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祥夫
有一陣子,我對織物十分感興趣,包括去日本要專門看日本的織綿,去南京也想去看看那么大的樓子織機,遺憾的是卻沒看到,只去織綿博物館看了看花樣繁多的織品。織錦的華麗是其他織物無法相比的,而且也厚,穿在身上不會像綾羅一樣有那種輕薄的飄動感,特別地厚重沉穩,好的織錦要有真金真銀在里邊,只要給一點點光便會馬上燦爛起來。藏民的衣袖領口常常用織錦緣一個邊,便有一種家常的富貴氣,平淡的生活便有幾分華麗。
這次到陵水,古民居是第一要看的,其實是舊的老的建筑差不多都已被拆掉,而新建的還正在建,要等新建的古民居變得有味道起來,還得等待風吹日曬的許多時日。陵水的好,不在于它的大,倒在于它的小,中國的城市化是讓人討厭的事情,所以,便讓人喜歡那些古村落和小鎮。小鎮的好,在于它的不那么人聲噪雜,在于它的安寧和慢節奏,時光好像一到了這種小地方就放慢了節奏,是真正的歲月靜好。苗寨或黎寨,其實從北邊來的我是分不清的,但我喜歡那種格調,建筑是傳統的,而且樣樣依照古制來,所以連那一梁一柱都顯得真心的好,是真情真意。建筑怎么會有情意?木柱茅草原是死物,而如果人們日常的勞作和一代代人的生生死死讓它們也知情知意,在這樣的屋頂下吃一片剛剛打出來的牛皮糖,味道便真是與在其他地方不一樣,在這樣的屋頂下喝杯茶,那茶的味道也像是格外有一番滋味。端坐在陽光里,忽然對面的樓窗洞開一縫,有歌聲便春風雨露般地飄灑下來,歌聲的迷人處在于它讓你想到柴米油鹽之外人的情事紛繁,而木柱茅草的建筑有情意,因為它已是被人類心靈久久打磨過的道場。在陵水,讓人忽然感覺到的,人氣煙火氣原來也會是這樣的好。生活節奏慢下來對人的身心好處想必不難詮釋。喝過茶,往里邊走,大樹濃陰里,便看到幾個老黎婆在那里織錦。
黎錦是海南的名物,從紡織錦的線開始,據說一段好的黎綿最少也要織一兩個月,而它的歷史卻據說要超過3000年,是中國最早的棉紡織品之一,據說早在春秋戰國時期,史書上就稱其為“吉貝布”,有一種說法是黎綿在織的時候要把美麗的貝殼和閃閃發光的云母片織到里邊做裝飾,這便是海南的特色,要在其他地方,恐怕很難找到既小卻美麗的貝殼。據說黎綿的紡織技藝領先于中原1000多年。所以黎錦又可以說是中國棉紡織業的活化石。古代文獻里即有黎錦與其他織錦不同的特點是在織的時候要在上面鑲嵌上諸如云母片、貝殼片、銀片、琉璃珠,想必古時的美女們穿上這樣的鑲嵌珠寶的筒裙,行動或跳舞時,會熠熠生輝十分漂亮。所以說黎錦在工藝上和其他織錦有很大的區別。《后漢書·南寶西南夷列傳》記載,漢武帝時,孫幸為朱崖太守,“調廣幅布獻之”,這可以說明黎錦在那時候就已負盛名。南宋時江蘇松江紡織家黃道婆在崖州悉心向黎族人民學習黎錦的錯紗、配色、綜線、提花等紡織技術,于元代元貞年間才返回松江,將技術傳播到江浙和中原。黎錦古稱“崖州被”,紡、織、染、繡工藝繁復,色彩多以棕、黑為基本色調,青、紅、白、藍、黃等色相間,圖案多為奇花異草、飛禽走獸和人物。起碼是在宋朝以前,黎族人的棉紡織技術遠遠領先于中原,元朝黃道婆將黎族的紡紗、織布等技術加以改進傳播到內地,迅速推動了長江下游棉紡業的發展,掀起了被海內外學者稱譽的持續數百年的“棉花革命”,使棉織品取代麻織品成為生活必需品,黃道婆也成為中國紡織業的始祖。 而那聽聽都讓人覺著驚艷的在織錦的同時把云母片和貝殼織到綿里的方法卻沒有在中原被繼承下來,關于這一點,來陵水之前就很想看到這方面的實物,遺憾的是卻也沒有看到,更有一說,是遠在春秋時期,黎錦的編織是采用木棉花蒴果內的棉毛,以及分別來自于美洲和印度的海島棉、巴西木棉、大陸棉和樹棉等灌木類棉花,因木棉又名“吉貝”,故黎錦又叫“吉貝”。持此一說者都說黎錦怎么能把貝殼和云母片織在里邊?而我寧愿相信它有。
站在樹下看上年紀的老黎婆在那里織錦,上邊的圖案雖是抽象化了的,但依然能讓人想象到龍鳳、青蛙、蝴蝶或水牛,還有跳著舞的人物。看著黎錦上的這些動物或昆蟲的圖案,真是讓人倍感親切。農耕時代的風花雪月像是只在昨天,卻被一雙雙巧手和一絲一縷的交錯編織凝固在那一片片的錦上。中國的一部紡織史,黎錦可以說占據著最最重要的篇章,因為它的古老和對中原紡織文化起到的影響。所以說,來海南,一定要看看黎錦,而這次來陵水,看到身上和臉上尚文有刺青圖案的老黎婆在那里緩而慢之地織錦,一剎間,只覺時光迅速在倒退——古老文明其實是不會被時空禁錮在某一個特殊時間段,也可以說美是沒有時空的。這穿透時空的美起碼還能在陵水讓我們看到。
所以說,到陵水,不經意中已是對美的一次回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