋敶袊?，有上萬名的一線工人在以寫詩的方式記錄著自己的生活。可以想見，這該是何等壯觀的景象！……我依然覺得工人詩歌是一次巨大的進步，甚至可稱之為詩歌革命。……底層不僅已開始說話，而且是在以最高級的語言說話。這種話語是對中國詩歌界的重要提醒，也是當代詩歌的希望所在。”?趙勇所說的“工人詩歌”更多是具有治療功能的詩歌。很多“工人詩人”如同雪萊所言的“詩人”：“詩人是一只夜鶯，棲息在黑暗中，用美妙的聲音唱歌，以安慰自己的寂寞。”?他們通過寫詩這種“書寫表達”，進行自我的心理治療，尤其用詩來安慰自己的生活，減少日常生活中的焦慮，這也是普通民眾“日常生活審美化”的一種手段。新詩這種大眾化文體，既是平民文體也是貴族文體，讓每個人都有權利和有能力追求“詩意的棲居”。這也是近年“詩與遠方”成為社會流行語的重要原因?！白鳛橐粋€整體的人類文化，可以被稱之為人不斷自我解放的歷程?！?寫自己想寫的詩，是特定時代國人自我解放的有效手段。

中國是詩的國度，漢語又是非常有利于寫詩的語言?！霸谠娙松砩?，我們極清晰地看到了語言的核心操作能力在起著作用。詩人有對文字的敏感性，一位個體正是憑著這種敏感性才能看出‘有意識地’‘故意地’或‘有目的地’打潑墨水這三種表達之間的微小差異。詩人有對文字排列的敏感性——有遵循語法規(guī)則，而在精心選擇的場合下則又有打破這種語法規(guī)則的能力。從某種較高感覺層次上（對聲音、節(jié)奏、回折及文字節(jié)拍的敏感性）說，詩人又具有那種能使詩歌即便在翻譯成外文之后也仍然優(yōu)美動聽的能力。他還有對語言的不同功能（其便于朗誦的特征、其說服力、激發(fā)力、傳達信息或使人愉快的力量）的敏感性。”?中國人對漢語的敏感性十分明顯，很多普通人寫詩一開始是為了情感宣泄，為了“詩療”，在寫作過程中卻因為語言的敏感力獲得了審美的愉悅，由“快感寫作”變成了“美感寫作”，詩療功能轉換成詩美功能。

“什么是象征？一個象征通常被界定為‘代表他物的某物’，這個定義幾乎令人失望，然而，如果我們自己關注對這些看、聽、聞、撫摸的感官表達的象征，關注那些代表內在經(jīng)驗、感覺、思考等‘他物’的象征，那么，這個定義就會更加引人入勝。這種象征是外在于我們的東西，它的象征物存在于我們的內心深處。象征語言是我們表達內在經(jīng)驗的語言，它似乎就是那種感官體驗，是我們正在作的某物或物理世界對我們產生影響的某物，象征語言是這樣一種語言，其中，外部世界是內在世界的象征，是我們靈魂和心靈的象征?！?詩歌能治病的重要原因是詩的語言是象征語言，象征語言是一種可以與心靈情感契合的語言。漢語是世界各種語言中少有的格外重視象征手法的語言，中國詩歌寫作又有推崇“詩出側面，無理而妙”的傳統(tǒng)，這是一種十分有效的象征手法。為了追求交流的快捷及效率，今日國人在日常生活中使用的語言通常是直接的語言表達，已經(jīng)不再是“家書抵萬金”的時代，如微信成為人們書面交流的主要方式?！霸姵鰝让妗钡膶懺姺绞匠蔀閲耍绕涫悄贻p人保留隱私和抒發(fā)情感的重要手段。這樣的采用間接的象征語言來表情達意的寫作方式為詩療的普及創(chuàng)造了前所未有的土壤，使詩療功能成為新詩現(xiàn)實功能中的重要內容。

注釋：

①②⑨⑩?伍蠡甫：《西方文論選》（下卷），上海譯文出版社1979年版，第53、56、17、11—12、53頁。

③④郭紹虞、羅根澤：《中國近代文論論選》（上冊），人民文學出版社1959年版，第151、155頁。

⑤林以亮：《美國詩選》，今日出版社1976年版，第4頁。

⑥宗白華：《藝境》，北京大學出版社1987年版，第142—143頁。

⑦[美]格里德：《胡適與中國的文藝復興——中國革命中的自由主義（1917—1937）》，魯奇譯，江蘇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84—85頁。

⑧Charles R.Hoffer.The Understanding of Music[M].Belmont， California： Wadsworth Publishing Company，1985.pp.276—277.

?Peter.B.High.An Outline of American Litreature[M].NewYork：Longman Inc.，1986.pp.72—73.

?[古希臘]亞里士多德：《詩學》，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年版，第11—12頁。

? LouisUntermeyer.DoorwaystoPoetry[M].New York：Harcourt，Brace and Company，1938.p.2.

?[日]濱田正秀：《文藝學概論》，陳秋峰、楊國華譯，中國戲劇出版社1985年版，第47頁。

?呂進：《八仙過?！?010年〈小詩磨坊〉序》，http：//blog.sina.com.cn/s/blog_4ad87d7b0100i4qn.html.

?王珂、曾心：《曾心小詩500首》，東南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228頁。

??林同華：《宗白華全集》（第一集），安徽教育出版社1994年版，第168、217頁。

??楊匡漢、劉福春：《中國現(xiàn)代詩論》（上編），花城出版社1985年版，第62、124—125頁。

?何其芳：《何其芳選集》（第二卷），四川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53頁。

??郭紹虞：《中國歷代文論選》（上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30、138頁。

?鄭敏：《中國新詩能向古典詩歌學些什么？》，《詩探索》2002年第21期，第24頁。

??周振甫：《文心雕龍今譯》，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62、396頁。

?王珂：《詩是藝術地表現(xiàn)平民性情感的語言藝術——論現(xiàn)代漢詩的現(xiàn)實出路》，《東南學術》2000年第5期，第104頁。

?王珂：《今日新詩應該守常應變》，《西南大學學報》2010年第4期，第27頁。

?王珂：《現(xiàn)代漢語詩歌詩體的現(xiàn)代性》，《創(chuàng)作與評論》2015年第1期，第81頁。

??王珂：《新詩現(xiàn)代性建設研究》，東南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199、3頁。

?[匈]阿格尼絲·赫勒：《現(xiàn)代性理論》，李瑞華譯，商務印書館2005年版，第65頁。

?郭沫若：《學生時代》，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年版，第244頁。

?[美]庫爾珀：《純粹現(xiàn)代性批判——黑格爾、海德格爾及其以后》，臧佩洪譯，商務印書館2004年版，第22—23頁。

?[美]馬斯洛：《動機與人格》，許金聲譯，華夏出版社1987年版，第59頁。

?[法]波德萊爾：《波德萊爾美學論文選》，郭宏安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87年版，第135頁。

??[奧地利]斯蒂芬·茨威格：《精神療法：梅斯梅爾、瑪麗·貝克爾、弗洛伊德》，王威譯，西苑出版社1998年版，第11、15頁。

?[美]埃里?！じチ_姆：《健全的社會》，王大慶、許旭虹、李延文、蔣重躍譯，國際文化出版公司2007年版，第19—20頁。

?王永、王振寵：《書寫表達促進身體健康》，《文摘報》2010年4月8日，第4版。

?趙勇：《工人詩歌：用最高級語言發(fā)出的底層之聲》，http：//blog.sina.com.cn/s/blog_73178ddb0102vec7.html。

?[德]恩斯特·卡西爾：《人論》，上海譯文出版社1985年版，第288頁。

?[美]H.加登納：《智能的結構》，蘭金仁譯，光明日報出版社1990年版，第87頁。

?[美]埃里?！じチ_姆：《被遺忘的語言——夢、童話和神話分析導論》，郭乙瑤、宋曉萍譯，國際文化出版公司2007年版，第12頁。

編者按：討論文學藝術的功能在當下既是熱點話題，更是重點話題：今日文學藝術如何為實現(xiàn)“中國夢”做貢獻？如何完成“文藝振奮民族精神”的時代使命？如何“筑就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時代文藝高峰”？……文（文學）藝（藝術）理論界特別需要專業(yè)性的“跨界討論”。鑒于此，本刊特約東南大學中文系主任、現(xiàn)代漢詩研究所研究中心主任王珂教授，東南大學藝術系主任李倍雷教授和赫雷教授分別撰寫了兩篇文章：《詩療和詩教是新詩的兩大現(xiàn)實功能》《當代藝術應在審美批判中尋求構建途徑與社會責任》?！对姱熀驮娊淌切略姷膬纱蟋F(xiàn)實功能》一文認為，新詩是采用現(xiàn)代漢語和現(xiàn)代詩體抒寫現(xiàn)代情感和現(xiàn)代生活的現(xiàn)代藝術，在20世紀，曾是促進了中國現(xiàn)代化進程的特殊文體，在21世紀，尤其是在當下，更應該為實現(xiàn)“中國夢”做出巨大貢獻。要高度重視新詩的現(xiàn)實功能及實用性，把詩教功能視為主要功能，詩療功能視為重要功能。詩歌寫作既是“個人化寫作”，也有“社會化寫作”，既有“生命意識”，也有“使命意識”，既關注公民的生存問題，更關心國家的發(fā)展問題。今日新詩的精神重建，正是要建設這樣的現(xiàn)代精神；今日新詩的現(xiàn)實功能，正是要突出這些功能?！懂敶囆g應在審美批判中尋求構建途徑與社會責任》一文認為，中國當代藝術的境遇比較復雜，但它不是在西方現(xiàn)代與后現(xiàn)代藝術路徑上的藝術形態(tài)，而是建構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基礎上的藝術形態(tài)，唯有如此才能踐行其當代藝術的各種功能或責任。中國當代藝術的“當代性”決定了它的社會功能和責任。中國當代藝術要使中國傳統(tǒng)文化與藝術在當下具有當代的價值與意義，這是中國當代藝術的基本任務。中國當代藝術的社會功能所體現(xiàn)的就是構建一個人與社會、自然的和諧關系。所以，中國當代藝術要提出具有自己的價值觀念和符合文化發(fā)展邏輯的人文精神與人文關懷的文化問題，關注人類與社會是中國當代藝術承擔的當下責任。兩篇文章雖然一篇談“文學”，另一篇談“藝術”，卻不約而同重視“當下性”“中國性”和“傳統(tǒng)”。這也正是在新時代充分實現(xiàn)文藝的現(xiàn)實功能的最佳策略，也是當務之急。

IO-03

A

1007-905X（2017）10-0033-14

2017-07-03

東南大學“中央高?；究蒲袠I(yè)務費專項資金資助”項目“全球漢語新詩文體的變異融通調查、研究和數(shù)據(jù)庫建設”（2242017S10001）；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新詩現(xiàn)實功能及現(xiàn)代性建設研究”（17BZW071）階段性成果

王珂，男，文學博士，東南大學現(xiàn)代漢詩研究所研究中心主任、東南大學人文學院中文系主任，東南大學人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現(xiàn)代漢詩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