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達木

舒潔

今夜，在柴達木盆地

我睡在群山之間

比水高一點，比云低一點

此刻的皎月與星海

是我的近鄰，這是我的福氣

今夜，在柴達木

天空中飛著遠古的馬群

它們嘶鳴，在透明的時間之海

低頭俯瞰人類，懷念昔日的主人

我的青海的兄弟們

在酒歌里，對我們傳達了久遠的心情

我不能對夜空說人的語言

我仰望，在宇宙深處，有我的故鄉

奔向德令哈

今天

我將走進佛光普照的德令哈

我是時間之樹上的葉子

我會飄落，我的母樹會依然蔥蘢

為這個時刻

我已等了半生，我成長在

比河流更長的幻想里，德令哈

你是另一個蒙古，在一句箴言

庇佑的海西，你距天空最近

不必參照鷹的高度

我尊重沉思，在時間的沉淀中

德令哈，你是更大的葉子

我可以感覺長風舞蹈

你的一切如此美麗

有一道門

德令哈，早晨，我已聽到

微微開啟的聲音，我傾聽你

你的再次輪回的七月

在默默唱誦一些什么樣的人

德令哈：永恒之憶

德令哈

我來晚了！我的兩個年輕的弟弟

已經走遠

我來晚了！德令哈

這時，天上的語言和大地的語言

告訴我緬懷，對于我

比斷指更疼痛

此刻

我在一個意念里，我的草原

如十三世紀，如一個年輕的牧羊女

等待自己的情人

后來，她老了

她的情人已經死在歸鄉的路途

她的淚珠

成為我的詩歌的道路

德令哈

我相信血液的紅色里

有我的翅膀

向著燦爛的天光飛翔

不說憂傷

德令哈

今夜，我來了，已經很晚

我的寫詩的弟弟

兩個篤信真理與前方的人啊

過早地走了！德令哈

我是來還愿的！為我的兩個詩人弟弟

我愿以家族最高貴的禮儀

對你，德令哈

獻上我的淚滴

德令哈

德令哈

柴達木的圣嬰，已經出落成

絕美的女子

德令哈

你出生于十三世紀，有一匹馬

至今馱著你的琴聲

德令哈

你的兄長名叫祁連，它護著你

你在它的臂彎里，在金色的夢中

德令哈

藍天是你的嫁衣，夜晚燦爛的星群

是你的配飾

德令哈

你讓我在風中找到一條道路

沿途鋪滿純粹的黃金

德令哈

大疆靜謐，那是你的領地

你有一個美麗的妹妹，叫可可西里

在柴達木深處

正午

天空深藍，那是沒有一絲云的大寂

面對雅丹地貌群，那些冢

神所主導的燃燒

早已凝固

曾經朝向天空

曾經的火蛇彼此追逐，在水中

它們巨大的倒影扭曲著

像遙遠的詛咒

雅丹

多么美麗！在柴達木深處

藍湖，上蒼之淚遺落大地

在炎熱的包圍中

我想到戀人溫潤的臂彎

里面睡著一個預言

雅丹地貌群

那些冢，它們的切面與斜面

靜默著，那是我永遠也無法讀懂的時間

德令哈時間

古樹不會對你說離去的時間

時間也不會。在青藏高原東北部

德令哈暢飲圣水

時間在柏山之頂

是山脊牽著的湛藍

時間

過耳而去的聲音，開著的野花

在越來越高的地方

那些黑色大鳥

低飛于溝壑

德令哈

今天，我迷失在你金色的時間里

在柏山懷抱

感覺飄搖

德令哈：舞者

幸虧還有這種呼喚

哪怕追尋三千年，只要草綠

你的舞者就有天空

黑翅，白翅，紅翅

德令哈，他們穿越時空而來

我所看見的天鵝那么美麗

是的，有些憂傷

我能看見的花朵開在河流沿岸

只有一種語言

從未改變

今夜

德令哈，你的舞者將往昔喚醒

他們相信最終的挽留和拯救

我看見幕落

時間在青藏高原上閃耀一下

翅羽振動一下

仰望滿天星光

無人說天涯

格爾木

我的凌晨與夢境無關

東西寧，北敦煌，南拉薩

我的河流密集的土地心愿未了

十三世紀的大馬群

已經奔入琴聲深處

格爾木

在一縷青煙中，某個年代

將所有的花朵還給原野

將美麗還給少女

將一切還給時間

雪神，將風與真相

還給大江源頭

我將神秘還給柴達木

將金色還給德令哈

將所有的奇異，還給高原鹽湖

格爾木

此刻，我守著你的凌晨

感覺某種蒞臨就是告別

微光中的指紋中

飛著星云

在德令哈

──寫給南方的妹妹

你要知道

這一天，是什么在推動你上升

你的高度，已經超過南方的云

但低于感動

這一天

江河在你的故鄉奔流

你在江河源頭，在德令哈

你幾乎觸到圣泉，如果這樣

你手指的溫度就會順流而下

對于故鄉，這是你的口信

而你的身影，在群山之間

已經成為時間的記憶

你要知道

一切活著的，像柏樹那樣

一切伸向天空的，都有氣息

在德令哈，如果你把自己交給原野

你就是花朵，你有自己的名字

是的，沒有疑問

你有自由的風

這一天

在德令哈，在一脈源流近旁

你是行走的故鄉

有一種凝望

不在天上

德令哈預言

有一種鳥兒

比人類更熟悉那里的山峰

有一種樹木

比人類更懂得什么是不朽

有一種懷想

一半在天空，一半在地上

有一種歲月

目光伴流水，淚光伴悲傷

德令哈：海子

我曾在你故鄉的淮河畔

仰望金色，那是遙遠的光芒

是我的蒙古，你的德令哈

我的蒙古以博大之懷

接受你年輕的致意，還有你的悲傷

最終接受你的詩魂

后來，在德令哈

我接受你的抉擇，我曾在雨中送你

在淮河與德令哈之間，在山海關

在一切可能中

在德令哈，我選擇沉默

海子，對你，我什么也沒有說

德令哈：致敬

我幻聽某種聲音

細微的，真切的，有些隱秘

德令哈，在這塵世

我們甚至不知一粒塵土會飄向哪里

或歸隱哪里

德令哈

我能聽到的古老語言

在一棵樹上是新枝

在溪流中是一滴水

對充滿感激與悲傷的心靈

是一滴淚

但是，德令哈

我還是要致敬，不是對一切

是對奇跡般鮮活的生命

在尊嚴中開放的花朵

對淡淡的馨香

我致敬！然后

我就感念一生

責任編輯 哈 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