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詞“有點”與謂詞性結構不同組合研究

鄧 雅

（華中師范大學 語言與語言教育研究中心，湖北 武漢 430079）

副詞“有點”與謂詞性結構不同組合研究

鄧 雅

（華中師范大學 語言與語言教育研究中心，湖北 武漢 430079）

副詞“有點”與謂詞性結構組合的兩種句式：［“X+‘有點’+Y”］和［“‘有點’+X+ Y”］，由于搭配不同的謂詞性結構，“有點”在句中所處的句法位置也會產生差異，對于主謂短語來說，能進入前一句式的結構類型多于后一句式；對于狀中短語來說，能進入兩種句式的結構類型相當；對于中補短語、動賓短語和兼語短語來說，能進入后一句式的結構類型多于前一句式。兩種句式的基本語法意義都表示事物性質狀態的程度之微，但它們的結構層次有所不同，即使結構層次相同的情況，也會有不同的語義指向。如果某些謂詞性結構能同時進入兩種句式，這時同一語料的出現頻率卻是前一句式多于后一句式，并且形成互相轉換的關系，轉換后兩種句式并不完全等值，在語義偏向上存在差異。

“有點”；謂詞性結構；語義指向；句式轉換

在《副詞“有點”與謂詞性結構組合的兩種句式分布差異及規律》［1］一文中，我們指出了副詞“有點”與謂詞性結構能夠組合成為如下兩種句式：

A式：X+“有點”+Y（如“憋得有點難受”）；

B式：“有點”+X+Y（如“有點憋得難受”）。

并通過對大量語言事實的統計與分析，就兩種句式分布差異及規律進行了宏觀性的描述。本文將進一步深入闡述造成兩種句式不同分布狀況的原因，并揭示它們之間的轉換關系（見表1）。

表1 “有點”與不同成分的組合差異統計表

一、兩種句式的句法和語義特點

（一）“有點”的語義特點

《現代漢語八百詞》（1984）對“有點”的解釋為：

有點兒（副）：表示程度不高；稍微，多用于不如意的事情。［2］“有點”修飾的成分多半是消極意義的或貶義的形容詞、動詞。

“有點”首先是個程度副詞，這就決定了不論“有點”后面修飾什么成分，該成分都必須具有描寫的性質，且在程度上可以區分。其次，“有點”用來修飾事物性狀的程度之微，有時也用來表示事物的輕微變化，這也間接表達其變化的微小程度，并且“有點”本身的語義色彩中含有“稍微”和“不如意”的情感態度。“有點”詞語自身的語義特征決定了它后面組合的成分特征：1）具有消極或貶義色彩，如“有點難過”；2）意義為中性，如“有點和他不一樣、有點像媽媽”；3）少數情況下可以含有積極或褒義色彩，如：“有點高興了、有點認真了”，這時往往表示情況發生了輕微變化，這種變化也是屬于狀態描寫的一種。［3］因此，只要能受副詞“有點”修飾的成分，一定具備上述語義特征。

（二）兩種句式的句法特征

就A、B兩句式的結構層次來看，A式和B式存在差異。A式中副詞“有點”位于X和Y之間，B式中“有點”位于整個結構短語“X+Y”之前。因此，兩種不同句式存在的語序差異，是副詞“有點”在句法上所限制成分范圍的廣狹不同造成的。在句法上，A式“有點”先跟后面的Y組合，再和前面的X組合，“有點”只修飾謂詞性結構“X+Y”中的Y；B式X和Y先組合，再作為整體和“有點”組合，“有點”修飾謂詞性結構“X +Y”整體。具體結構層次劃分如下，A式：X／+“有點”+Y；B式：“有點”／+X+Y。

（三）兩種句式的語義指向

1.不同謂詞性結構在A式組合下“有點”的語義指向

副詞對其所修飾限制對象的語義具有一定的凸顯作用［4］。在A式中，不論是Ⅰ類搭配還是Ⅲ類搭配，由于“有點”位于X和Y之間，作為副詞它不但在句法上直接修飾后面的成分Y，語義上也始終指向Y，凸顯其程度上的微小。這時“有點”的語義指向是毋庸置疑的。

2.不同謂詞性結構在B式組合下“有點”的語義指向

三類不同短語類型在B式的組合句中，雖然結構層次相同，但“有點”的語義指向卻不同。ⅠB類和ⅡB類“有點”語義指向后面的整個“X+Y”結構，而ⅢB類“有點”語義指向后面動詞Y，并非“X+Y”整個短語。

ⅠB類和ⅡB類搭配中，主謂短語和狀中短語在B式它們作為一個整體受副詞“有點”的修飾，即“有點”語義指向為短語本身。在這類組合中，主謂短語和狀中短語本身已經具備了描述性特征，作為一個整體表達某種性質或狀態。例如主謂短語中的“心情不好、頭疼、信心不足”，這些短語的主語在主謂謂語句中屬于大主語的一部分，因此短語本身肩負了描述這一部分某種狀態的重任，其內部的任何一個成分都不能單獨完成這一使命，反而必須作為整體進行描述。主謂短語類型較多，范圍較廣，能整體受“有點”修飾的類型有限，因此可進入A式的主謂短語類型多于B式。

同理，狀中短語中的“與別人不一樣”，雖然語義核心在“不一樣”，但卻能夠連帶“與別人”這一介賓結構共同表述某事物的比較特征，整體上已經完全具備描述特征，可以合體受“有點”的修飾。只是該類狀中短語有限，可進入A、B兩式的短語類型相當。但總而言之，主謂短語和狀中短語若想進入B式，必須以能優先進入A式為前提，因此，能夠進入A式的數量多于B式，并且這兩類短語進入B式時，“有點”語義指向短語整體。

ⅢB類搭配中，除與中補短語搭配時“有點”語義指向短語整體“X+Y”，與動賓短語和“愛恨式”兼語短語的搭配中，“有點”語義指向動詞X本身，而非整個短語。

中補短語按照結構層次應對兩種句式作如下切分，A式：中心語／+“有點”+補語，B式：“有點”／+中心語+補語。B式中“有點”修飾后面的整個中補短語，A式中“有點”只修飾中補短語中的補語成分。我們提到的結果補語和評判補語都是用來表述性質狀態的，理所應當可以受副詞“有點”的修飾，因此A式中“有點”可以置于中補短語中間修飾補語；而由于補語的影響使得部分中補短語具有了描述性特征，故B式也能受“有點”修飾。然而，并非所有的中補短語，都能在補語表性質狀態的影響下具有描述性特征，此時的中補短語就不能受“有點”修飾了，因此能進入B式的中補短語結構類型多于A式。但在能同時進入兩種句式的結果補語和評判補語中，進入A式的數量卻遠遠多于B式，這是因為B式“有點”直接充當整個句子的狀語，A式“有點”語義直接指向后面表性質狀態的補語，作補語的狀語，且“有點+Y”不影響補語的句法功能，仍然可以放在中心語X之后，這種情況要遠遠多于中補短語整體受“有點”修飾的情況。

動賓短語中，可進入B式的動賓詞組多于A式。只有表示主觀模糊判斷的斷事動詞“顯得”和表示人物心理活動的動詞“覺得”，可同時進入兩個句式，其余表示心理感情色彩的詞語只能進入B式，不能進入A式。

雖然這一搭配中的A、B兩式在結構層次上與Ⅰ、Ⅱ類相同，但“有點”在組合中的語義指向卻不同。B式“有點”雖位于動賓詞組之前，但語義卻只指向動詞，而非整個動賓詞組，與賓語無關，這樣，此處的動詞只須滿足兩個條件：能受“有點”的修飾表示性狀；能帶賓語共同表示性狀，范圍相對較廣。而A式“有點”語義指向后面的謂詞性賓語，這樣，此處的動詞也須滿足兩個條件：其賓語能受“有點”的修飾表示某種性狀；賓語與“有點”組合后的整體能夠充當該動詞的賓語，然而，能夠同時滿足這兩個條件的動詞數量非常少，比較典型的是“覺得”和“顯得”，因此“有點”用在A式中修飾賓語的情況也少之甚少。

同樣，兼語短語中的“愛恨式”與“有點”的搭配也是同樣的道理。由“討厭、喜歡、恨”等愛恨式動詞引領的兼語短語，若用在B式，“有點”只能修飾動詞本身，即它的語義僅指向動詞，不能修飾動詞及之后的所有成分，因此，“愛恨式”兼語短語也只能進入B式不能進入A式。

需要指出的是，對于可同時進入兩個句式的動詞“顯得”和“使令式”兼語短語而言，A、B兩式的分布特征卻是A式數量要遠遠多于B式。這是因為這些詞后面的成分Y一般都用來對事物性狀進行描述，比較容易與“有點”融為一體共同表示某種狀態，因此，通常情況下，“有點”還是先跟后面的成分Y組合，再和前面的動詞組合，這種情況數量較多。

（四）“有點”的特殊表達用法

從語言表達的角度來看，“有點”有時不表示具體的程度義，而是在說話人不便直接說出某一事件或觀點時，表達說話人的委婉語氣，有緩和句子表達的作用。①此處觀點得益于邵敬敏先生的指點。關于副詞“有點”的這一特殊表達用法，仍值得深入探討。此時“有點”無具體語義指向，它是凌駕于整個句子之上的語氣范疇。

試比較：

a.我不舒服。

b.我有點不舒服。

在上面我們提到，“有點”常常表示不如意的事，后面常帶消極或貶義色彩的成分，正因如此，副詞“有點”的使用，在于委婉地表達“我不舒服”這一消極事件，而非表示“我有一點點不舒服”或“我非常不舒服”等程度義。

由此，我們再來看兩種句式的語義差異：

a.我肚子疼。

b.我肚子有點疼。

c.我有點肚子疼。

b的“有點”實實在在表示程度義，是“程度微小”而非“十分、非常”等，語義指向后面的被修飾成分“疼”。

c的“有點”有時表示程度義，同a；有時表達緩和語氣，即說話人不便直接說出“肚子疼”這一消極事件，而采用委婉表達的方式，用“有點”一詞緩和消極語氣，其語義色彩處于整個句子之上，而非某一具體成分，這時“有點”可以看作語氣副詞。

因此，說話人運用“有點”表達委婉緩和語氣時，會采用B式而不用A式，即B式“‘有點’+X+Y”有時具有特殊的表達作用，也恰恰因其特殊性，導致它使用頻率偏低。關于副詞“有點”的該特殊表達用法，還需我們進行更深入的探討。

二、兩種句式的轉換關系及規律

根據能夠進入A、B兩種句式的成分統計，我們已經得出初步結論：總體上，能進入B式的結構類型遠遠多于A式，但在能同時進入兩句式的結構中，同一成分的出現頻率是A式多于B式。除“有點”與動賓短語組合時出現表心理情感色彩的“喜歡、羨慕、恨、討厭”等情況外，同一成分下其他B式都可以轉換為A式，但A式不一定都能轉換為B式。“有點”在與能同時進入A式和B式的結構成分組合時，兩種句式就可以互相轉換，形成轉換關系。

我們已經指出，A式“有點”修飾的對象只有謂詞性結構的后面成分Y，B式“有點”卻修飾整個謂詞性結構“X+Y”。而副詞能夠在語義上凸顯其所修飾的成分，這就造成“有點”在A式中比B式更突顯后面性質狀態的程度之微。試比較：

做得有點過分——有點做得過分

顯得有點突兀——有點顯得突兀

跟張三有點不一樣——有點跟張三不一樣

讓他有點為難——有點讓他為難

肚子有點疼——有點肚子疼

上述互相轉換的例子中，前者對性狀程度的描寫明顯比后者更突出。

B式中，當“有點”的語義需要指向并突顯后面的性狀程度時，必須首先越過中間的障礙物：謂語、介賓、動賓、主語……，即使“有點”后的整個結構已經具備了被描寫的性質或狀態，但真正最需要凸顯的謂詞性成分仍然在最后，跨越障礙的過程使得整個語義信息的強度遭到削弱。A式中，“有點”與所要修飾的謂詞性成分在句法位置上距離更近，并且從語言成分的線性組合來看，它們處于同一句法層次，這時“有點”進行語義指向時更具有直接性，從而也更突顯后面的謂詞性成分，這也符合認知語言學上的距離相似性原則。

“有點”與動賓短語組合時，“恨、喜歡、討厭、羨慕”等表示心理感情色彩動詞的使用不能使B式轉換為A式：

我有點討厭數學——?我討厭有點數學

小王有點羨慕小李——?小王羨慕有點小李

這類不能轉換的情況，前者副詞“有點”修飾的是心理動詞本身程度的大小，而非后面的整個動賓短語。動賓短語此時不具備被描述的性質或狀態，不能作為一個整體受“有點”的修飾，而心理動詞可以，它們本身具有褒貶情緒色彩，理應受程度副詞“有點”的修飾。因此，在與動賓詞組搭配時，“有點”的語義指向與其他詞組稍有不同，試將其與中補短語作對比，如圖示：

另外，雖然動詞“覺得”帶賓語也可以同時進入兩個句式，但兩者在語義上也存在很大差異，這是因為“覺得”本身也是表示心理活動的動詞，不僅可以帶謂詞性賓語，還可以受程度副詞修飾，同時它后面的謂詞性成分也可受程度副詞修飾。試比較：

我有點覺得不妥——我覺得有點不妥

前者“有點”僅僅修飾心理活動動詞“覺得”，并非動賓詞組“覺得不妥”，這里只能說明說話人對這一命題并不十分肯定，“有點”僅僅是對說話人“覺得”這一主觀心理活動的衡量，至于“覺得”后面的內容，不在“有點”的語義指向范圍內；而后者“有點”修飾賓語“不妥”，是對“不妥”這一狀態的程度衡量，與動詞“覺得”毫無關聯。又如：

我有點覺得他不喜歡我——我覺得他有點不喜歡我

副詞“有點”與謂詞性結構組合的兩種句式，從形式上來看，A式的結構層次為“X／+‘有點’+Y”，B式為“‘有點’／+X+Y”。“有點”在A式和B式中都充當狀語，但在A式中只是謂詞性結構中后面成分Y的狀語，在B式中是整個句子謂詞性結構的狀語。由于“有點”所處的句法位置不同，兩種句式對其所搭配的謂詞性結構的準入限制也不同。總體上，對于主謂結構來說，能進入前一句式的結構類型多于后一句式；對于狀中結構中的介詞短語來說，兩種句式一般能自由轉換；對于中補短語、動賓短語和兼語短語來說，能進入后一句式的結構類型多于前一句式。如果某些謂詞性結構能同時進入兩種句式，除極少數個例外，B式一般可以轉換為A式，但A式比B式更能凸顯性質狀態的程度，此時能進入兩式的語料數量是A式多于B式，并且可以形成互相轉換的關系，如果不能轉換，是由于“有點”在句中的語義指向范圍不同造成的。

本文的研究僅對副詞“有點”與謂詞性結構組合的兩種不同句式從句法和語義兩個方面進行了初步描寫與解釋，其中還部分涉及了副詞“有點”在兩種句式中的表達效果。由于“有點”一詞本身在生活中使用頻率很高，使用范圍也非常廣泛，再加上搭配的各結構成分種類多樣，組合后兩種不同句式的很多情況也較為復雜，不同的搭配所呈現的句法狀況和語義特點也存在很大差異。

比如，由動詞“覺得”引導的動賓短語與“有點”搭配時：

a.我覺得有點遺憾。

b.我有點覺得遺憾。

雖然我們說a的“有點”語義僅修飾“遺憾”，b的“有點”語義僅修飾動詞“覺得”，但這時b的“有點”中是否也有一部分語義暗含了“遺憾”呢？再如，兼語短語與“有點”搭配時：

a.這件事讓他有點受不了。

b.這件事有點讓他受不了。

我們也說a、b的“有點”語義均指向“受不了”，但細細一究，b的“有點”中是否也有一部分語義暗含了“這件事”對動詞“讓”的影響量級的程度描述呢？即“這件事”是“有點讓人P”，而非“十分讓人P”，不僅描述“他”的內心活動，還含有“這件事”的影響程度是“有點”，而非“十分”或者“完全沒有”。

再者，本文所考查的謂詞性結構，大多只限于簡單謂語，對較長的復雜謂語很少涉及，副詞“有點”與復雜謂語組合的情況又將如何？其使用頻率和變換規律是否與本文一致？這些問題都還未知。

對于其中的一些具體問題，還須我們做更加細致深入的個案研究。

附：本文曾于“2016年廣東省研究生學術論壇——全國語言學研究生學術論壇”（廣東廣州，2016年10月）上宣讀，承蒙邵敬敏先生和方小燕老師提出寶貴意見，獲益良多，謹表謝忱。

［1］ 鄧 雅.副詞“有點”與謂詞性結構組合的兩種句式分布差異及規律［J］.湖北文理學院學報，2017（1）：64-69.

［2］ 呂叔湘.現代漢語八百詞［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1.

［3］ 馬 真.說副詞“有點兒”［J］.世界漢語教學，1989（4）：207-210.

［4］ 匡鵬飛.副詞與“動詞+時量成分”組合的兩種句式［J］.江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6（3）：109-115.

Two Sentence Patterns Combined by Adverb“yǒudiǎn”and Predicate Structures

DENG Ya
（Research Center for Language and Language Education，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Wuhan 430079，China）

By combining adverb“yǒudiǎn”and predicate structures，two sentence patterns could be formed：［“M+‘yǒudiǎn’+N”］and［“‘yǒudiǎn’+M+N”］.With different predicate structures，there are different syntactic positions where“yǒudiǎn”is in the sentences.For subject-predicate structures，the structure types in the former are more than in the latter.For adverbial-head structures，the structure types in the former are equal to those in the latter.For central-complement phrases and verb-object phrases and concurrent phrases，the structure types in the latter are more than in the former.The basic grammatical meanings of these two sentence patterns both refer to the low degree of things’properties and status.But they have different syntactic levels.Although in the same syntactic levels，they will have different semantic orientations.If some predicate structures can simultaneously come into two sentence patterns，the frequencies of occurrence that the same corpus appear in the former are larger than in the latter.And then relations that they can convert each other will be formed，but with semi-equivalences and differences in the semantic tendency between them.

“Yǒudiǎn”；Predicate structures；Semantic tendency；Conversion of sentence pattern

H04

A

2095-4476（2017）04-0066-05

（責任編輯：倪向陽）

2016-08-30；

：2016-11-20

鄧 雅（1992—），女，山西長治人，華中師范大學語言與語言教育研究中心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