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放,吳慧霞
(湖南大學 法學院(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湖南 長沙 410082)
團體標準設定的公共治理模式研究
方 放,吳慧霞
(湖南大學 法學院(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湖南 長沙 410082)
團體標準設定有助于市場在標準化資源配置中發揮決定性作用,同時有效的團體標準設定公共治理模式不僅能推進團體標準的開發與擴散,也彰顯了政府良好的治理能力。本文根據政府介入團體標準設定活動的階段,將團體標準設定的公共治理模式分為三類,“前政府-后市場”、“半政府-半市場”和“前市場-后政府”,并在此基礎上分析了三種團體標準設定公共治理模式的運行機理,包括各個模式中的政府角色、政府介入方式與適用情況。然后,結合具體的案例研究發現,對于社會組織發展較為成熟的團體標準設定,政府宜采用“前政府-后市場”和“前市場-后政府”公共治理模式,行業競爭激烈的團體標準設定更適合“半市場-半政府”的治理模式。最后,為我國團體標準設定公共治理模式的應用提出了政策建議。
團體標準;團體標準設定;公共治理模式;政府角色
2015年3月我國國務院發布了《深化標準化工作改革方案》,以建立由政府主導制定的標準和市場自主制定的標準協調發展、協調配套的新型標準體系為總體目標,涵蓋政府簡政放權、放管結合、培育發展團體標準等改革措施。隨后,國家標準化管理委員會于2016年3月發布了《關于培育和發展團體標準的指導意見》,進一步鼓勵“具有法人資格和相應專業技術能力的學會、協會、商會、聯合會以及產業技術聯盟等社會團體可協調相關市場主體自主制定發布團體標準,供社會自愿采用” 。同年4月中國國家質量監督檢驗檢疫總局與中國國家標準化管理委員會頒布了《團體標準化第1部分:良好行為指南》,明確定義團體標準是“由團體按照自行規定的標準制定程序制定并發布,供團體成員或社會自愿采用的標準” 。并且,該指南對社會團體在開展標準化活動時應遵循的五項基本原則進行了規定,即開放、公平、透明、協商一致、促進貿易和交流。培育與發展團體標準是我國標準化改革的一項重要舉措,團體標準設定將有助于激發市場主體活力、發揮市場在標準化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并助力我國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從而創造生產力并提高我國的市場競爭力。
相對美、英、德、日等國外發達國家已相對成熟的團體標準設定實踐,我國的團體標準設定活動當前總體上處于起步階段。我國大多數社會團體缺少活力與自治能力,專業知識和標準設定經驗比較匱乏,因此需要政府對團體標準設定進行規范、引導與監督。公共治理是指為了達到集體的秩序和共同目標,政府、社會組織、私人部門等治理主體,通過協商、談判、洽談等互動、民主的方式供給公共產品與服務、管理公共資源的過程[1]。探究團體標準設定的公共治理模式,有助于通過確切把握政府在團體標準設定活動中的角色和作用激發市場活力與規范標準設定活動,實現促進我國經濟持續健康發展的目的。因此,本文擬根據政府在團體標準設定中的角色和介入時間,對團體標準設定的公共治理模式進行分類,在此基礎上分析政府介入團體標準設定的方式與各個公共治理模式的特點,并針對團體標準設定所處行業的競爭程度與治理方式,探究政府應當采取的治理模式,以期推進團體標準的培育與發展、提升我國政府的國家治理能力,并加快我國產業結構的升級與轉型及經濟提質增效。
迄今為止,國內外專門針對團體標準與團體標準設定的學術研究尚不多見,國外學者主要是對與團體標準相類似的自愿性標準、非正式標準、聯盟標準等及標準設定中的公共干預進行了分析。有代表性的觀點有:Dietmar等(2011)指出自愿性標準主要是由商業界、民間社會、工會和政府聯合制定與治理[2]。因為自愿性標準鼓勵協作,所以它并不代表強制性要求[3]。技術標準包括正式標準和非正式標準,Hatto(2010)認為協會設定的技術標準為非正式標準,如美國試驗與材料協會(ASTM)標準[4]。不同于正式組織制定法定標準,非正式的聯盟組織創造并推動事實標準發展[5]。同時,自愿性標準是準公共產品,存在非競爭性和排他性,完全由市場提供可能會造成關鍵技術的壟斷、過度的版稅,甚至減少社會的總福利[6],因此美國的反壟斷法一直關注自愿性標準的發展。《國家技術轉移和推進法案》(NTTAA)和美國預算管理辦公室A-119公告的頒布逐步推動了美國聯邦政府對自愿性標準的技術立法與采用[7],要求美國聯邦政府的有關人員積極參與自愿性標準的制定,在國家標準體系中扮演“規則制定者”和“管理者”角色[8]。Blind(2006)認為政府干預是減少信息不對稱的有效工具,政府可以通過公共政策促進市場交易的透明度,構建良好的信息交流機制等[9]。
目前國內學者對于團體標準設定的研究主要是圍繞團體標準建設的戰略意義及團體標準與團體標準組織的特點進行了闡述,代表性的觀點有:蔣俊杰和朱培武(2015)指出團體標準具有制定速度快、知識產權歸屬明確、標準推廣高效等優勢,能夠及時響應市場需求,有效解決行業內標準缺失問題[10]。康俊生和晏邵慶(2015)認為團體標準是通過市場機制產生的標準,許多協會制定的標準可能上升為國家標準或被公認為國際先進標準,同時團體標準有助于構建服務型政府,是轉變政府職能的有效途徑[11]。王娟(2015)根據標準設定主體、標準設定范圍、標準內容三個維度對團體標準進行了分類[12]。王忠敏(2015)指出,世界各國普遍存在的團體標準組織一般以學會或協會的方式體現,屬于非營利、公益性的技術和學術團體[13]。此外,從政府介入視角,國內針對技術標準設定的治理問題也開展了一定研究,比如李薇和李天賦(2013)探究了國內技術標準聯盟的組織模式,通過案例分析了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對技術標準聯盟的直接介入與間接介入[14]。劉輝等(2013)將政府對標準聯盟的治理模式分為高干預模式和低干預模式,指出了影響模式選擇的因素包括政府的角色定位、產業政策、產業技術確定性、市場競爭、產業的戰略地位以及聯盟對產業發展的影響[15]。
綜上可見,國內外學者已對團體標準的內涵與特點及技術標準設定中的政府干預進行了探討。然而,考慮團體標準設定過程中存在市場失靈,政府有必要介入團體標準設定,當前有關政府對團體標準設定治理的研究成果卻鮮有報道,因此本文擬從公共治理視角探究團體標準的設定,在分析三種不同團體標準設定公共治理模式的基礎上,識別適合我國團體標準設定的公共治理模式,以期推動我國團體標準的有序發展。
(一)團體標準設定的公共治理必要性
團體標準設定活動往往面臨諸多困境與風險,引入公共治理將有助于規避團體標準設定的風險,并幫助團體標準組織攻克難題,以下將從團體標準的特點、團體標準組織成立、團體標準設定三個層面及結合近年我國團體標準發展狀況,具體說明團體標準設定開展公共治理的必要性。
1.團體標準特點層面
標準屬于公共產品[16],具有非排他性和非競爭性[17],而團體標準是由社會團體制定的標準,屬于準公共產品,即俱樂部產品,具有非競爭性和排他性。其中,團體標準的非競爭性是指團體標準設定組織中的成員都可以平等地使用標準。如果成員存在“搭便車”思想,這會導致團體標準設定過程中形成集體行動困境。同時,一旦團體標準被市場所認可成為事實標準,團體標準的排他性可能引發壟斷問題,從而阻礙技術創新的開展,導致市場鎖定。基于上述問題分析,因此政府有必要介入團體標準設定,減少因市場失靈造成的效率損失。此外,由于我國現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標準化法》中沒有確定團體標準的法律地位,團體標準的自愿采用會存在障礙。團體標準因缺失合法的地位,得不到社會的推薦與采用,政府的介入將有助于維護團體標準的自愿性。
2.團體標準組織層面
在我國,團體標準設定組織的成立面臨著復雜的審批過程。團體標準組織如要合法成立,首先需符合許多前提要求,比如會員數量、資產數額、機構人員及場所等,其次還需有愿意負責的業務主管單位,經過其審查和同意,然后才能準備好資料向登記管理機關申請登記。這三個條件實際上往往很難滿足,因此新的團體標準組織難以合法誕生。政府介入團體標準設定可以簡化團體標準組織成立的審批過程,給予團體標準組織成立的政策紅利,減少對團體標準組織的管制。
3.團體標準設定層面
在團體標準設定過程中存在多種市場失靈情況,政府需對此進行協調與管制。第一,團體標準組織可能通過聯營控制市場,侵占市場份額,而沒有加入團體之中的企業可能會被市場淘汰,從而造成技術壟斷,抑制市場的自由創新。第二,參與團體標準設定的企業會對團體標準組織進行游說,讓其制定符合企業利益的標準,將與其標準不一致的競爭對手從市場排擠出去。第三,團體標準的廣泛運用會減少產品的種類,形成規模經濟,阻礙小型企業進入產業。因此,這些行為都可能造成市場失靈,政府介入將有助于監控團體標準組織及其成員的自利行為,保證市場有序發展。
此外,近兩年伴隨一些推動團體標準發展的重要政策文件的頒發,我國團體標準設定活動進入了快速發展期。根據2010年-2015年標準化管理財政撥款支出及其增長率的統計(如圖1所示),政府對標準化管理的資金投入逐年攀升,2015年標準化管理的財政撥款支出達到了24352.35萬元,比2014年增長了37.14%,這一數據說明近年我國政府對標準化活動的重視程度很高。與此同時,作為標準化改革的重要內容,團體標準數目增長很快。從2016年1月1日至2016年11月15日已經發布了156項團體標準,是2015年發布的團體標準的2.8倍。本文對全國團體標準信息平臺中58個活躍團體在2010年-2016年(截止至2016年11月15日)發布的團體標準數量進行了統計,如圖2所示,2015-2016年團體標準數量迅速增加。
綜合圖1和圖2可知,政府的資金支持和政策支持對團體標準發展具有顯著的推動作用。因此,基于以上分析,隨著我國團體標準組織和團體標準化活動數量不斷增長,為了促進團體標準健康發展,亟待政府對團體標準設定開展公共治理。

圖1 2010年-2015年標準化管理財政撥款支出及其增長率數據來源:根據國家質量監督檢驗檢疫總局門戶網站(http://www.aqsiq.gov.cn/)的相關數據整理。

圖2 58個活躍團體2010年-2016年發布的團體標準數量數據來源:根據全國團體標準信息平臺(http://www.ttbz.org.cn/)的數據整理。
(二)團體標準設定的公共治理模式分類
公共治理理論指出社會管理過程中需要多主體參與,政府不是唯一的權威,市場的作用不可小覷,重構政府與市場的關系是公共治理的主要任務[18],同時市場、政府和非營利組織合作也是優化資源配置的客觀要求[19]。基于此觀點,本文將團體標準設定的公共治理定義為政府和一系列社會團體以多元的方式共同承擔促進團體標準發展的責任,以達到滿足市場需求,增進社會福利的目的。按照有關技術標準設定過程的觀點,團體標準設定可分為三階段即籌備階段、開發階段與擴散階段[20]。因此,根據政府介入團體標準設定活動階段的不同,我們將公共治理模式分為三種類型(如圖3所示):I模式中,政府在籌備階段介入,充當引導者,后面兩個階段的標準化活動由市場中的社會團體進行,稱為“前政府—后市場”模式。II模式中,政府主要介入的是團體標準開發階段,充當參與者,與團體標準組織一起共同制定標準,兩者的角色比重各占一半,稱為“半政府—半市場”模式。III模式中,籌備階段和開發階段由市場自由運行,政府在擴散階段介入,也就是在團體標準制定后進入活動,擔任團體標準的推廣者,即“前市場—后市場”模式。下文將對這三種團體標準設定公共治理模式的特點進行具體分析。

圖3 團體標準設定的公共治理模式與政府角色
(三)團體標準設定公共治理模式的運行特點分析
1.“前政府—后市場”模式
在這一模式中,政府在團體標準籌備階段介入,角色為引導者,目的是引導團體標準的發展方向,后期交由市場掌控,給予社會團體更多的自由和空間。政府的介入方式主要有兩種:第一,政策支持,即通過政策來調控團體標準的發展。第二,設立專門的管理機構或平臺,政府不直接參與而是通過這個機構或平臺作為管理團體標準的媒介。在該模式中,政府的工作重點具體如下所述:
(1)營造前期良好的政策環境。在這一模式中,政府在團體標準設定活動開展前期致力于健全法律法規,給予團體標準設定活動政策紅利。一方面,政府通過早期發布法律法規確定團體標準的法律地位,從而促進社會企業、政府對團體標準的認可與采用。另一方面,為了促進團體標準的快速發展,政府出臺具體政策,鼓勵企業、協會等社會組織進行合作,引導團體標準的制定、實施和擴散。我國在1989年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標準化法》中沒有確定團體標準的法律地位,隨著對該法律相關條款的修訂和一系列政策的頒布,我國團體標準將迎來發展好時機。
(2)設立專業性的團體標準管理機構。政府通過設立專業性的團體標準管理機構對團體標準組織及其活動進行治理。一方面,政府可以委托該機構制定團體標準的發展戰略。團體標準管理機構專業化的人才及其知識技能能夠保證在對我國團體標準發展進行全面深入調研的基礎上,制定出具有專業性與適用性的戰略。另一方面,政府可通過該專業管理機構對團體標準進行協調與監控。政府不對具體的團體標準制定活動進行干預,當團體標準設定過程中出現市場失靈狀況時,可由該機構進行管理與協調。
總之,在“前政府—后市場”的公共治理模式中,政府不參與團體標準的設定過程,市場擁有充分自由,但同時也存在政府監管缺位的問題,社會團體必須具備專業知識和技能才能制定出符合市場的團體標準。因此,該模式主要適用于社會團體發展成熟,政府監管制度完善的社會環境。
2.“半政府—半市場”模式
在此模式中,政府的干預程度最高,政府扮演的角色為參與者和監管者。政府參與團體標準的制定過程,即主要在團體標準的開發階段介入。政府的介入方式主要有兩種,第一,資金支持,即政府向團體標準組織提供資金,資助團體標準的制定。第二,作為團體標準組織的成員直接參與團體標準的開發。具體而言,該模式中政府的工作重點主要如下所述:
(1)加速團體標準制定。政府選擇參與團體標準的開發階段,其目的是加速團體標準的制定,其方式是資金支持與人員支持。政府的資金投入,可以緩解團體標準組織前期成本過高的壓力,從而加速團體標準的制定與頒布。但考慮資金的效益問題,政府資金注入方式應適時將“轉資助為投資,轉資助為贊助”相結合,以避免團體標準組織如科技類協會等依賴資助和喪失自主經營能力與成本意識[21]。人員支持是指政府在這一模式中作為團體標準組織的成員參與標準設定。政府人員的參與增加了團體標準設定中人才隊伍的多樣性,他們根據掌握的資源與知識提出建設性的意見,有利于提高團體標準設定的效率。
(2)保障團體標準的公平性。政府人員參與團體標準設定有助于形成公共利益與私人利益間的平衡。因為團體標準設定組織的成員大多是私有企業,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它們可能會在團體標準化活動中制定符合企業利益的團體標準。然而政府活動是以實現公共利益為目的,政府人員的參與有利于保障團體標準的公平性。
在這一模式中,政府與社會團體共同制定團體標準,政府能夠減少團體標準組織的自利意識,保障團體標準的公平性。同時,社會團體擁有某一領域的專業知識,能夠提高標準制定的效率。兩者的密切合作說明“半政府—半市場”的公共治理模式更適用于存在激烈的行業競爭的情境。為了增強本國企業的國際競爭力,政府和團體標準組織相互取長補短,共同制定團體標準。
3. “前市場—后政府”模式
該模式中,政府在擴散階段介入,角色為標準推廣者或公眾服務者。作為推廣者或公眾服務者,政府的介入方式有三種,政府采購、政治談判和信息統計。政府采購是指政府優先采購并使用社會團體制定的團體標準,政治性談判是指本國政府在國際競爭中運用政府之間的談判,保證本國團體標準獲得國際競爭優勢。信息統計則是指政府作為服務者,通過統計團體標準的資料給公眾提供信息咨詢服務。具體而言,“前市場—后政府”模式中政府的工作重點如下所述:
(1)拓展團體標準的擴散途徑。在該模式中,政府促進團體標準擴散途徑有兩種。第一,通過政府采購擴大團體標準的滲透率。政府機構是團體標準的大型消費者,它對團體標準的采用可以迅速增加團體標準的使用率。此外,政府對團體標準的采用會形成帶頭作用,帶動市場中的其他企業采用這一團體標準。第二,通過政治談判提高團體標準的國際競爭力。例如,歐盟曾試圖依靠政治力量說服國際電信聯盟(ITU)制定以 WCDMA 為基礎的唯一全球技術標準[22]。團體標準依靠政治力量,能夠迅速走入國際市場。
(2)完善團體標準的轉化機制。團體標準可以通過政府采購上升為國家標準,再通過政府在國際上進行政治談判成為國際標準。現實情況下,團體標準也可能直接上升為國際標準,這些都離不開政府的協助與支持。
(3)建立團體標準信息查詢平臺。政府部門收集并統計與團體標準相關的信息資料,建立團體標準信息公開與查詢平臺,提供完整真實的團體標準信息,避免市場虛假信息的傳播。社會企業及公眾可以通過這一平臺進行技術咨詢,加深對團體標準的了解,提高團體標準的采用率,從而促進創新成果的轉化。
該模式中政府充當消費者和服務者角色,不僅有助于提高我國團體標準地位,而且有利于我國企業在國際標準競爭中取得先機。但是因為政府參與過少,難以識別團體標準的質量優劣。因此,它主要適用于社會團體發展較為成熟,政府和社會團體計劃將團體標準推向國際市場的情況。
基于以上對三種團體標準設定的公共治理模式的分析,各個模式中的政府角色、政府的介入方式、模式優劣之間的對比與總結如表1所示。

表1 團體標準設定公共治理模式的特點
根據上文提出的團體標準設定的公共治理模式,本文將通過具體案例進一步剖析上述三種團體標準設定公共治理模式的特點及其使用條件,同時驗證本文理論分析中的觀點。
(一)“前政府—后市場”模式
基于上文的理論分析可知,這一模式中政府的介入方式為政策制定與機構設立。考慮美國團體標準設定的特點,美國聯邦政府參與團體標準設定的模式屬于“前政府—后市場”型,本部分將具體以美國的幼兒床安全標準的采用與修改為例,揭示這一模式的特征及其運行規律。
宏觀層面上,美國聯邦政府制定了鼓勵團體標準發展的相關政策,比如《國家技術轉移和推進法案》和美國白宮行政管理和預算局(OMB)發布的“A-119通告”,賦予了美國民間標準化組織的法律地位,也給聯邦政府參與標準活動提供了指導意見。同時,美國聯邦政府設立了國家標準和技術研究院(NIST),參與美國團體標準設定活動的協調與管理,為聯邦政府和社會團體之間的溝通與協調提供平臺[23]。
此外,為了加強消費品監管,規范消費品的安全標準,美國于1972年頒布了《消費品安全法案》,1973年創建了消費者安全委員會(CPSC)。《消費品安全法案》鼓勵CPSC采用市場中已經存在的團體標準,對于沒有標準可依的消費品,制定強制性標準或禁令。其中,美國的幼兒床安全標準采用的是美國材料與試驗協會(ASTM)制定的團體標準ASTM F 1821-09《幼兒床安全規范》。消費者安全委員會采用了ASTMF 1821-09中大部分內容,但也針對這一標準的部分內容給出了修訂建議。為了達到美國消費品安全委員會的要求,ASTM在原來標準的基礎上進行了修訂,其中包括12項重大變動。修訂后的ASTM標準在安全性方面比之前的標準更加符合市場需求,成為了美國消費品安全委員會的強制性標準16CFR part 1217。
從該案例可知,美國消費者安全委員會采取ASTM的團體標準作為強制性標準,首先是因為《消費品安全法案》鼓勵其采用市場中的團體標準,其次,美國材料與試驗協會(ASTM)發展成熟,有能力制定出符合市場需求的團體標準。結合美國自愿性標準的治理模式特點可知,美國的標準體系是自下而上形成,早在19世紀美國就有許多協會、學會自發制定標準。本案例中的美國材料與試驗協會(ASTM)以及其他民間組織如美國土木工程師學會(ASCE)、美國電氣和電子工程師協會(IEEE)和美國機械工程師協會(ASME)等在市場經濟制度環境下運行駕輕就熟,并且自治能力強,不僅具備專業的知識技能,還吸引了國內外大量的企業加入,因此具備較好的自主制定團體標準的能力和國際影響力。綜上可見,在社會組織發展較為成熟的環境下,政府可以采取“前政府—后市場”的公共治理模式。
(二)“半政府—半市場”模式
在“半政府—半市場”的公共治理模式中,政府的介入方式為資金支持和人員支持,并追求實現團體標準的公平性。本部分將通過探討韓國第三代移動通信技術標準設定的方式,揭示團體標準設定中“半政府—半市場”公共治理模式的有效運行條件。
在第二代移動通信技術標準中,歐洲GSM標準與北美CDMA ONE標準存在著激烈的市場競爭。韓國政府為了改變本國移動通信產業的薄弱基礎,迅速采用CDMA ONE作為本國的第二代移動通信技術標準。并且,為了在第三代移動通信技術(the third generation mobile communication technology,簡稱3G)標準競爭中占據有利地位,韓國政府采取了一系列舉措發展CDMA2000標準。如表2所示,首先,它出資建立了電子與電信研究院(ETRI),同時向美國高通公司購買了CDMA技術專利,并在移動通信市場引入競爭機制,通過授權多家企業使用CDMA ONE 標準的權力,從而打破了韓國移動通信業壟斷的局面,保障了日后韓國國內企業在使用基于CDMA的3G技術標準上的公平性及有關國家利益。然后,韓國政府聯合三星與LG等設備制造商、KT等運營商深入開發基于CDMA的3G技術標準,而且鼓勵與支持本國企業研發基于CDMA的3G標準的產品和系統,促進該標準的產業化[24],從而從多方主體參與方面保障了標準設定的公平性。最后,在政府的支持下,以韓國三星公司為代表的韓國企業與高通公司、摩托羅拉、朗訊等開發出了第三代移動通信標準CDMA2000。目前,這一標準占據了全球20%的移動通信市場,韓國已成為該標準的主導者。

表2 韓國政府發展CDMA2000標準的措施與效果
資料來源:作者根據文獻[25]和[26]及有關新聞報道整理。
由以上韓國CDMA2000標準設定的案例可知,韓國政府借助多方社會力量,加速了團體標準的制定,同時通過破除其國內舊有的電信壟斷利益,保障了團體標準的有效競爭和公平性。因此,在行業存在激烈競爭時,政府宜采用“半政府—半市場”的治理模式,原因在于:一方面,政府擁有政治資源和信息資源;另一方面,社會團體和企業擁有專業知識和技術;因此,兩者合作能夠迅速促進團體標準的發展。韓國政府在CDMA2000的標準設定中采用了該模式,不僅促進了CDMA 2000標準的產業化,還實現了CDMA2000標準在國內與國際的擴散,給本國企業帶來了巨額利潤。
(三)“前市場—后政府”模式
基于前文分析,如圖4所示,該模式中團體標準有完善的轉化機制。

圖4 團體標準的轉化路徑
以中國主導的IEEE 1888協會標準為例,IEEE1888標準是由中國電信、天地互聯公司、清華大學等組成的工作組共同制定的團體標準,為了進一步擴大IEEE1888標準的國際影響力,中國于2012年向國際標準化組織ISO/IEC遞交了IEEE1888 的轉化申請。政府雖沒有參與這一標準的制定,但在IEEE1888標準的轉化協調中提供了許多幫助。其中,國家發改委在宏觀管理上非常重視節能技術標準,因此在國際協調過程中,起到了穿針引線的作用。國家標準化管理委員會也在標準制訂和推進過程中給予了大力支持,中國電子技術標準化研究所承擔了與ISO/IEC JTC1SC6 的對口工作,中關村管委會則負責與美國、歐洲等大企業進行溝通。在歷經了韓國首爾會議、中國重慶會議、加拿大渥太華會議、英國倫敦會議后,2015年3月國際標準化組織ISO/IEC正式發布文件,IEEE1888 成為全球能源互聯網產業首個ISO/IEC國際標準。
在這一案例中政府充當的是推廣者,它雖沒有參與IEEE1888標準的制定,但幫助IEEE1888標準成功轉化為國際標準。由本案例可知,“前市場—后政府”的公共治理模式更適合于社會團體發展成熟、政府有志于向全球推廣團體標準的情況。
培育和發展團體標準是我國標準化改革的重要舉措,它能夠增加標準的有效供給,激發市場活力。基于以上對團體標準設定公共治理模式的機理分析,并結合案例研究,本文針對我國團體標準設定公共治理模式的應用提出以下建議:
(1)政府應大力推進社會團體的發展。“前政府—后市場”公共治理模式和“前市場—后政府”的公共治理模式都適用于社會團體發展較為成熟的情況之下,政府不對團體標準的開發階段進行干預,市場主體在團體標準設定中擁有充分的自由。目前,我國社會組織的力量較弱,不僅面臨著合法成立門檻過高問題,并且自身的活力不足,專業性也有所欠缺。因此,我國政府應盡快確定團體標準法律地位,積極培育民間組織,提高社會公眾對團體標準及團體標準化工作的認可。同時,給予團體標準設定組織政策紅利,降低團體標準設定組織的注冊門檻,以期培育出一大批有影響力的團體標準設定組織。
(2)針對我國尚缺乏國際競爭力的重要行業,政府應加強參與團體標準的制定。在一些影響國民經濟發展的行業中,當我國缺乏關鍵性的團體標準參與國際競爭,或我國團體標準在國際競爭中處于劣勢時,政府應采取“半政府—半市場”的公共治理模式。一方面,我國政府通過直接參與團體標準的制定,有助于提供資源,并幫助統籌協調各方利益,從而加速團體標準的制定進程,并保障國民經濟福利,同時增強我國團體標準的國際競爭力;另一方面,應注意規避其他國家的技術標準在我國市場的滲透,并謹慎決策政府介入的時機與作用力度。
(3)政府應促進重要團體標準的擴散與轉化。在“前市場—后政府”的公共治理模式中,政府致力于團體標準的擴散與轉化,但在推廣團體標準時,我國政府也應進行識別與挑選。對于兩類標準應著重進行擴散,第一是能夠影響我國企業在國際競爭中的地位的團體標準;第二是符合公共利益的且擁有先進技術的團體標準。此外,在明確需要擴散的團體標準的類型后,還應建立獨立的第三方機構,對團體標準的適用性、先進性以及實施效果進行評估與考察,對于實施效果好、符合市場需求的團體標準鼓勵其轉化為國家標準、行業標準或地方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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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責編:辛 城)
Research on the Modes of Public Governance of Social Organization Standardization
FANG Fang,WU Hui-xia
(SchoolofLaw(CollegeofPoliticsandPublicAdministration),HunanUniversity,Changsha410082,China)
Social organization standards would enable markets to play a decisive role in the resource allocation during standards setting, and meanwhile effective modes of public governance of social organization standardization not only help to promote the development and diffusion of social organization standards but also demonstrate the good governance ability of governments. According to the phases where governments are involved in social organization standardization, this paper divides the public governance modes of social organization standardization into three categories, namely “pre-government and post-market”, “semi-government and semi-market” as well as “pre-market and post-government”. Furthermore, it explores the running mechanisms of the above three modes of public governance, including the role of governments and the means of their intervention as well as the application conditions of these modes. Then, by combining with the analysis of specific cases, it finds out the two modes of “pre-government and post-market” and “pre-market and post-government” are suitable for the occasions that social organizations have been well shaped, while the mode of “semi-government and semi-market” is applicable to those industries confronted with fierce competition. Finally, some policy suggestions for the application of these three modes in China are put forward.
social organization standards; social organization standardization; modes of public governance; the roles of governments
2016-09-15
2016-12-28
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面上項目)“高技術產業團體標準設定機理與政策研究”(71673080)。
方放(1980-),女,湖南桂東人,湖南大學法學院(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副教授,管理學博士,研究方向:創新管理與公共政策。
F204
A
1002-9753(2017)02-006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