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皓,李思韜
(1.江漢藝術職業學院學報編輯部,湖北潛江433100;2.華中農業大學園藝林學學院,湖北武漢430070)
《草木緣情:中國古典文學中的植物世界》摭談
李皓1,李思韜2
(1.江漢藝術職業學院學報編輯部,湖北潛江433100;2.華中農業大學園藝林學學院,湖北武漢430070)
《草木緣情:中國古典文學中的植物世界》一書旨在對中國古典文學作品中的植物進行研究,該書在對植物性狀及其象征意義研究的基礎上,揭示了植物與文學、植物與人類的緊密關聯,幫助我們了解常見植物名稱的古今演變、辨識容易混淆的植物種類。尤其深入研究了中國古典文學作品中的植物文化符號體系,有助于深刻解析古代經典的意蘊。本文認為,本書對于園林植物配置有著重要指導意義。本文還對《草木緣情》一書中的若干不足之處提出了商榷意見。
《草木緣情》;植物;文學;園林
一
中央電視臺主辦的2015年“十大好書”評選活動中,《草木緣情:中國古典文學中的植物世界》入選。這本書共二十章,三十多萬字,并配有大量圖片。本書2015年3月由商務印書館在大陸首版。作者潘富俊,美國夏威夷大學農藝及土壤博士,現任中國臺灣中國文化大學景觀系教授,講授景觀植物學、文學、植物文化等課程。潘先生對植物與古代文學都有著超乎尋常的熱愛,曾將臺北植物園從研究用植物園成功轉化為教學園及臺北市民優質休憩點,讓民眾在林木花草中,吟詠古典詩文。并有《草木》、《詩經植物圖鑒》、《楚辭植物圖鑒》、《唐詩植物圖鑒》等研究古代文學與植物的著作。
作為一個熱愛中國古典文學的科學家,潘先生對傳統文化和植物學都有著系統而縝密的研究,而這本書的撰寫,“是為了能和讀者共享植物與文學的樂趣,希望有系統地介紹中國古典文學作品中所引述植物的今名、現狀。”因此,“著重在古典植物名稱的辨識,對于常出現植物名稱的古今演變、植物的文學意境、易于混淆的植物種類等。”本書為我們描繪了中國古典文學中豐富多彩的植物世界。作者累積數十年的研究,在書房中遨游文學世界,在田野中實地探訪中國古典文學中的每種植物及其自然生態,重現幾千年來文人筆下的植物原貌,解析不同時代有著不同名稱與寓意的植物面貌,并找出植物引進中國的脈絡,同時分辨虛實,厘清文學作品的寫實與想象。
書名《草木緣情》,“草木”乃“水陸草木之花”,“緣情”則語出東晉陸機《文賦》中的“詩緣情而綺靡”,很好地概括了本書的要旨,即探尋人文世界與植物世界的關聯,“究天人之際,成一家之言”,給人以審美的趣味,無盡的啟迪。
二
千萬種植物,是山川自然的精英;浩如煙海的文學作品,是人文之精美。作者通過對文學作品(包括國畫)中植物的種類、特性及其在文字作品中特殊的情感表達,建構起一個文學體系中的植物世界,由此我們得以更加深刻地認識文學作品中的植物及其文學寓意,使我們對古典文學以及植物世界均有新的認識。
植物不僅是人類最重要的生存資源,也是人類情感和思想的重要載體。我國古典文學,很多作品都與植物有著密切的聯系。從《詩經》的蒹葭蒼蒼,到《楚辭》的滋蘭樹蕙;從王維的折柳送別,到曹雪芹筆下的黛玉葬花……,作者認為,“各類文學的內容總離不開植物”,例如南朝《玉臺新詠》詩詞769首,有植物的362首,占47.1%,《清詩匯》共27420首,有植物的15145首,占55.2%,這些數據,足以說明植物支撐起我國古典文學的一片天空。如果從文學理論角度來看,經典作品中的形象,構成原型(protetype),其實質就是建構一種表情達意的符號體系。植物,作為特殊的文化語言,已經進入了我們的精神世界。
自古風、騷并稱。《詩經》和《楚辭》作為我國古典詩歌的源頭,對后世影響極為深遠。是中國古典文學中起奠基作用的經典作品。正因為如此,作者對《詩經》和《楚辭》中的植物做了大量研究,不但研究其中植物古今名稱、種類特性,還對其寓意加以研究,以求在植物研究基礎上,盡量開掘其文學意涵,這對植物學和文學研究,都是很大的貢獻。其較有特色的是從植物學角度著重探討了《詩經》和《楚辭》之間的異同及傳承關系,具有很高的學術價值。
《詩經》、《楚辭》植物有共同的類別,作品中有著全中國廣泛分布的種類如白茅、澤蘭、松之類。但其各自地方特點還是很明顯。《詩經》作為我國文學史上第一部詩歌總集,收集了西周初年到春秋中業大約500年間的詩歌305篇,據作者統計,有135首出現植物,多以植物來賦(描寫)、比(比喻、象征)、興(起興)。這些植物以華北地區黃河流域的植物為主,而《楚辭》植物以華中地區長江中游地區植物為主,共99種。除了和《詩經》一樣,所提到的植物有全中國廣泛分布的種類外,其他大部分為當地常見或者特有的植物。這些植物,有的僅產于華中,有些則延伸至華南,此類華中、華南特有的植物,作者統計有26種,約占楚辭植物四分之一以上。這些植物,包括蘼蕪、木蘭、肉桂、芭蕉、橘子等。這些植物中特產于華中、華南的,只有莼菜,也就是詩經中的“茆”。(見于《魯頌·泮水》),作者推測這種僅產于華中、華南的植物,應該是在周代以前傳到華北的。
《詩經》、《楚辭》有不少相同的經濟植物種類,如分布全國的桑、板栗、柏樹,菜類的薇、薺菜等,但二者還是有一定區別。詩經所處的背景是中原黃河流域、黃土高原,此地“水深土厚”,民生艱難,民性多尚實際,對于生產生活所依賴的經濟植物及天地物候多加頌揚,以《豳風·七月》為例,全詩圍繞一年四季的農業勞作展開敘述,其中植物,均為桑麻黍稷,瓜果野蔬之屬,切合實用的植物。
《楚辭》寫作背景為南方長江流域,此地氣候溫暖,土壤肥沃,物產豐饒,食物不虞匱乏(《漢書·地理志下》:“江南地廣……食物常足”),因此歌詠食物、經濟類植物的篇章罕見,而以香草香木之類象征、隱喻類植物居多,且反復出現。如《離騷》共出現香草18種,《九歌》中香草16種,兩者有11種是相同的植物。
《詩經》、《楚辭》的植物,構建了古典詩歌的象征體系。《詩經》中已經開始用松蘿、菟絲子等植物來比喻依附、攀附,以美好植物來比喻美好事物,如桃之夭夭等。以有刺和到處蔓生的植物來象征不好的事物。“無田甫田,維莠驕驕(《小雅·大田》),“墻有茨,不可掃也”《鄘風·墻有茨》,開啟了以植物比喻、起興的先河。《離騷》在此基礎上,“善鳥香草,以配忠貞,惡禽臭物,以比讒佞”。以植物來寓意言志。《草木緣情》認為,植物全株或局部有香氣的植物,均為《楚辭》引喻的“香草”,其中傘形花科的植物占有很大比例。《楚辭》中出現次數最多的香草是白芷和澤蘭,均屬傘形花科。與此相反,惡草惡木,令人不快,《楚辭》與《詩經》一樣,以此來比喻小人,或不祥事物。《楚辭》的象征、比喻手法是對《詩經》比興手法的繼承和發展,其內涵更加豐富,也更富于藝術魅力,形成一個源遠流長的“香草美人”的符號系統和植物文化傳統。
三
利用植物統計進行文學研究,這是本書作者的有益嘗試。此舉為今后的文學、文獻研究開啟了一條新路。
在明末成書的《金瓶梅》,作者署名“蘭陵笑笑生”,而其真名尚無定論。《草木緣情》通過研究指出:該書主要人物西門慶的住宅庭院中就至少種了40種植物,主要是作為觀賞的庭院植物。作者以列表統計的方法,研究該書中喬木、灌木、藤蔓、草花類種植情況,判斷該庭院所處位置應為華中地區,這些植物,正是作者所熟悉的植物,間接反映《金瓶梅》作者的生活體驗或籍貫所在,提供作者的背景資料。這就為解開撲朔迷離的《金瓶梅》作者之謎提供了有力證據。
名著《紅夢樓》通行版本為百二十回。其作者,有認為是曹雪芹所作,也有認為是曹雪芹原作80回,高鶚續后40回,各執一詞,互不相讓。據《草木緣情》作者統計發現,《紅樓夢》第一個四十回出現165種植物,第二個四十回出現161種植物,第三個四十回僅出現61種植物。每回植物的種類、植物種數的分布頻率,或者植物在單元內出現的總數,從統計觀點來看,第一個四十回和第二個四十回之沒有差異,而第三個四十回不但每回平均植物種數和單元內植物總數遠少于前兩個四十回,而且作者對植物的熟悉程度及描寫水平也遠為遜色。因此,作者得出結論,支持“前八十回和后四十回作者并非同一人”的觀點。
古代文學作品,因年代久遠,多有各方面疑問存在。采用《草木緣情》中的植物統計分析方法,可以得到更多的信息、佐證,有利于得出更加符合實際的結論。
四
《草木緣情》內容豐厚,文辭華美。然智者千慮或有一失,書中也存在一些失誤,現就目光所及,提出如下問題就教于方家:
第二章《歷代詩詞歌賦的植物概況》第五節32頁,作者列舉唐代杜牧《贈別·其一》“娉娉裊裊十三余,豆蔻梢頭二月初。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認為:此詩為杜牧“在云南結交紅粉知己”所作,以當地盛產之豆蔻形容少女之美。
按《唐詩鑒賞辭典》,這首詩是詩人在大和九年(835),調任監察御史,離揚州赴長安時,與歌女分別之作。第二句以豆蔻喻少女之美,詩歌故事發生地點為揚州,非書中說的云南。
第四章《楚辭植物》第七節89頁,引《離騷》“紉秋菊以為佩”實為“紉秋蘭以為佩”之誤。
第五章《章回小說的植物》第三節》98頁,插圖標示“苜蓿”,實為紫云英。
第七章《國畫中的植物第二節》154頁,所附元代鄭思肖《墨蘭圖卷》,意在說明“元代的宋朝遺民鄭思肖繪蘭花均不畫土”。實際從文獻看,鄭思肖畫蘭,只是大多根部不著土,畫幅中蘭根為暴露狀。然此幅真跡保存在日本大阪市立美術館的《墨蘭圖卷》,正是難得一見的“根著土”蘭,此幅畫中墨蘭根在土中并不露出,其不以實筆畫土,乃因中國畫習慣以虛寫實而已。
第十三章《文學與野菜》第二節,323頁,作者解釋《詩經·國風·豳風》“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中“七月流火”是指盛暑夏季。按《詩經》,此處“七月”,指夏歷的七月,相當于當今農歷的9月。“火”,星名,指大火星,每年夏歷五月間黃昏時心宿在中天,六月以后,就漸漸偏西。時暑熱開始減退。故稱“流火”。本句真實含義,是夏歷七月天氣轉涼之意。同首詩中有“七月烹葵及菽”,說明葵(冬寒菜)和菽(大豆),是當令成熟的農產品。
五
本書系統而深刻地揭示了文學與植物之間的雋永關系,是一本風景園林景觀植物配置的優秀參考書,幫助我們更好地利用花草樹木,構建自然和諧的園林,創造更優美的環境。該書作者自序中,已表露多種植物配置的思想,其中特別令人關注的是作者設計“專題植物展示區”的實踐。
《草木緣情》作者有感于古代詩文中的植物早已鮮為人知,曾經在臺北植物園設計“詩經植物”、“成語植物”等貼近民眾的專題植物展示區,讓大眾得到相關知識,更加深入領會古代詩文的意,享受到文學與植物的樂趣。筆者認為,這種專題式的園林植物種植若能推廣,將有著廣闊的前景。
據《宋稗類鈔》,早北宋末期的皇家園林“艮岳”,早已采用專題或者主題式的植物種植。該園林中,既有單一“植梅以萬數”的“綠萼華堂”,植滿海棠花的“海棠洲”,也多種藥用花木合植的藥園“藥寮”。還有種植各種農作物的“西莊”。這些古老的園林配置已然具有《草木緣情》中專題植物種植的設計理念。園林是由建筑、山水、花木組合而成的綜合藝術品(陳從周先生語)。這種理念有助于我們改變當今園林景觀植物的單一、趨同化,在現代園林景觀設計中,凸顯更多創意。進而在園林設計中充分糅合各種元素,打造更加生活化、個性化的園林景觀。
[1]潘富俊.草木緣情:中國古典文學中的植物世界[M].商務印書館,2015-03.
[2][清]陳淏子.花鏡[M].伊欽恒.校注.農業出版社,1962-12.
[3]陳俊愉,程緒珂.中國花經[M].上海文化出版社,1990-08.
[4][清]潘永因.宋稗類鈔[M].書目文獻出版社,1980-12.
[5]陳從周.園林談叢[M].上海文化出版社,1980-09.
李皓,江漢藝術職業學院中文副教授;李思韜,華中農業大學園藝林學學院15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