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佩弦
(湖北文理學院 文學院,湖北 襄陽 441053)
文學、語言學研究
戴之麟生平及其文學研究考述
朱佩弦
(湖北文理學院 文學院,湖北 襄陽 441053)
戴之麟是民國時期湖北鐘祥極負盛名的文化名人,與趙鵬飛、關云門合稱為“鐘祥三怪”。他出生于業儒世家,雖因科舉取消僅取“秀才”功名,卻不懈學習,得以就讀于襄陽道師范學堂,并參與中華編譯社的國文函授學習,結識了林紓并在很大程度上受到“桐城派”文學思想影響。戴之麟文學研究著述頗豐,撰有《填詞法述》《千家詩志疑》《楚辭注解》等。其中《楚辭注解》曾寄呈毛主席,毛主席托郭沫若予以復函。還著有《楚辭補注疏》稿本12冊計70余萬字,填補了《楚辭補注》專書研究近800年的空白,在《楚辭補注》的研究上起到了承前啟后的作用。可以說,戴之麟在鐘祥歷史、湖北文化史乃至楚辭學史上都有其不可忽視的地位。
戴之麟;鐘祥三怪;桐城派;《楚辭補注疏》
(一)戴之麟生平簡介
戴之麟,一名更生,字麒生,又字芝靈,號祺生。根據《楚辭補注疏》稿本卷首落款,他又自號旡三欠一生。生1880年①《鐘祥縣教育志(1905—1987)》(鐘祥縣教育志編纂委員會編,1990年)稱其生1880年,李傳嗣《民國時期的“鐘祥三怪”》一文(《湖北檔案》,2003年Z1期)稱其生1869年,根據戴之麟本人于《文學雜志》創刊號(苦海余生劉哲廬編輯,上海中華編譯社發行,1919年1月)《與友人論文書》一文中“某伏處窮鄉,垂四十年矣”的說法,當取前者。,歿1959年。戴之麟早年家貧,但聰慧好學,1905年在時任湖北學政的李家駒(后署理學部左侍郎)主考下,入縣學為生員(即俗稱的“秀才”)②戴之麟《世伯母戴孺人壽序》云:“乙巳孟夏,余與慕顏并受知于李柳溪侍郎,補博士弟子員。”見《文學講義》第1期,中華編譯社1918年再版,《函授成績》第10頁。按:慕顏實即戴之麟本人,詳見下頁注④。。因科舉取消,故于1906年,入安襄鄖荊道師范學堂(即襄陽道師范學堂),1907年卒業③戴之麟《世伯母戴孺人壽序》云:“乙巳孟夏,……明年,慕顏就學于山南東道。……又明年,慕顏在道校卒業。”見《文學講義》第1期,中華編譯社1918年再版,《函授成績》第10頁。,赴省城武漢多方求仕未果,遂歸鄉從教。曾歷任縣立多級、單級兩模范小學堂堂長,1912年任縣立乙種農業學校校長,1916年6月前后加入中華編譯社國文函授部,1923年任私立中強中學校監。1931年以縣堤防委員會主任委員身份從政,因堤防款項被侵吞挪占,旋憤然辭官。1935—1937年參與編修《鐘祥縣志》,1939年前后任縣救濟院院長。日占期間,在家開設私塾,傳授國學課業,自此正式開始文學研究并進入高產期。1948年任京鐘縣立中學校務委員會主任委員(即校長),1950年工作于縣文化館,1953年任荊州博物館館員,1954—1959年任鐘祥縣第一、二、三屆人民委員會委員,1959年任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湖北省第二屆委員。
(二)戴之麟的家世及其交游
1.戴之麟的家世
戴之麟出生于書香世家。其先祖為閩中莆田陳氏,于清初遷至鐘祥④何成章《陳科九先生軼事》云:“先生氏陳,庠名文運,科九其字也。原籍福建莆田,其先人于清初遷鐘祥。”見湖北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館,湖北省博物館整理:《湖北文征》,湖北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13卷234頁。。曾祖陳文運,字科九,曾以弱冠補諸生。1937年版《鐘祥縣志》云陳文運“強記憶群經,朗朗成誦,于四子書注解,尤一字不遺。家貧,倚授徒為生,塾課悉口授,校改文字,命生徒側立,口述口易之。性剛嚴,從游者皆敬憚焉。張云騫太守應翔,黃讓卿方伯元善、張小園拔萃希庾,先后出其門,卒年八十二。所著《大學中庸釋義》,皆授課時命諸生所筆記也。”祖陳紹章,以樸學教授鄉里。①見林紓《戴秉彝墓表》。(民國)李權:《鐘祥金石考》,《歷代碑志叢書》,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21冊679頁。父陳世堃,字秉彝,以入贅戴家而襲戴姓,嗜星卜、天文諸學,于醫術尤有心得,著有《醫學筆記》,由戴之麟裒輯而成。世堃于光緒戊子年的全縣大疫,救治、全活縣民眾多。近代大翻譯家、文學家林紓曾表世堃之墓。戴之麟的外家戴氏,先祖為戴文潤,湖州德清人,以興王府良醫落籍鐘祥。戴文潤生戴經,字伯常,號楚望,以世宗從龍功授錦衣衛千戶,遷衛僉事,與文學家歸有光往來頻繁。戴氏后裔多落籍鐘祥。可能正是因為戴氏先祖為興王府醫官,戴之麟的外祖父戴光裕才令戴秉彝學習醫學。②《戴秉彝墓表》云:“族舅戴公光裕器之,故公遂壻于戴氏。舅無子,因襲其姓。命習岐黃術于張光榮先生家。”見(民國)李權:《鐘祥金石考》,《歷代碑志叢書》,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21冊679頁。也正是因為戴秉彝學習醫術與堪輿學,未能繼承先祖的儒學一脈,遂令之麟繼承家學,學習傳統國學課業。③《戴秉彝墓表》云:“公遇之麟極嚴,嘗以課讀扚其額,誤中目,公撫之而泣曰:‘吾莫繼先業而為儒,欲儒汝,督責過深,是吾過也。爾善體吾意者,或不以吾為酷也。’”見(民國)李權:《鐘祥金石考》,《歷代碑志叢書》,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21冊680頁。此外,戴家除專擅醫術,亦世襲儒業,戴之麟于《世伯母戴孺人壽序》中稱:“孺人工書史”,戴孺人即戴之麟母親。本篇壽序乃戴之麟假作他人,以旁人口吻寫出,故稱其母為世伯母。④《世伯母戴孺人壽序》云:“孺人之子慕顏,與余為總角之交,故知其家事最稔。慕顏本姓陳氏,其曾大父科九公,以樸學教授鄉里,邑之名公巨卿,多出其門,學者尊如山斗。秉一封翁,即先生冢孫也。封翁幼承家學,致力諸經,尤精于《易》,風鑒、岐黃諸書,莫不瀏覽,遠近羨之,僉謂陳氏有子矣。咸豐中,捻匪寇郢,翁未弱冠,為賊所得,以智脫。孺人父吉昌公奇之曰:‘是兒能自脫于虎狼之口,其智足多。’請于先生,欲贅以為子。先生曰:‘淳于豪士,實開此端。近代黎樾喬京卿,亦循此軌,湘鄉相國,不以為非,姑徇子請可也。’……初,吉昌公保赤心篤,嘗仿后唐太祖故事,養他人子以為己子。若輩驕奢性成,盡耗家財,財盡身歿,子孫有不免凍餒者,孺人仰體翁意,收撫存養,且為之授室。……孺人生平只一女,擇壻亦不徇俗見。慕顏有弟子楊仲煊,馴謹異常,孺人愛之甚,商于翁,以女妻之。”又《戴秉彝墓表》云:“同治初年,捻匪犯鐘祥,見(秉彝)公幼愿,乃置之馬上而去。……明年,賊敗,東北竄。公脫賊中,歸。寄食于族兄宏錦家,族舅戴公光裕器之,故公遂壻于戴氏。舅無子,因襲其姓。命習岐黃術于張光榮先生家,先生課《靈》《素》之書,二鼓命息燭寢,公潛然之伏讀至于夜午。又心好堪輿家言,受學于叔舅瀛公;浙人濮某精星卜學,公又從而師之,……娶戴孺人,即光裕公長女,仁而善家。有女弟適某氏,以產子亡。孺人取其孤而子之,庖偶得肉,孺人必先擇其精者飼妹子,而后始奉光裕公。……子之麟,女適楊氏。”可知以下幾點:1、慕顏與戴之麟的曾祖父同為陳文運;2、慕顏的父親叫戴秉一,戴之麟的父親叫戴秉彝;3、慕顏與戴之麟的父親都善醫術與星卜、堪輿學;4、慕顏的父親與戴之麟的父親都入贅戴家;5、慕顏與戴之麟的外祖都稱吉昌公(《楚辭補注疏》第2冊《離騷》“濟沅湘以南征兮”、第5冊《天問》“焉得彼嵞山女,而通之于臺桑”、第12冊《九思·疾世》“鴝鵒鳴兮聒余”數句疏證戴之麟皆稱“先祖吉昌”,以父親已入贅,故稱祖而不稱外祖);6、秉一與秉彝都曾被捻匪擄去,且自行逃回,為吉昌公所稱贊,不過一在咸豐,一在同治;7、吉昌公還曾經收過其他養子(或上門女婿)。8、慕顏的母親與戴之麟的母親都曾存恤母家孤兒;9、秉彝和秉一的女兒都嫁給了姓楊的人家。即便我們假設吉昌公仿后唐太祖故事,收的就是上門女婿而不是養子,且是陳家另一子秉一,也仍有說不通的地方,即如果慕顏與戴之麟分別是秉一與秉彝的兒子,他們應該是堂兄弟,戴之麟在作壽序時斷不該稱“世伯母”這樣見外,也不會稱慕顏為“總角之交”了,且根據陳家取名的習慣,之麟通芝靈,麒生同祺生,秉彝很顯然應該就是秉一,更遑論一個家族基本不可能同時送兩個兒子入贅給同一家人做上門女婿。尤其是慕顏與之麟的母親都存恤母家孤兒,秉彝與秉一的女兒都嫁與楊家、兩人都精通醫術與堪輿學、兩人都被捻匪擄去并自行逃脫(一曰咸豐,一曰同治,可能事在咸同之交,故有出入),這種巧合出現的幾率是微乎其微的。顯然,慕顏就是戴之麟。慕顏一名,或其乳名,或其別名,或出杜撰(根據戴之麟《<向曉山房詩草>序》,戴之麟曾與李光渤慕白有過交往,慕顏一名,或即本此而杜撰,或取“傾慕顏回”之義),已不可考。戴母以女子身份,亦能工書史,足見戴家亦家學深厚。因此,無論從父家還是母家說來,戴之麟家學淵源都較為深遠。
2.戴之麟的交游
戴之麟僻居鄉邑,鮮作遠游,故其結交的大多是本縣人士,如趙鵬飛、關云門等等,這些人常在戴之麟的文學研究著述中出現,以他們的親身經歷作為實證材料引用。但戴之麟跟當時政界、商界巨子也有一定程度的交往,如時任教育部主事的陳錫賡曾為其父墓表書丹,其學生楊仲煊為商界名人,成為他妹夫等等。遠至當時極具聲望的林紓,“中國考古學之父”“清華第五導師”李濟的父親李權,戴之麟都與他們有著親密的交往。
(1)與翻譯家、文學家林紓的交往
可能正是因為戴之麟原籍閩南,故他在參加中華編譯社國文函授部學習時,能與同為閩人的林紓,有較為頻繁和親密的交往。這從其函授結業文章《世伯母戴孺人壽序》發表在林紓主編、中央編譯社發行的《文學講義》第一期(1918年10月再版)中,又于1919年中央編譯社發行的《文學雜志》(林紓亦參與大部分編輯工作)創刊號中,發表《與友人論文書》一篇,《郢中竹枝詞》九首即可見一斑。林紓也在《戴秉彝墓表》中說道:“予樂之麟之孝,因為文以表其阡。”[1]而通篇只字未提與戴秉彝有何交集,以當時文壇領袖身份,親自揮毫為國文函授部一介學生之父作墓表,足見出戴之麟與林紓交情匪淺。
(2)與文史學家、“中國考古學之父”李濟父親李權的交往
李權是鐘祥著名的文史學家,幼年喪父,以自學苦讀成才,因參加1907年的舉貢會考,成績為鄂籍第一,列學部七品官。后歷任北京多所中小學教職,及民國內務部警政司、民治司諸多職務。畢生最大的成就是培養了“中國第一位哈佛人類學博士”“中國考古學之父”李濟,為我國的考古學乃至田野考古事業的發端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其另一主要成就是完成了“鐘祥三考”(《鐘祥金石考》《鐘祥藝文考》《鐘祥沿革考》),成為1937年版《鐘祥縣志》(李權亦為總纂官)中《藝文》和《方輿》《建置》等部分的主體。戴之麟曾給李權編纂《鐘祥金石考》提供材料,李權在《戴秉彝墓表》后稱:“之麟即麒生,時以拓片或所抄碑目見寄,助予成是編者也。是表亦系抄稿,故無年月可紀,然予知麒生之必將付石爰錄之以殿吾編,且以俾后之考吾邑金石者之得有所采云。”[1]可知戴之麟與同出鐘祥書香大家的李權有很緊密的交往,給李權提供了大量的金石拓本和抄稿資料。
(3)與本地邑人文友的交往
戴之麟曾與趙鵬飛(參加湖北新軍,投身革命,曾任湖北民政廳秘書主任)、關門云(留學日本,精通醫理,曾任縣財務委員會委員長)一同參與編修1937版《鐘祥縣志》,與二人合稱為“鐘祥三怪”,并與兩人有親密的交往。關云門為戴之麟總角之交,戴之麟曾為其母黃孺人作墓表。①見戴之麟《關母黃孺人墓表》。(民國)熊道琛等:《鐘祥縣志》,1937年版,卷15第18頁。戴之麟常于《楚辭補注疏》中稱“吾友趙鵬飛”。戴之麟在《<向曉山房詩草>序》中云:“甲子仲冬,余客東鄉長吉小學,與座客李光渤慕白論詩,慕白亟稱先生,且言‘先生無后,手輯本近存某家,擬付報章,次第登載,藉資表揚’。……(余)爰就全稿刪去一百九十三首,計存七百五十八首,卷仍其舊。嗚呼!即此亦可以傳先生矣。”[2]570-571知戴之麟曾與本地詩友李光渤一同整理邑人郭開益的詩集。此外,戴之麟還與本地的名醫朱興銓有詩文唱和往來。[3]
從僅存的較少的文獻資料中,我們依然可以發現,戴之麟的交游,上至政界高層、文壇領袖,下至縣邑文友、閭里醫官,是較為廣泛的。并且,其交游多是立足于文化本位的。
(一)戴之麟的文學思想
1.戴之麟的文學思想淵源
由于戴之麟父親及先祖著作皆亡佚不復得見,我們不能窺見他從家學傳統中繼承下來的文學思想,但我們仍然可以從戴之麟的生平及其學校教育經歷中,考見戴之麟的文學思想淵源。
(1)“尚用”與“崇文”的傳統思想矛盾
中國歷史上,道統與政統常處于緊張的態勢,這極容易造成士人自尊與自卑結合的奇妙特殊心態。他們自詡為真理的裁定者和價值的擁護者時,心理上有一種極強的優越感和自信,但是往往這種心理優越感在現實中是軟弱無力的,在現實政治權力和世俗價值面前,他們的思想武器毫無價值,這造就了他們的自卑心態。因此,古代士人普遍存在“輕視”文人的思想傾向,他們人生的第一選擇,往往不是為文而是經世。然而,越是在經世的過程中不得志,往往又越能從反面刺激士人的創作欲望,“文窮而后工”,反映出文學創作是窮困潦倒后不得已而為之的。因此,“尚用”與“崇文”實際上是一對看似矛盾,但又相互依存促進的思想觀念。
從前文可知,戴之麟本來生于書香世家,后來又參與文學函授進修,得到林紓的抬愛,得以與當時文學界、學術界的風云人物同臺討論(僅《文學雜志》創刊號,就發表了梁啟超、康有為、林琴南、馬敘倫等多位名家的作品),但他早年似乎并沒有對文學研究產生太大的興趣。戴之麟早年走的都是中國傳統讀書人“學而優則仕”的道路;或者說,他注重實業興國,注重知識的經世致用,所以更愿意從事教育工作乃至更貼近生產實際的農業學校教育,也愿意參與關乎國計民生的防汛工作。這種思想傾向,對他晚年仍然產生了不小的影響,雖然他在憤然辭去縣堤防委員會主任委員后,聲言不再參與政事,且后來確實長期在荊州博物館、鐘祥文化館從事文化工作,但他仍以出任縣救濟院院長②戴之麟任救濟院院長,應該還有一部分原因要歸結于父親從醫的影響。戴之麟在其父遺著《醫學筆記》的序言中寫道:“先嚴知醫,醫書靡不瀏覽,有得則筆之于書,語多獨到。先嚴存日,之麟尚未知其寶貴也。己未仲秋棄養,之麟以舌耕不能讀父書,自憾不肖等趙括,都先嚴所有庋藏之。于今年乙丑,六易裘葛,幾忘其中尚有手澤存焉耳。春仲,石兒病瘟,幾不起,日更數醫,其用此癥忌藥如柴胡、羌活、葛根等,為昔日聞諸先嚴者,慮不確,乃發其書參考之,先嚴手澤猶新,憶父歿而不能讀父書語,不禁泫然涕下,幸考證有資,石兒以瘥,于是將昔日所庋藏者,錄其筆記,匯成一帙,上書原作,下注何書、何篇、何條,以便翻閱,公諸世人,先嚴其亦許我乎?”(李權:《鐘祥藝文考》,《地方經籍志匯編》,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8年版,第45冊603-604頁。)林紓《戴秉彝墓表》也稱:“民國己未八月,公以疾卒于里第,命焚券。券蓋鄉人十年中所假貸者,決其莫還,因曰焚之,勿貽后人為構訟資也。”(李權:《鐘祥金石考》,《歷代碑志叢書》,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21冊680頁。)戴秉彝的高超醫術與醫者仁心,應該是促使戴之麟出任救濟院長的一個重要原因。、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湖北省第二屆委員等形式表達他“修齊治平”的政治民生關懷。我們不難看出,戴之麟很大程度上是繼承了“尚用”與“崇文”這一矛盾的文學觀念的。他首先選擇的是經世而不是為文,直到他經歷了求仕未果、供職縣政機關遇到貪腐不能伸展其政治抱負、日寇進占等多方打擊,他才選擇了文學研究,并產生了優秀的著作《楚辭補注疏》。正是“崇文”的無用,導致了戴之麟“尚用”求仕的未果;而“尚用”的挫折又促成了戴之麟“崇文”的精進。
(2)直承“侯官”,遠紹“桐城”
戴之麟曾參與中華編譯社的國文函授部,中華編譯社是由苦海余生劉哲廬創辦的,劉氏為陳衍學生,林紓、陳衍為同榜舉人,都是服膺于“桐城派”的,稱“侯官派”。林紓、陳衍都為中華編譯社的社刊《文學雜志》《文學常識》《文學講義》撰寫了大量的文章。這三本刊物同時也是函授課程的教材。因此,戴之麟的文學思想遠紹桐城姚鼐,且直承“侯官派”。這從其《楚辭補注疏》中頻繁引用姚鼐《古文辭類纂》亦可見一斑。
2.戴之麟的文學思想
(1)“守先待后”“兼容古今”的散文觀
劉哲廬在《文學雜志》發刊辭中稱,各欄作品“發圣賢之遺臭,振經傳之墜緒”,堅持“守先待后,冀維文教于不叛”的立場,與日益高漲的新文化運動激烈爭鳴,極力為桐城派“古文論”張目。同時又指出創刊的目的在于“使學者酌新理而不泥于古,商舊學而有得于今”,認為“理有古今而勢無古今,責任不可移而因時之道異也”[4],與桐城派將時文的寫作提升到古文的高度是一致的。因此,戴之麟的文學思想也很明顯帶上了這種“守先待后”“兼容古今”的思想,追求時文與古文的融合。他在《與友人論文書》中就曾經指出:“夫一部十三經,惟《周易》為四圣之書,《周禮》為周公所著;《爾雅》《孟子》及《左》《公》《谷》三傳,為一人自著;此外如《尚書》《論語》《儀禮》《禮記》,則非出自一手;《詩經》則羈人、怨婦、女侍、巷伯、手跡,無不層入。不敢致力,亦奴性太深矣。雖然,六經豈易求哉?一經有一經之例,即有一經之面目。袁隨園云:‘孟學孔子,孔學周公,三人文章,頗不相同。’隨園文人,經師輕之,今觀其言,于經學用力甚深,而舉世不知隨園通經,隨園亦以文苑中人自處,羞與章箋句釋者為伍,豈知其窮經之術,別有在哉!”[5]表現出很強烈的“今文經學”思想傾向,主張對經典、文學的闡釋應該隨時而變,應該注意闡發微言大義。并且他還指出“張南皮相國著《輶軒語》,謂明人評經,亦以評時文之法評之,詆其侮經。某則謂明人評經,未可厚非,特不當‘以評時文之法評之’耳。”[5]極力反對時文與古文涇渭分明的做法。
(2)“比興托喻”的詩詞觀
戴之麟在《<向曉山房詩草>序》中指出:“《詩》三百篇,多男女相悅之辭,此有托而然。孔子以‘一言蔽之,曰思無邪’,凡以明詩人之志也。屈原《離騷》,借美人香草以喻君子,太史公稱其得風雅之旨,故曰‘其志潔,其稱物芳’,又曰‘推此志,足與日月爭光’,殆以托興遙深,語在此而意在彼也。……抑余考其(郭開益)詞間有涉于綺麗者,《隱恨歌》一首,亦似有托而然。”[2]569-570從《詩經》《楚辭》的“托喻比興”拓展到詩詞整體層面。
(二)戴之麟的文學研究
日寇進占鐘祥后,戴之麟因其不屈的民族氣節,不愿出任偽職;更為了抵制日寇的奴化教育,保留中華傳統文化的血脈,選擇在家自辦私塾,傳授傳統的國學課業,并由此引發了對文學研究的興趣。早在《楚辭補注疏》(初成于1941年,1948年曾定稿,但直至1951年仍作有補訂①《楚辭補注疏序》云該書“計自庚辰莫春始,至今年辛巳莫春止,初稿聿成”,鐘祥市圖書館藏該書稿本封面所題定稿日期為戊子年,而稿本中頁眉頁腳的校補日期最晚至辛卯年。)之前的己卯、庚辰(1939、1940年),他就完成了《填詞法述》《千家詩志疑》等多部著作。②見《楚辭補注疏序》。而他對《楚辭》一書,可謂是爛熟于胸,浸淫多年。他不僅保持了每天晨讀背誦《楚辭》篇目的習慣,也長年從事《楚辭》的研究工作,《楚辭補注疏》自序云“吾寢饋五年而始熟”,其致時任鐘祥圖書館董館長的信亦稱“不佞費數十年心血,旁求博采,不聞寒暑,幸而告成”,足見其對《楚辭》研究用力之勤。曾著有《楚辭注解》八冊,并寄呈毛主席,毛主席托郭沫若予以復函,惜今不見當時信稿。又著有《楚辭補注疏》,專事對《楚辭補注》進行疏證。戴之麟認為,《楚辭集注》及《楚辭補注》在名物訓詁方面,都不能令人信服,使人釋然,這都是因為前人學者“四體不勤,五谷不分”,不貼近底層大眾生活,不能從事實際生產活動的結果。因此,他們訓詁名物往往有所錯漏。而對于某些自然現象的闡釋,往往又流于神怪之說,不能合理利用科學知識去解釋。而在很多很明顯的問題上,如《七諫》《九嘆》的作者問題,從文本中即可找到有力內證,卻一仍前錯,不加改正,這就是典型的‘強不知以為知’了。而洪興祖《楚辭補注》是最為善本的,歷來被視為《楚辭》闡釋史上第二座高峰。故戴之麟從此下手,專事為其注作疏證,一掃前人注釋《楚辭》的積弊。①見《楚辭補注疏序》。《楚辭補注疏》的出現,填補了《楚辭補注》專書研究近800年的空白,有著承前啟后的意義。
戴之麟歿后,其學術著作未能引起學界的足夠重視——雖然他在致時任鐘祥縣圖書館董館長的信函中稱“拙作(《楚辭補注疏》)似不可長眠箱篋,徒飽蠧魚,應響應號召,公諸屈館,就正有道,俾成完璧”,但該書仍然只被《中南、西南地區省、市圖書館館藏古籍稿本提要》收錄,并無系統的整理研究。且除《楚辭補注疏》以外,戴之麟其他的文學研究著作都已亡佚。幸而湖北省政府啟動“《荊楚全書》編纂”項目,為留存湖北的文化典籍作出了重要貢獻,戴之麟《楚辭補注疏》也因此得以點校出版。目前來說,為拓寬加深國內的楚辭研究,并填補完善湖北文化史,就《楚辭補注疏》展開專書研究,并詳細考證梳理戴之麟的生平經歷與相關思想,仍然是十分必要的。
[1] 李 權.鐘祥金石考[M]//歷代碑志叢書:第21冊.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680.
[2] 李 權.鐘祥藝文考[M]//地方經籍志匯編:第45冊.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8.
[3] 李傳嗣.清末民初鐘祥的四大名醫[EB/OL].(2011-06-01)[2016-02-06].http://www.zhongxiang.gov.cn/html/yangchunbaixue/yuanchuangzuopin/20111007/391.html.
[4] 苦海余生.發刊辭[J].文學雜志,1919(1):2-3.
[5] 戴芝靈.與友人論文書[J].文學雜志,1919(1):11.
A Textual Research on Dai Zhilin’s Life and Literature Studies
ZHU Peixian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Hubei University of Arts and Science,Xiangyang 441053,China)
Dai Zhilin was one of most famous cultural figures from Zhongxiang(Hubei Province)in the Republic of China era,considered as“Three Eccentrics of Zhongxiang”with Zhao Pengfei and Guan Yunmen.He was born in a Confucian family,because of the abolition of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he just got the degree of“xiucai”,but he kept learning again and again,so he was admitted to study at normal school of Xiangyang-do,and participated in Chinese correspondence study of China Editing and Translating Press.There he got acquainted with Lin Shu,who was the most famous translator and litterateur in modern times of China,in addition,he was affected by Tongcheng School’s literary thoughts to a great extent.Dai Zhilin had many researches on literature,such as The Methods of How to Write Song Dynasty’s Lyrics,Suspections on 1000 Poems,Explainations of Chu Ci,and so on.Explainations of Chu Ci had been consecrated to Chairman Mao.Besides,he also had the Supplemental Explanations of Chu Ci Bu Zhu,which was a manuscript included 12 volumes and 700 thousand words in total,it filled nearly 800 years’blank of research on Chu Ci Bu Zhu,linking the preceding and the following.So,Dai Zhilin had taken a non-negligible place in the history of Zhongxiang and Hubei’s culture and the study of Chu Ci.
Dai Zhilin;Three Eccentrics of Zhongxiang;Tongcheng School;Supplemental Explanations of Chu Ci Bu Zhu
I207
A
2095-4476(2017)04-0051-05
(責任編輯:倪向陽)
2017-01-03
國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標項目(10ZD093)
朱佩弦(1988—),男,湖北襄陽人,湖北文理學院文學院講師,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