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龍套的你們

謝大剛

我記得之前在電影學院上學的時候，我學會重新調整對眼前現實的判斷能力：走在校園里或許會聽到一個女生大叫，可是千萬別著急去救她，否則你也許會穿幫到幾個學生正好拍的電影作業中；假如遇到看似黑社會的男人拿起槍，不用報警，至少要等著導演叫“停”后過去跟人家說說他表演多少有些夸張。可是畢業后我竟然發現，這種現象不僅限于電影學院本身。

有的時候我感覺北京更像一個專門為了什么電視劇搭建的城市，在市中心走不了幾步都會遇到什么拍攝。有的街道一半人是在正常地生活、正常地說話，另一半的人是在演戲、在念臺詞。其實所謂正常生活的一半人也包含一部分正坐在附近的咖啡廳里寫劇本、廣告文案等，做著類的電影夢的人。

也有相當大的一部分人都是跑龍套的，都在免費把自己的表演獻給某個拍攝者。時間并不固定，拍攝地點也不會提前宣布，不用面試，不用化妝，不用背臺詞，也不會有執行導演大聲叫“開始”。你也是，你或許不知道，可是你常常被拍進一個宣傳片或者學生短片或者廣告。街上處處都有鏡頭隨時準備捕捉不經意的你。咖啡廳里、地鐵里、街上，你哪里都別想躲，哪里都沒準兒有埋伏著準備拍你的戲的攝影師。有時候這個討厭的攝影師就是我，我利用從你身上鮮榨出來栩栩如生的內容，而你呢，你得不到什么好處，拿不到報酬，也不會署名，你只不過是人海茫茫中不突出的一滴水。你形象再好也不過是畫面里的一個小點，你話說得再靈巧也不過是環境聲中的一點嗡嗡音調。你可以繼續做自己世界里的主人公，可是我的戲不需要獨一無二的你，我不用你的氣場、你的魅力、你的個性、你動人的一面，我需要的是你的普通、你的平凡、你的通俗、你的跟風、你的不突出。我需要你來做很優秀的背景，而不是搶戲的主角（當然我或許也被你的手機相機給捕捉了，我也給你跑龍套）。

挺有趣的是：在街上走著的你低頭看著手機，以便回避看到你眼前沒有被整齊地給包裝起來的雜亂世界，而往往在你手機屏幕上所看的視頻背后的制作人卻會盡量把它做到“很生活”，換句話來說——我拿著機器上街去，拍的是你本來一從手機上抬頭就能看到的世界。

或許以后會有人研發新的App，叫“更好的眼前”，這個App隨時會拍我們眼前的世界，卻把它理想化，把霧霾換成藍天，把眼前的啤酒肚搞成完美的六塊腹肌。人們只要是看手機就會活在烏托邦里，那個時候街上確實再不會有選擇抬頭看真實世界的人。那個時候我就更容易把你拍到我的片子里，因為當我遇到你的時候，App會把我給過濾掉，畢竟完美的世界不需要像我這種討厭的攝影師。

活在大城市的你們一定曾經跑過龍套，我在此向你們曾給我們獻出最真實的自己表示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