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媛媛
(廣西師范大學 文學院,廣西 桂林 541004)
田湘詩歌中的鏡像與自我建構
謝媛媛
(廣西師范大學 文學院,廣西 桂林 541004)
抒情是詩歌最重要的表意方式,田湘詩歌以其獨特的表意方式構建出了一個屬于自己的情感世界。在這個自我建構的世界中,田湘實現了現實世界之所不能,并在此對自我內心世界進行反扣,進而對現實世界做出新的思索。雅克·拉康的鏡像理論與田湘詩歌中反復出現的自我建構現象有著“不謀而合”的契合之處,從拉康鏡像理論對其詩歌進行分析,可以反觀田湘自我建構的精神世界,探析其形成的特有詩歌風格。
鏡像;抒情;田湘詩歌;自我建構
用一顆純粹的心去寫詩,用純凈的語言表達自己的情感,這是田湘對于詩歌最真摯的追求。田湘用詩歌在自我內心世界建造了一塊純凈的土地,在這塊“自留地”中,田湘以最質樸卻又熾熱的語言為自己構建了一座屬于自己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中,他可以不斷地尋找本真的自我,這個自我建構的世界與外在現實世界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聯系,就是在這種微妙的間隙,造就了田湘獨特的詩歌風格。從雅克·拉康的鏡像理論中對于人的主體性的徹底顛覆以及由他者構建的虛假自我與理想自我對田湘詩歌中不斷出現的自我構建現象進行分析,可以深入探求其內在的精神世界及對其創作的影響。
情感是貫穿詩歌的生命線。朱光潛說過“每個詩的境界都必須有‘情趣’和‘意象’兩個要素?!槿ぁ喎Q‘情’,‘意象’即是‘景’”[1]89。評論家鐘嶸在《詩品序》中說到:“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形諸舞詠?!盵2]304即認為詩歌的本質是表達人的感情,是人的情感的產物,田湘的詩歌就是以抒情貫穿始終,他在詩歌中所傳達出的情感是濃烈而醇厚的,同時,其抒發情感的方式又是獨特的。他在詩歌中建構了另一個“自我”,而這個“自我”在其詩歌中被轉化成了一個虛擬化的抒情對象“你”,這個虛擬的“你”就成為現實“我”的情感宣泄對象。
在拉康鏡像理論中,人對自身的最初認識是從鏡像階段開始的。所謂鏡像階段,是指還不會說話、無力控制其自身運動、完全由本源欲望無秩序狀態下6 到 18 個月的幼兒在鏡子中看到自己的完整成熟的影像之后將其認作自己本身的階段。不過,在拉康的鏡像理論中,“自我的范圍處于虛擬的邊線上?!盵3]25這個從鏡子中體驗到的自我從本質上來說是一種誤認,是在想象的基礎上產生的,人的自我認同說到底只不過是一種想象性的認同關系。也就是說,“在鏡像中,理想自我充當的是主人的角色。它把自己置于看似獨立的位置,否認在鏡像中作為自我出現的東西只不過是再現的產物,但是,主體又認為自己是仆人,認為自己在他的統一的圖像中找到了主人,而實際上在這種‘我是他人’的循環中出現的,‘首先是一系列矛盾的層面,一系列欲望——尚支離破碎的欲望——的異化’[3]28。因此,鏡像階段實際上是開啟了主體想象的功能,也就開啟了理想自我建構的過程。
在田湘《紙上的情人》《虛掩的門》《瓷房子》《誰也無法看到的玻璃心》等詩歌中都出現了一個虛構的自我形象,這些虛構的自我形象無疑是田湘一個理想中自我的再現?!拔液鋈话l現/在我內心深處/有一扇虛掩的門/它從未被打開/也從未關閉”(《虛掩的門》)詩歌中的這扇從未被打開的門應是田湘內心世界那扇連自己也從未被開啟過的隱秘的內心世界。這扇門是現實和理想世界的一個銜接點也是一個斷裂點,它一直都存在,但是它的存在實際上又是一個“虛無”。因為它似乎一直存在,但是它又從未被開啟,所以,這扇門被打開后,究竟是怎樣的世界,就連現實的“我”也是無法自知的。但是在這扇門里“有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有著童年、少年、和青春的夢想/有著空虛、孤獨、憂傷和甜蜜”。所以,這扇門的后面,應該是詩人田湘所向往的一個理想的世界,在這個世界里,它有著“我”現在所不能實現的所有對自我的一個理想構建,在那里,“我”的夢想得以實現,“我”在青春年少所應有的青春的孤寂、憂傷、甜蜜都逐一嘗遍。
但是,在田湘看來,這扇門“它似乎在等待著一個人/輕輕地把門叩開/可直到青春逝去/那扇門依然虛掩著/那個叩門的人依然沒有出現”。所以,打開這扇門之后究竟其背后的世界是什么,“我”始終不知道,因為,那個叩門的人始終沒有出現。在這里,詩人田湘其實是矛盾著的。因為現在的“我”期待著那扇門后面是一個理想的“我”,但是,詩人自我內心卻意識到,在通往理想與現實之間始終橫亙著一條無法逾越的界限,雖然近在咫尺,但終究只是一個虛幻的世界,一個假想的自我。這個假想的自我是現實的我永遠也到達不了的遠方。“遠方總是很美,不可抗拒/已經抵達的遠方/為何又遙不可及/瓷房子,你在我的前面/制造了遙不可及的遠方”。(《瓷房子》)這就是田湘自我矛盾的點,一方面,他渴望著那美麗的遠方,但是另一方面,他又深刻地意識到,吸引著他的遠方是窮盡他一生也無法到達的?!澳阍谶@里對我說出了永恒/可我知道,永恒是最不可靠的謊言/而我卻在謊言里生長”。在自我無法實現的現實世界,自我建造的這座瓷房子卻可以承載“我”所有編織夢,“沒有什么更能震撼這個世界/這燦若明珠的殿宇/足以裝下你的夢想、瘋狂與虛榮”。即使現實中的自我是十分清楚地知道“從開始你就知道了結局/但是,你仍然要建造一座/愛的墳墓”。
在這里,詩人田湘是茫然而痛苦的,因為他從為自己建造的理想世界的那一刻起,他就意識到了這一切其實都是“無”,他不停地在追尋著的內心本真的自我,其實都是虛無。這種真實自我與虛構自我在不停地進行交替,“你對我說出了永恒/用你的目光刺傷我的眼球/這也是你給我的饋贈/足以讓我窒息/你說,留下來吧/這房子屬于你/這房子屬于你/可我心已空,無法接納/這個世界上沒有我想要的/永恒”。詩人徘徊在現實與理想之間,但最終,他發現了自己建造的理想之塔終究無法在現實中實現。
在田湘詩歌中始終出現一個不斷在尋找自我的階段中,但是在尋找的過程中永遠在上演著一場無窮盡的追逐游戲,“我的影子/背對背和我躺在一起/卻不會跟我一起疼/它不是我自己/眾人坐在我身邊/我卻在與手機里的眾人聊天/不停地把現實虛擬/究竟哪一個才是我自己”。詩人希望在一個虛擬的世界中尋找到真正的自己,但是,他發現這一切都只是徒勞而已,因為,就連他自己也無法確定,究竟哪一個才是真實的自我,“我看著窗外/隱約見到有個人奔跑著/我渴望那是未知的自己/我告別了小屋/卻忍不住回首/竟在窗臺/見到哭泣的自己/我究竟是誰/難道鏡中遇見的/就是真實的自己”。(《遇見自己》)“我”渴望在窗外奔跑的那個是自己,但是這個形象究竟是不是自己,詩人自己也不知道。
“情人節這一天/他在紙上畫了一個情人……他還是不放心/把自己也畫到情人身旁/他說只有紙上/才有一生一世的愛情”。(《紙上的情人》)在這首詩中,“他”無疑是作者內心虛化的另一個自我。他不相信在現實世界中有永恒的愛情,于是,他轉到了現實之外去尋找,“鏡子階段是場悲劇,它的內在沖勁從不足匱缺奔向預見先定——對于受空間確認誘惑的主體來說,它策動了從身體的殘缺形象到我們稱之為整體的矯形形式的種種狂想——一直達到建立起異化的個體的強固框架,這個框架以其僵硬的結構將影響整個精神的發展。由此,從內在世界到外在世界的循環的打破,導致了對自我的驗證的無窮化解。”[4]93田湘詩歌中不斷出現的尋找的過程,實際上就是一個不斷尋找自我的過程。
按照拉康鏡像階段的理論,鏡像階段的嬰兒,看到鏡像中的影像隨著自己動作的變化而變化,認為自己控制了鏡像,對這種行為感到興奮,進而通過想象性的認同。但是,這種想象性的鏡像認同從一開始就是虛幻的,它并不代表嬰兒真正上實現了對其鏡像控制,更多的是一種期待,一種對身體整體性的期待。也就是說,究其根本,鏡像階段實質是內在驅動力從缺乏被推進到期待中,為陷入空間認同的主體形成了從破碎的軀體到整體性的幻想過程。
正是這種期待性驅使田湘在詩歌中不斷地自我建構?!澳憧匆娏瞬A?,并透過玻璃/看到了玻璃以外的事物/一座疲憊的城市在玻璃之外喘息/玻璃是透明的,陽光可以/穿過玻璃走向你,你的目光/也可以穿過玻璃走出去”。(《誰也無法看到玻璃的內心》)詩人希望有這樣一面玻璃,美好的事物可以走進來,還可以將一座疲憊不堪的城市阻隔在外,正是詩人對于喧囂城市之外渴求一片充滿陽光的凈土,這面玻璃無疑是詩人內心期望的物化,詩人為自己打造了一個理想的世界,尋求內心深處最真實的自我,“當通往人類自我完善的自然之徑被堵塞時,人們便會逃向自我、沉溺于自我,建立一個外在厄運無法侵入的內心世界?!盵5]43但是,就如拉康理論所揭示的,我們窮其畢生所尋找到的自我并不是它自己的主宰,當我們找到它時,它卻外在于我們,總是作為一個他者而存在,“但你的身體走不出去霧霾也走不進來/兩種物質之間隔著透明的玻璃/除非玻璃碎了淌出血來”。即使詩人為自己打造了一座理想的宮殿,但是最終會發現,內心的期待永遠與現實隔著一堵墻,這是因為自我是主體與自己身體之間想象性的關系之上所建立的,這種異化了的鏡子之中的整體性和完整性是在實際之中無法獲得的?!爸黧w是在一種幻象中預期看到其能力的成熟”[6],這也是反復在田湘詩歌中出現自我建構的復雜現象原因所在。
根據拉康鏡像理論,個人主體并不能自我確立,即“主體不是他自己的房子的主人”[3]22。換句話說,它是理想自我以鏡中形象為中介而進行的成功的侵占。我的一切是作為他者顯示出來的,而他者又是作為另一個我顯示出來的。“在對他者形象的認同與對他者形象的原始競爭之間存在著一種原初的沖動,正是這種沖突開啟了一種辯證的過程,從而把自我與更加復雜的社會情境聯系了起來?!盵3]22這也就意味著自我構建離不開他者的目光中介,而他者,將對自我建構的塑造功能貫穿于人的一生。“因此,主體與它的形象之間的動態關系表示的是人類個體一種孜孜以求的永久趨向,這種趨向引導人類個體終其一生都會追尋并培育一種理想自我的、想像的完整性?!盵7]而這里的他者,可以是父母的期望、朋友的親密的友誼、以及心中的戀人等,這些作為外在于主體的“他者”都對于主體本身的自我建構都起著不容忽視的作用。
情詩是田湘詩集中重要的組成部分,凄美之下令人動容“一個人老去的方式很簡單/就像站在雪中,瞬間便滿頭白發/沒想到鏡子里,有一天也下起了大雪/再也找不到往昔的模樣”一個癡情主人公的形象躍然紙上,但是,這一場戀愛當中,“我”并沒有得到一場完滿的愛情,但是“她”在這里也就是作為一個他者形象,卻對于“我”的個人情感價值塑造起著重要影響,“可我不老去,一直站在原地等你/我固執地等,傻傻地等/不知不覺已變成雪人/我因此也有了一顆冷酷而堅硬的心/除了你,哪怕是上帝的眼淚/也不能將我融。”(《雪人》)雖然“我”沒有得到一場預期當中的戀愛,但誰又能說這不是另一種人生意義上不完滿的完滿?也許正是在現實中未達到的理想中的完美,卻在詩人田湘詩歌中自我建構之下達到了最佳狀態。而正是由于在現實世界中,他者對主體本身的影響,促使詩人在詩歌中不斷進行一個理想自我形象的建構,但是,這種自我建構從本質上來說也是在現實他者影響下的投射,因為主體在本質上具有內在的虛無性,這種內在的虛無性就需要外在他者來進行不斷地補充與填補,從而實現主體在現實世界中心理、生理、社會、文化等的渴求,但這一自我形成的過程是在一系列想象性的過程中完成的,并非是真實的自我,正如嬰兒在鏡子中第一次看到自己完整的、整體的形象時,形成理想的自我而感到無比興奮。
“星星每夜都閃著同樣的光芒/一次一次,溫柔如初/就像你給我的謊言/我一直在仰望/那么天真,相信一切都很美好/所有美麗的事物/都是真是的/從遇見你時,我就相信你/錯誤地把你的眨眼/當作給我的暗示/我總是為這種不確定的東西/幸福著,憂傷著?!?《星星是你給我的謊言》)即使“我”知道這所有的一切其實都是一個虛無,是一個謊言,但是,對于“我”來說,這仍然是美的,寧愿相信這一切都是真實,但正是這種不確定的東西,卻讓“我”內心隨之波動,或幸?;驊n傷,而正是在現實的求而不得的情感在反映到詩情上卻達到一種意外完整的收獲。
田湘在詩歌中的自我建構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自我在現實之外尋求的一個新的嘗試,雖然這個新的嘗試最終也是虛無,正如齊澤克所說:“從‘智慧’的角度來說,棄舊迎新是那么麻煩,根本不值得一試。因為到最后,我們總是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盡管我們曾經試圖逃離。正因為此故,我們必須明白,我們要做的,不是追逐不可能性,而是在瑣碎的日常生活中尋歡作樂。”[7]12因此,明知不可能而為之的心理狀態從本質上看似乎并沒有達到作者內心的渴求,但是在不斷地追尋過程中,卻享受到了過程的快樂,“太多的青草蓋住了泥土/讓我無法抵達事物的本質……太相信愛情已經被愛情所傷/我在春天注定成為失敗者/春天只展開美好的一面/誰又能逃出愛的陷阱/高于春天的只能是火……是死去的草木/是耕牛犁開大地殘留的血跡/和那些在天空中行走的靈?!盵8]8正是愛而不得的內心狀態(即他者)驅使著詩人不停地在詩中尋求著內心的平衡點,現實的失落與內在的渴求在詩歌中的言語表達上達到了完美結合,此種創作狀態是一個臨界點,低則俗,高則有刻意之痕跡。這種在他者的驅使下不斷去實現主體在心理、文化上的渴求,最終通過想象的途徑在詩歌中實現了內心的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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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韋志巧]
The Mirror and Self - construction in Tian Xiang’s Poems
XIE Yuan yuan
(College of Liberal Arts,Guangxi Normal University,Guilin,Guangxi 541004,China)
Lyricism is the most important way of expressing in poetry.Tian Xiang’s poetry has constructed a distinctiveemotional world with unique ideographic way. In this self-constructed world, Tian Xiang has realized what the real world can not achieve, locked in the inner-self, and then brought inspiration towards the real world. Jacques Lacan’s mirror theory has a high degree of coincidence with the repeated self-construction phenomenon in Tian Xiang’s poems. The analysis of Tian Xiang poetryfrom Lacan’s mirror theory can reflectself-constructed spiritual world of Tian Xiangas well as explore the formation of Tian Xiang’s unique poetry style.
Lacan’s mirror theory;lyrical; Tian Xiang’s poetry; self-construction
I052
A
1672-9021(2017)01-0020-04
謝媛媛(1990-),女,廣西全州人,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比較文學,歐美文學。
廣西哲社規劃基金一般項目“世界文學視閾中的廣西詩歌研究”(15BZW006)。
2016-1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