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我來講,寫作是個向內探求的過程,這是自然發生的。在我喜歡上詩歌寫作時,就決定了這種傾向。從最早愛讀小說,因為它的故事性讓我看到豐富的人生、豐富的世界;后來喜歡詩歌,因為它的情緒化,和內心審視的直接。從中學時第一篇自認為的小說習作到今天,大約過去了三十年,這三十年我始終沒有寫作小說的練習,但是這個心結一直存在。直到去年,我不再壓抑它,我想挑戰一下自己。這期間,我也始終沒有以詩歌的形式,去完成一個整體的連貫的抒情或敘事,我想,小說的形式,非常適合把我的胡思亂想呈現出來,因為有些想法、有些故事,是我不習慣以詩歌方式表達的,但是卻長時期地折騰在腦子里,不得消停。同時,詩歌表現的碎片化,催促我通過文字呈現完整的自己,只有這樣內心才能得到某種程度的釋放。
去年初冬,我回鄉參加一個侄子的婚禮,婚禮在農家小院子舉辦。我站在一幫老鄉中間,用手機跟他們玩了一次自拍。拍出來后,我被震撼了,我想到了電影《白鹿原》中片尾那場秦腔的演出,和西安那成排的兵馬俑。站在我身后的,有一個木匠,我父母的兩口棺材都是他打制的,也是他,用斧頭釘死的木釘;有一個憨頭憨腦的叫鐵頭的,買過兩個媳婦都跑了,給他留下一兒一女;有曾經年輕的退伍兵,很帥的一個哥哥;有每年春天都在村邊開出一片土地,搭一個簡易的塑料棚,育秧苗的叔叔,他的深藍色的棉襖不知道穿了多少個冬天,而圓臉上一直具有典型的眉開眼笑,幾乎成佛了;有曾經當過民兵排長,腰背挺直的濃眉大眼的嫂子,如今矮小得幾乎只有我一半高,她圍著藍圍巾跟我說話,腰彎得抬不起頭。那時恰好有陽光,他們的面容都是古銅色的,而我站在他們當中,小時候的“黑”小子,如今面孔臃惰、蒼白,我雖然也和他們一樣面帶喜悅,但是他們的滄桑卻仍然充滿原初的生命力。這讓我心情復雜,幾乎同時產生了雕塑他們的沖動。
然而,我雖然在農村長大,對農村的事物卻有一種疏離感,因為少年時期的內向,青年時期離鄉求學,后來落戶小城。對真正的農村生活,有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一小時內可以開車到老家,一小時內,又可以坐進城里的小餐館,往往是蜻蜓點水般的接近和離開。這讓我審視農村的視角跟一些現實主義作家不同,我想尋找和表現那些既嚴肅又有趣的成分,并放大和變形。有時候,我想到一個有趣的場景,或虛擬一個人物做出怪誕或荒唐的行為,自己也會發笑。因此,我想虛構一個“烏鴉鎮”,它同時又具有現實的意義,是現實的鄉村與城鎮,又是個離地三尺的地方,與現實世界存在著錯位。它不是理想的烏托邦,也不是黑暗國度,它是一種存在,既單純又復雜,是一個魔術師打開的箱子,具有某種傳奇色彩和荒誕意味。其實,是想把我的一些想法,把那些我熟悉的、不熟悉的、想象的,裝進這個箱子。或許,有一定程度的隱喻和寓言,但是,現實社會不也一直在呈現這些嗎?
文學在我身上首先體現出自我性,我想表達的正是我想的、我體驗的。通過小說,或許能夠不斷把自己的更多側面連綴起來,它是我,也是我存在的那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