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正尋求第三種政治發展途徑

隨著中國國力崛起，習近平時代的中國，正引發中外前所未有的關注。美國布魯金斯學會約翰·桑頓中國中心主任李成的新書（《習近平時代的中國政治——重新評估中國集體領導體系》）在近期出版，為此揭開了部分神秘面紗。以下是對李成獨家專訪的節選。

問：為什么現在要對中國的集體領導體系進行重新評估？

李成：對于鄧小平時期開始逐漸形成的中共集體領導制度，西方學界從一開始就有很多評判和懷疑，有時候是非常情緒化和主觀的：以前當中國領導人和學者談集體領導時，不少西方觀察家就不以為然，認為這是無稽之談，所謂的集體領導在不少人看來是低效或無效的同名詞。而現在，他們則開始講中國的集體領導的種種好處。

最近3-4年習在權力上的集中，有時會給外界一種誤判，認為中國領導層的權力被掌握在一人手中。這種誤解來自外界對中國政治標簽化和單一化的審視。這些誤判與我多年來對中國政治的實證研究和觀察并不相符，而這些誤判又會嚴重影響到人們對于中國政治的理解和對于中國前景的評估，也會影響各國對華關系的走向，所以澄清這些是很有必要的。

問：你所研究的中國集體領導體系現在是什么樣子？

李成：中國高層政治并不是部分人所描述的那樣鐵板一塊，中國的政治體制雖然不如經濟轉型和經濟起飛那么讓世人矚目，但并不是固步自封、停滯不前；它在隨著中國社會的發展和變革進行著一定節奏的發展和演變；在中國各項發展都走到重要關口的現階段，中國政治的當下和未來，值得人們細致解剖和深入探究，更值得人們去期待。

我的書中對這部分的內容有著詳細的闡述，在當今中國政壇復雜的人事構成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依賴又相互分享權力，既有合作也有競爭，沒有任何一方可以贏者通吃或對權力進行絕對性的獨攬。從一定程度上，黨內權力分享的政治模式會為中共領導層保持彈性、提供平衡，也會更適應當下中國政治、經濟、社會各方面不斷變化的情況。

問：通過多年的人事觀察和對中國政治制度的研究，你對當下中國政治的總體判斷是什么？

李成：我認為，中國政治是在尋求區別上述兩點中外偏見之外的第三條路徑：中國不會成為與西方完全一樣的民主國家，但是中國政治制度不是一成不變的，過去二三十年或者正在發生很多微妙的變化，它在進行很多非常有價值的中國式的探索和試驗，尋找中國自己的制度化乃至民主化路徑。而這種探索并不是中國獨有的，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的民主都有自己的特色，任何兩個國家的民主模式也沒有完全一模一樣的。我的新書對中國政治制度的發展和變化，做了很多詳細的梳理、闡述及其分析。總的來看，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政治的活力和變化，遠遠超過很多西方人士的想象。

問：這種中國的政治活力有哪些方面的表現？

李成：例如，在一黨制的國家，權力的更替和轉移是一件非常關鍵而困難的問題。而當我們回頭看看過去30多年的當代中國政治發展，中國政治精英的組成，尤其在換代以及政治精英所受教育學科背景兩個方面，都實現了相對平穩的過渡和轉換，而且這個轉換，不僅是各為一次，而是各為兩次。

再比如，從統計數據來看，從1987年十三大以來至今將近30年間，中共中央委員會的改選，有很大幅度的精英變化和流動，平均每屆有62%的新人加入，而接下來的十九大，還會有更高比例（我估計約70%）的人事變動，這么大范圍、快速度的精英替換是世界各國所罕見的。這本身是一種政治制度化且充滿活力和包容性的表現。

另外，中國政治同時不斷在尋求新的制度化機制、政策規范去改善它的不足。這也是在過去三十多年，中國社會在如此巨變的情況下，中共還是一如既往地保持著它一黨執政的掌控力的其中一個原因。外界的分析人士往往過于悲觀，實際上有些制度化的機制已趨于穩定，而且中共黨內民主化的嘗試并未停止。尤其是習上任后的大規模高層次的反腐和軍隊改革。這些本身也說明，這個制度在不斷改進。只是它不是外界一些人所希望的立竿見影的變革，而是用一種循序漸進的方式，優化其制度運作；它所尋求的是一種可控并且相對安全的改革。

問：中國政治在當下走到一個重要關口，你的預估是什么？

李成：我認為，有兩方面的因素會影響中國未來十年的政治制度化發展。第一是習的主導性角色和政治制度化限制之間的關系。中共的制度性的規則和規范，如中央委員退休年齡限制、任期制、各省席位平均分布以及黨內民主的實驗如差額選舉，也許會逐漸克服權力制衡上的不足并加以改進，而不是走向和集體領導相反的路徑。

領導層不同精英集團之間的合作與競爭，尤其是習所面對的艱難的政治選擇和其擁有的政治智慧及政治資源，很可能會讓即將到來的十九大換屆產生一定意義上的制度創新，也許會為中國式民主鋪路搭橋。

第二個因素來源于中國社會的活力。來自不同利益集團的政治訴求、不斷壯大的中產階級，和來自法律界及民眾的要求，都會對中國的國家與社會關系的根本性轉變產生積極影響。這些推動力來自中國下層，并與上層的制度化建設相呼應。對于中共即將召開的十九大和中國政治未來的走向，盡管有一些不確定因素，我仍保持著相對樂觀的態度。從廣闊的視野來看，當今的中國政治體制是動態的，而不是靜止的。因循守舊和顛覆性巨變都不是出路。漸進的、制度化的不斷變革才是中國應該尋求的第三種政治發展途徑。（黎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