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畢飛宇小說中蘊含的悲劇意識

李 云

（海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海南 海口 571158）

淺析畢飛宇小說中蘊含的悲劇意識

李 云

（海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海南 海口 571158）

畢飛宇，新生代寫實派作家的代表，被譽為“寫女性心理最好的男作家”。作為一位有著獨立思考和探求精神的作家，畢飛宇對于悲劇的認識，并不僅僅停留在敘述故事的表面上，而是深入本質，挖掘出人類的生存、畸戀和死亡悲劇三個悲劇主題。

畢飛宇；悲劇意識；生存；愛情；死亡

畢飛宇，1964年生于江蘇省興化市，著名作家、江蘇省作家協會副主席。代表作品有《青衣》、《平原》、《推拿》等長中短篇小說近百篇，其中《推拿》被多次改編為影視作品，大獲成功。他最擅長刻畫書寫“小人物”的平凡人生，從他們平凡的人生中，體會世間百態，人世蒼涼。

悲劇作為自古就有的一個主題，中外許多作家都提倡悲劇，并對它做出了闡釋。魯迅和老舍都提倡悲劇，魯迅所倡導的“幾乎無事”的悲劇。老舍認為“二千多年來悲劇一向是文學中的一個重要形式。它描寫人在生死關頭的矛盾與沖突，它雖用不著我來提倡，我卻因看不見它而有些不安。”別林斯基認為悲劇的對象就是包括一切復雜因素的生活，悲劇的人物可以是英雄們、惡徒們、愚人們、普通的人們和渺小的角色。畢飛宇在作品中刻畫了生活中形形色色的平凡小人物，他們獨特的人物性格，戲劇化的結局都值得我們深入思考。畢飛宇作品中悲劇意識歸納為三個主題：

一、生存之悲

人的存在本質就是在世界之中存在即被稱之為生存，人是一種生存存在，并通過自己的存在方式——實踐在改變世界的活動中展開、綻放和確證自己的本質。悲劇起源于人的生存困境，人從自身生存困境中綻放出悲劇。生存困境中理想與現實矛盾導致沖突與悲劇。存在主義又稱生存主義，是當代西方哲學主要流派之一。這一名詞最早由海德格爾提出。存在主義是一個很廣泛的哲學流派，它可以指任何以孤立個人的非理性意識活動當作最真實存在的人本主義學說。存在主義以人為中心、尊重人的個性和自由。人是在無意義的宇宙中生活，人的存在本身也沒有意義，但人可以在存在的基礎上自我造就，活得精彩。存在主義展示個體生命在世的狀態是孤獨、憂郁、虛無。個體生命面對殘酷世界的現實，面對著命運為自己安排的種種生存困境，人總是會感到自身與他人的隔膜、個體與世界的間離，感受到一種孤獨與無助。

畢飛宇的小說描寫了一些平凡小人物的生存本來面目，在平庸，瑣碎，世俗化的現實中，所展現的生存狀態是由主人公的對話，灰暗的無聊的事情場景所體現。它向我們展示了一系列人生存的困難悲劇。這里的悲劇都來自最真實的現實生活，營造出淡淡悲傷的氣氛。《相愛的日子》里的大學生“他”和“她”由于共同的經歷而相愛，又由于的城市生存壓力“他”不得不去菜市場打工，而“她”不得不去相親有錢男人，她與他相愛卻不得不因為最低層次的生存而分離。生存造成了奮斗者們最初始的悲劇人生。

小說《遙控》在城市二十八層的封閉空間里，主人公的生活被現代化的器械簡化成了阻嚼與下咽，人生變得沒有目標、沒有意義，人成了一個空殼，再怎么努力都逃脫不了被擺布、被支配的命運，這種精神上的無助感正是城市的繁華留給人類永久的創傷。

《推拿》是畢飛宇的一部講述盲人推拿師內心深處的黑暗與光明的溫馨作品。作為推拿店的老板沙復明，一個盲人老板，他獲得原始積累的代價是身體健康的犧牲，他年紀輕輕，就落下了十分嚴重的頸椎病和胃下垂。文中描述道“每一次頭暈的時候沙復明的腦海里都想著一樣東西，錢。要錢干什么？不是為了該死的‘自食其力’，是做‘本’。”作為一個在社會上獨自打拼的殘疾人，為了立足社會生存，可以犧牲的只有自己的健康了。

二、畸戀之悲

愛情作為小說作品里必備元素，它是使得小說悲劇性升華的主要因素。與魯迅《傷逝》里子君和涓生為了爭取戀愛和婚姻自由英勇無畏，敢于反抗的愛情不同；也與沈從文《邊城》里描寫西南邊陲中美好樸素的初戀不同；畢飛宇小說中描繪的愛情給我們展現的各種各樣的“畸形”未果戀情，主人公對美好的愛情、婚姻和自由的追求失敗的同時也得到了更為悲劇的人生。作為最善于把握女性心理的男作家，畢飛宇把女性陷入或甜蜜或痛苦愛戀刻畫的入目三分，“愛而不得，失望而去”的悲慘結局讓人物更加充滿了悲劇色彩。

《雨天的棉花糖》里的紅豆對曹美琴有著近乎母親般依賴的迷戀。

文中寫道“我很快注意到紅豆的講述時常在‘曹美琴’周圍閃閃爍。”紅豆“死而復生”后便去了曹美琴的嬌嬌時裝店幫忙。此刻的紅豆心理是極度開心的，“心里頭裝了一千只幸福的小狐貍”，愛情就是他的全部精神寄托。

紅豆和父親的關系并不好，和母親關系相對融洽。文中描述道“紅豆歷來不說“爸爸”或“父親”，紅豆的父親在紅豆的任何敘述中都是第三人稱單數，第三人稱單數是哲學的，正如第二人稱單數是抒情的一樣。而他卻對兒時暗戀的曹美琴有著母親般的依戀。他把全部注意力和希望寄托在了曹美琴身上。文中有一段兩人關系的描述：

紅豆停止了二胡演奏，追憶他第一次與曹美琴接吻。吻住美曹琴的下唇時他的手就自然地撫在了她的乳房上面。......只有兒童被哺育時才這樣，一只手摸著乳房吸吮，另一只手神圣地搭在另一只乳房上面。紅豆堅信男人接吻時的心態不是男人的，是男嬰的。紅豆后來開始吻她的乳峰，乳峰像抽象意義上的母親，不是媽媽。紅豆禁不住流了淚水，說，這才是我的家。——《雨天的棉花糖》

這也是我們常說的戀母情節，即俄狄浦斯情結，它源于古希臘故事，比喻有戀母情結的人，有跟父親作對以競爭母親的傾向，同時又因為道德倫理的壓力，而有自我毀滅以解除統考的傾向。這來源于奧地利精神科醫生弗洛伊德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創立精神分析理論。精神分析理論是現代心理學的奠基石，它的影響對于整個心理科學乃至西方人文科學的各個領域均有深遠的影響。弗洛伊德說過：“根據我積累的經驗，在所有后來變為精神神經病患者的兒童的精神生活中，他們的父母起了主要作用。愛雙親中的一個而恨另一個，這是精神沖動的基本因素之一，精神沖動形成于那個時候，并且在決定日后精神病癥狀中起十分重要的作用。”

紅豆與曹美琴的愛情中充滿了金錢和肉體的利用。與曹美琴的交往談話時對于戰爭回憶敘述他是回避的，曹美琴對紅豆說“沒用！要不給外國人抓了過去。”“紅豆站在那里，感覺身上有一樣東西一點一點墜陷下去。紅豆說，我就是沒用，我怎么就是沒用。”紅豆此刻感覺到唯一的生存理由愛情也破滅了，他試圖在曹美琴身上找到的母親般的依戀也崩潰瓦解了。最后紅豆的戀愛位置也被一位中學生替代了。也預示著紅豆全部精神寄托的失去，導致紅豆最終以瘋癲的狀態走向最后的死亡。

《玉米》講述了一段為了權力而結合的“父女”之戀。玉米在遭到初戀情人退婚之后，玉米望著自己被退回的相片和筆跡是萬分失望直至絕望的。“不知道怎么弄的，特別地難為情。太難為情了，就想一頭撞死。”從中我們可以看到女性生存的弱小和悲慘，以及女性對自身命運的惶惑和無奈。當玉米同意和近半百的社主任郭家興結婚的同時，就己經從此埋葬了她個人人生理想和價值觀中中最高尚及珍貴的東西。如果說身體服從是極其可怕的，那么玉米真正的心理服從才是更加可悲的。面對自私霸權的男性統治，玉米唯一能做的卻是盡快懷上郭家興孩子。趁著現在，只要懷上了，她在家里的地位就鞏固了。在她的思想里，只有傳宗接代，才能獲得男性的尊重認可，贏得自己在家庭中的地位，不被取代。

我們究其原因，中國幾千年來的文化，封建社會中，形成了一套“男尊女卑”，以男權為中心的文化，女性的精神和主體意識處于制約從屬地位。女性沒有獨立的經濟地位，社會能力，社會地位。只能依附男性人群。“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去從子”的思想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中國人。更一方面，從經濟上來說玉米她依靠父親，父親是家庭的全部經濟依靠，是家庭的頂梁柱，父親被撤職后，她便無法生存。所以從開始到結束，玉米在經濟上不能做到獨立。在婚姻問題上，玉米轉變了自己的價值觀，放棄了追求美好愛情的權力，在權力下尋求生存。出賣了愛情甘愿做男人的附屬品，導致了她的人生悲劇。畢飛宇筆下愛情故事雖然形式各異、多姿絢爛，但無一例外的都以悲劇形式而告終了。這些近乎畸形的戀愛向我們展示了社會中的弱勢群體的無奈與悲哀。

三、死亡之悲

死亡是文學的永恒主題之一。由于西方古典悲劇向來被看作西方文學的頂峰，西方古典悲劇以死亡為前提、死亡構成了希臘悲劇的核心內容。盡管悲劇繁榮的時代早已離人們遠去，悲劇幾乎被其他的文學形式擠出歷史的舞臺，盡管人們談死色變，但卻從未停止對悲劇中的死亡的研究。人們既可以通過悲劇人物的死亡的主觀深刻地理解死亡，還可以審美地觀照死亡，使焦慮、孤獨、浮躁的心靈變得平和、冷靜。死亡悲劇則是人們最大的悲劇。對死亡的恐懼無疑是最普遍最根深蒂固的人類本能。

《懷念妹妹小青》中可愛的只有9歲的妹妹小青是一個害羞，敏感的女孩子，她救了落水的精神病女人后失去了半條命。在兩村村民的復仇暴動中成為了犧牲品，她是死于成人世界的爭斗，死于文革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文中對妹妹的死做了描述，“妹妹的眼睛睜得很大……她望著天。天在她的瞳孔里放大了，無邊無際。”妹妹以悲慘的死亡慘象離開了這個世界。這是妹妹的悲劇命運，留給我和家人的只有無限的追憶與懷念。作者發出“可是我的妹妹小青她在哪里？”的感嘆，話語中充滿了無奈與無助，似乎除了認命，也別無選擇。

《九層電梯》是一篇描寫城市的孤寂冷漠的題材，在當代社會城市里人與人之間，人與動物之間越來越疏離淡漠。而兩只貓為掙脫九層樓的束縛，以死亡抗爭失去自由的痛苦。其實暗示了當代人追求自然自由生活，卻擺脫不了現實社會各種框架的束縛。人與人始終無法正常溝通交流，活在自己封閉的世界里。

《平原》里的三丫的死亡是死于愚昧民眾的看客心理，民眾血統身份地位的民族劣根性。這也是“文革”帶給我們的傷痛。文革的記憶深刻的影響了人們的世界觀和認識觀。三丫是畢飛宇筆下為數不多的性格鮮明的角色。在愛情中遭遇挫折時，三丫選擇了以自殺這一極端的方式來抗爭，所以從作者所塑造的眾多人物里來看，她的自戕行為是最嚴重的。在畢飛宇的作品中，雖然沒有正面的描寫文革的鏡頭，但是通過一個個人物被迫于大環境而做出許多無奈的抉擇時，我們還是感受到了那種切膚之痛。在當時那個出身比什么都重要的環境下，端方的母親盡管覺得三丫是個不錯的女孩，卻仍然不同意她同自己的兒子在一起。所以對于可憐的三丫來說，她所能支配的東西簡直少之又少，最后也只剩下她的身體可以自由支配。結語：生存、愛情、死亡，一直都是作家們關注與書寫的主題。畢飛宇的作品中體現出的對生命與生存悲劇的關注與思考，是值得我們深思的。品讀作品總是讓我們感受到人生存于世的孤獨、面對生存困境的無奈，愛情的悲傷，生命的脆弱。而作品表現出的對人類關懷、對命運的思考都是值得我們去追問與探索的。

[1]畢飛宇.沿途的秘密[M].北京：昆侖出版社，2002.

[2]畢飛宇.玉米[M].上海:上海錦繡文章出版社，2008.

[3]畢飛宇.相愛的日子[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

[4]畢飛宇.平原[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

[5]姜廣平.一場怎樣的豪雨才能滋潤我們和我們的教育.江蘇:江蘇教育，2013.

[6]周文慧.蘇童、畢飛宇創作比較論[N].武漢：武漢大學，2005.

李云（1986-），女，山東聊城人，中國語言文學博士在讀，海南師范大學中國語言文學專業，主要從事現當代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