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 基 剛
(復旦大學 外文學院,上海 200433)
從語言屬性看外語教學的工具性和人文性
蔡 基 剛
(復旦大學 外文學院,上海 200433)
我國學者幾乎都認同于外語教學既有工具性又有人文性,同時我國各教育階段的外語教學都把語言的人文性和工具性分在不同的課程里體現和實施教學。事實上外語教學要兼顧工具性和人文性是一個偽命題,把語言教育分成人文主義和工具主義是沒有理論依據的。外語教學的人文性是不存在的,人文性內涵應是文化和人文教育:前者是語言的基本屬性,無法剝離出來,即使一個科技術語也蘊藏著豐富的文化信息;后者是一種有目的的活動。外語教學的主要功能就是工具,它既可以體現在語言學習、出國旅游、學習知識等方面,也可體現在了解世界和開闊眼界的素質培養方面。因此,開展人文教育和素質培養就是工具的一種功能。在大學英語教學中,培養學生用英語從事專業學習和今后工作的能力是工具的主要作用,人文教育的功能應該融入其中,而不應專門開設英美文化文學課程來進行此目的的教學,把外語教學定位人文教育,把人文教育等同文化知識是我國外語教學應用目標缺位的必然結果。糾正我國外語界對外語教學工具性和人文性的誤解有助于我國外語教學的健康發展。
語言屬性;工具性;人文性;素質教育;外語教學
外語教學兼有工具性和人文性,或外語教育具有工具主義和人文主義思想是國內外語教學界達成的共識,往往被用來指導各教育階段的外語教學大綱。如教育部2011年頒布的《義務教育英語課程標準》(以下簡稱《標準》)規定“義務教育階段的英語課程具有工具性和人文性的雙重性質”。教育部即將頒布的《大學英語教學指南》(以下簡稱《指南》)指出:“大學英語課程是高等學校人文教育的一部分,兼有工具性和人文性雙重性質?!卑蠢碚f,雙重性是指一個事物同時兼有兩個方面的性質,但無論是《標準》,還是《指南》,都是用“就工具性而言”和“就人文性而言”分別引出不同的教學內容和課程。如《指南》解釋:“就工具性而言”,大學英語一是體現在基礎課程上,即提高學生英語聽說讀寫能力;二是體現在專門用途英語(ESP)、學術英語(EAP)或職業英語(EOP),讓學生獲得在學術或職業領域進行交流的相關能力?!熬腿宋男远裕髮W英語課程重要任務之一是進行跨文化教育。”這種分類不免讓讀者理解為:大學英語課程的工具性和人文性是可以分開在不同的課程里實現。
因此,這種疑慮引出了本文要探討的問題:外語教學的工具性和人文性與語言的工具性和人文性是否一回事?外語教學的工具性和人文性是否可以分開體現和實施?把外語教育劃分為工具主義和人文主義是否科學?提出大學英語是“人文教育的一部分”是否妥當?我們認為討論這些問題非常重要。由于我國整個外語界都認同外語教學兼有工具性和人文性,都傾向當前的外語教育要突出人文性;各階段的外語教學大綱都以此為思想基礎,因此反思這樣的提法,進而提出不同的觀點,對于我國外語教學的定位和大綱設計都至關重要。
外語教學的工具性和人文性是從語言的工具性和人文性引出的。盡管語言人文性在國內學者中談得非常普遍,查遍西方語言學文獻,卻基本上沒有這種說法[1]97-109。因此,曹志耘承認“在世界語言學史上,對語言人文性的研究從來沒有真正成為語言學的主流”[2]4-16,這是因為語言人文性在西方文獻中能找到最接近的對等詞就是文化。于根元曾記錄了國內語言哲學方面專家對語言人文性的討論[2]4-16。專家們無不把人文性理解為文化,如“人文性主要指語言含有使用者群體的文化、習俗和情趣等”(于根元);“語言的人文性包括語言的文化性質,文化價值和文化功能”(曹志耘);“人文指的是人類社會的各種文化現象”(周洪波);“研究漢語的人文性參照系是西方文化”(崔希亮)??梢娬Z言的人文性實際上就是文化,它是語言的基本屬性。語言是人創造的,語言就必然反映人的文化精神。語言中一個詞,甚至一個術語都蘊含著大量文化信息,反映著作者的民族精神、文化觀和社會價值觀。語言文化性和語言所表達的內容沒有多大關系,即使是科技文獻和課程,如石油英語、金融英語、醫學英語和法律英語也反映作者或編者的民族精神、社會文化和價值觀。
語言雖然沒有人文性的說法,但確有工具性(instrumentality)。在潘文國收集的68種定義中,幾乎三分之二認為語言是人類表達思想感情、交流信息、傳遞文化的工具[1]97-109。如斯大林關于“語言是人們用來交流思想,達到相互了解的工具和手段”,高名凱和石安石關于語言“是交流思想、知識與信息的工具,也是凝固與傳遞經驗的工具”。和語言文化性一樣,語言工具性是語言的主要屬性,它們可以說是一枚硬幣的兩個面,不能也無法把它們分開的。但它們有區別:前者是語言無法擺脫的屬性,后者是語言的功能,即人類可以用語言作為工具達到不同目的。Cook認為學習外語有兩個目標:一是外在的(external goals),如信息的交際和獲?。欢莾仍诘?internal goals),如身心的發展和自身素質的提高[3]。這兩種目標都是外語學習工具性的表現。根據這兩種目標,我們試著把語言的工具作用細分為六類:1)學習語言,以進行交流;2)參加外語考試獲得證書;3)出國旅游生活學習工作;4)獲取各種信息,學習科學技術知識;5)了解不同文化和社會;6)提高自身人文和科學素養等。也就是說語言不僅是學習知識的工具,也可以是提高自身素養的工具。因此無論是通過古典語言學習了解歐洲歷史、文明和文化,還是通過英語學習了解世界不同文化,擴大國際視野,或用外語汲取科技經濟信息,都是外語工具性的一種表現。離開了把外語作為工具,既無法汲取世界先進科學技術知識,也無法了解歐洲歷史和世界文化,還談什么通過外語學習提高人文素質修養?
那么,外語教學有否人文性?首先我們必須厘清人文性的概念,“如果連概念也還處在混亂之中,便奢談什么‘需要人文精神的高揚’,豈非戲談?”[4]30-32漢語里的“人文”一詞最早出自于《易傳》的一則彖辭:“小利有攸往,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這里的 “人文”是指社會人倫秩序和精神文化現象,也就是說具有人文精神可以教化天下,使人們具備高尚的道德品質[5]68-73?!叭宋摹币辉~在英語里很難發現對等詞,只有humanism(人文主義) 和humanities(人文學科)有點接近,如 Issacson說“人類活動涉及價值觀、審美觀、社會情感,個人意識以及道德觀。這些東西就是藝術和人文學科(humanities)教給我們的?!盵6]82可見人文學科和漢語的“人文”一詞的內涵并不一致。
我們認為,外語教學人文性更接近的概念應該是 liberal education(人文教育)。人文學科進行的是藝術、文學、哲學、美學等領域的研究,而人文教育涉及身心全面訓練,特別是人性的培育和優雅藝術的教育,也就是漢語中人的教化。這樣說,西方的“liberal education”和漢語的“人文”的內涵基本一致,都是涉及人生價值和人生意義的探索,幫助人們樹立正確的價值觀和審美觀,使社會、人生更趨完美與和諧[7]56。外語教學的人文性“就是指通過本族語言與外國語言的學習,來開闊學生的視野,了解其他民族優秀的文化。”[8]16由此,我們可以發現,外語教學的人文性說法并不準確,實際上是指通過外語學習來了解世界文化,提高人文素質修養,即用語言進行人文主義教育。而這種教育活動的本身恰恰就是語言工具的一種職能,是人們通過語言工具的使用達到某種精神進化和思想提高的目的。也就是說,外語教學人文性的確切說法是外語教學的人文教育。
因此,我們要把語言的文化性(或人文性)和外語教學人文性即人文教育區別開來,它們不是一個概念。語言文化性(或人文性)是語言內在屬性,是語言中凝結的使用者的文化、情感和價值,語言不管如何使用,都反映了語言的文化;而人文教育是人們利用語言進行一種有目的的活動,因此,也應該納入語言工具性范疇?!吨改稀钒淹庹Z教學工具性理解為單純的語言學習和學科知識的汲取與交流是不準確的。
語言的工具有六大職能,那么哪個最主要和重要?這是依不同使用者而定的。大中小學都把外語課程規定為必修課程,那就必然體現了外語政策制定者的意圖。顯然,中國從小學開始開設外語課程,一直到碩士、博士還是必修課程,花費巨大的教育資源,其主要目的就是通過學習一門外語,掌握這個工具,達到與國際交流、汲取學科信息和知識的作用。教育家葉圣陶指出:“語文是工具,自然科學方面的天文、地理、生物、數、理、化,社會科學方面的文、史、哲、經,學習、表達和交流都要使用這個工具。要做到個個學生善于使用這個工具(說多數學生善于使用這個工具還不夠),語文教學才算對極大提高整個中華民族的科學文化水平盡了分內的責任?!盵9]59-61道理很簡單,語文是學習其他一切學科的工具,只有學會熟練地使用漢語,才能進行各學科知識的有效學習,也就是說語文能力是其他學科學習所必備的條件。因此,我們完全可以把葉圣陶這個話套到外語上說,即:“只有個個學生善于使用”外語“這個工具”,大學英語“教學才算對極大提高整個中華民族的科學文化水平盡了分內的責任”。
但是外語教學的工具性在我國外語界則成了一個消極詞。羅益民、楊自儉和楊忠認為外語教育本質不是工具性,而是對人的基本素質教育[10]50-58[11]14-16[12]133-137。張紹杰直截了當地指出:“大學外語教學要淡化工具性,強化人文性?!盵13]9-12周燕直言“我特別主張,現在應該減少提外語教育的工具性。從我們教育者的角度來說,應該把外語教育的人文性突出出來?!盵14]12-14從現有關于外語教學工具性討論的文獻,除了筆者對外語教育工具性持積極的態度[15]5-8,其他似乎都是一邊倒的否定態度。
為什么國內學者對外語教學的工具性有這樣消極的態度?可能有三個方面的原因。
第一,我國外語教學中存在著普遍的應試教學。中小學英語教學主要目的似乎是幫助學生在中考和高考中拿到好的分數。到了大學階段,由于教育部規定“對結束大學英語四、六級學習的學生要進行統一的標準考試”,并規定通過率是“檢查大學英語教學質量的依據”[16]7。這樣,在高校教學質量評估壓力下,高校大學英語應試教學自然泛濫起來,而其他如了解西方社會文化和提高自身素質修養的工具作用也都已喪失了(相關課程設置為選修性質,可有可無)。當大學生學習外語的全部目的是為了參加考試,這個大學外語教學中唯一還存在的工具作用就成了整個外語工具功能的替罪羊。
第二,中國傳統的重素質修養輕工具使用的理念。《周易·系辭》說:“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边@種重道輕器的文化傳統造成中國歷史上論道的書汗牛充棟,而論器之書則寥寥可數,很少有幾本論述工農業的科技書。可見,把語言教育劃分為人文主義和工具主義正是這種重道輕器傳統思想的反映。如我國各階段的外語教學大綱中,素質修養功能遠遠壓倒語言學習本身。《標準》規定“英語課程承擔著提高學生綜合人文素養的任務,即學生通過英語課程能夠開闊視野,豐富生活經歷,形成跨文化意識,增強愛國主義精神,促進創新能力,形成良好的品格和正確的人生觀與價值觀?!薄吨改稀钒汛髮W英語定位在“人文教育的一部分”,強調課程要“弘揚人的價值,注重人的綜合素質培養和全面發展,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應有機融入大學英語教學內容?!敝袊庹Z界甚至把外語教學刻意升格為外語教育,提出外語課程主要目的就是跨文化能力培養和人文素質培養,是定位的失誤。
第三,對西方通識教育理解的片面性。最近幾年我國高校學習美國哈佛和耶魯等大學的做法,普遍開展通識教育。受之影響,大學英語的人文素質教育更是被抬到一個極高的地位,提出了通識英語概念或通識英語課程。如2010年5月,大學英語教學決策者云集的有關外語通識教育與課程設置高層論壇,達成一致看法:大學英語不是單純的語言技能課程,而應富有文化內涵、尤其能推廣中國文化,“要大力培養學生的思想,提高學生的全方位素質”,因此,“外語通識教育與課程設置思路勢必成為外語教學的一個新思路,很可能會成為中國外語教學的一個重要轉折點?!盵17]13-19《指南》的制定更是從歐洲博雅教育找到根據。如王守仁分析說《歐洲語言共同參考框架》(簡稱《歐框》)強調學習外語是為了讓本國人民“更好地理解其他國家人民的生活方式、思維形式和文化傳統,促進人們相互理解和寬容,尊重各自的民族特性和文化多樣性”,因此,大學英語教學應幫助學生“理解西方文明、思維方式和生活習慣”,“熟悉中外文化差異,培養跨文化交際能力?!盵18]9-14
外語教學中的信息交流和人文教育都是語言工具性表現。語言的工具功能在不同對象的外語教學里,甚至在一個國家不同時期都應該有所側重。
第一,《歐框》強調外語在理解其他國家人民的生活方式、思維形式和文化傳統中的作用,這是對全體公民來說的。但是對大學生,對科技工作者決不會僅限于這個目標,也絕不是學習外語的主要目標。我們注意到美國的《迎接21世紀外語學習標準》也要求外語學習者提高跨文化交際能力,但是我們應該看到他們的外語實際上是漢語、阿拉伯語和波斯語等,這些外語和我們學習的英語在世界政治、經濟、科技信息傳播和交流中所起作用大不一樣,漢語不僅不是國際通用語,而且處在世界語言交流用語的最邊緣,甚至還低于越南語[19]。美國人和歐洲人學習漢語或波斯語主要是了解中國文化和阿拉伯世界(或和他們做生意)。但英語不一樣,它是世界通用語,不用英語就無法開展國際政治、貿易、科技等活動。兩種不同的外語,我們怎能照搬他們的外語學習標準呢?用美國的學習外語的標準來要求中國的外語學習,無非是把自己的手腳綁起來,可能這正是試圖阻礙中國崛起的國家所希望的。
第二,在上個世紀,我國社會比較封閉,國際交流非常少,因此這個時候更多地突出外語教學的人文教育作用或許是對的。通過閱讀西方文學作品,了解西方文化知識,以提高自己的人文素質精神和綜合文化修養是外語教學主要目的。但進入本世紀后,隨著改革開放,我國同國際經濟、科學、教育和文化的交往日益頻繁,我國已從“本土型”轉向了“國際型”[20]2-7。在高等教育國際化和經濟全球化背景下,在國家推進世界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的建設中,各專業院系和社會單位對大學生的專業領域或行業領域的國際交流能力的需求日益增強。此時外語教學的信息汲取工具性日益突出,如果我們還是停留在上世紀的眼光上,把大學英語教學定位在“人文教育一部分”,學習外語主要是“為了更好地了解其他國家人民的生活方式、思維形式和文化傳統”,我們將繼續上一代科技人員的困境:他們無法用英語汲取學科領域的信息,無法進行科研成果的國際交流,我們將繼續剝奪新一代科技人員在科學經濟等領域里的國際話語權。
第三,人文素質教育功能不僅僅是文化知識層面,還有學術倫理層面上的(或科學素養)。2015年美國留學生綜合教育機構發布《2015留美中國學生現狀白皮書》,稱近3年有1 657名中國留美學生遭學校開除,其中8成是學術不誠實,例如剽竊(如引用不規范)、抄襲、考試作弊或協同作弊(例如對答案)、代考或代課、成績造假、對老師撒謊、偽造導師簽名等(《環球時報》2015年5月28日)。根據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統計(《新晨報》2016年12月15日),2015—2016年《現代生物》、《斯普林格》、《愛思唯爾》、《自然》等國際頂級一流期刊查處并撤銷中國作者論文117篇,涉及醫生、高校教師、研究員和工程技術人員,原因是抄襲別人論文、他人代寫,或偽造“同行評審”。這就是我國中小學及大學各階段教育把人文素質教育片面理解為人文知識如跨文化知識的惡果。人文素質教育不把學術操守、科學倫理和道德品格納入其教育內容是我國人文素質教育失敗的最大原因之一。
第四,即使在高校外語教學中,突出哪個工具功能應取決于每個學科和專業的教學目和定位。如《英語專業教學大綱》的培養目的是“在打好扎實的英語語言基本功和牢固掌握英語專業知識的前提下,拓寬人文學科和科技知識”。因此,英語專業開設西方文明史、中西文化比較、英美文化概論、莎士比亞導論等是完全應該的。英語專業學生畢業后主要從事翻譯、外語教學和語言文學研究等,這些工作需要把外語對象國的文化、文學、歷史等人文綜合知識包括在專業內容的教學中。但大學英語不是一門學科,也不是一門專業,是一門課時非常有限的課程。大學英語對非外語專業的文科或理科學生來說只不過是其中一門次要課程,是一門工具[21]6。因此,外語在大學英語界被視為工具完全無可厚非,在非英語專業學生手里的的確確是在當作工具使用和發揮作用的[22]4-8。
大學英語教學的工具性應首先體現在培養學生用英語從事專業學習和今后工作的交際能力上,然后才可以考慮開出能開闊學生文化視野的跨文化交際課程,兩者不能顛倒。在有限的大學英語學分里(一般只有10—12學分左右,每學分18學時),模仿英語專業,把大量時間花在進行人文教育上,引導學生選修英美文學、英美文化、莎士比亞等課程并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這只會使大學英語失去在高等教育中不可替代的作用,因為英語系甚至中文系都可以開出這樣的課程。對照一下培養大多數日本諾貝爾自然科學獎獲得者的東京大學和京都大學,他們大學英語8個學分課程就只有學術英語閱讀、學術英語寫作、學術英語聽說和科技英語之類課程,全力培養大學生用英語汲取學科前沿最新信息的閱讀能力和在國際期刊上撰寫論文的寫作能力[23]1-6。可以這樣說,我國大學英語之所以定位在人文教育,根本原因是應用目標缺位,始終不提出培養學生用外語從事專業學習和工作的能力。
為了平衡外語教學的語言學習和人文教育,文秋芳認為大學英語課程體系應包括通用英語和專門用途英語(ESP)兩個課程體系。前者主要學習中外國情社情、中外哲學思想和中外文化傳統等;后者學習學術英語(EAP)和ESP。文秋芳的依據是通用英語可以拓寬學生國際視野,增加百科知識、培養跨文化交際能力和人的綜合素養;ESP雖然能培養用英語進行專業交流的能力和學術素養,“但不涉及多元文化,更不突出多元文化之間的交流?!盵24]1-8
我們認為這種劃分有待商榷。如Oxford出版社、上海交大出版社、復旦大學出版社等出版的“EAP”教材和Garnet出版社出版的“ESP”教材,課文有綠色化學、藝術歷史、城市安全、領袖行為、地球變暖、跨文化交際、科學發明、學術造假、臨終關懷、人口發展,甚至科學家責任等,不僅涉及自然學科和人文學科各個領域的百科知識,也關心多元文化和跨文化交際的綜合素質培養,努力拓寬學生的知識和文化的國際視野。而且學術英語更突出學術規范和科學倫理的教育,傳授防止剽竊和嚴謹的科學研究方法。
語言的工具性和文化性,外語教學的語言學習和人文教育是很難分開的,即使教一個專業術語也可挖掘其背后的文化信息,即使在EAP和ESP教學中也可以同時進行人文教育。人文教育的開展可以是顯性的和隱性的,既可以專門開設一門“英美文化”課程有目的進行,也可以在其他語言課程中附帶進行。在大學英語教學中,人文教育或素質培養主要是隱性的,是可融入在語言課程如ESP教學中進行的,無需(或無需用大量時間)專門開設人文教育課程。正如王守仁所說:“人文性(這里應為人文教育,下同)不能簡單理解為開英美文學、英美詩歌、莎士比亞等文學課程”,“人文性的核心是以人為本,弘揚人的價值,突顯對人的尊重。學醫的學生要培育愛心,懂得尊重人的生命價值,學工程的學生要有社會責任感?!盵18]9-14
因此,認為單一的學術英語和科技英語教學忽視了文化素質的培養[25]2-4,這種觀點顯然是與上述看法相悖的。
我們必須突破語言學習和人文教育二維對立的思維模式:語言學習和人文教育并不矛盾,并不是非此即彼的關系。語言學習就是人文教育,強調語言學習和學術信息交流,把英語工具學好并用到極致,就是在充分實現人文價值和有效開展人文教育。人文素養并不等同于人文知識和文化知識,人文素養既可以在通用英語課堂上培養,也可在EAP和ESP課堂上培養。課文主題無論是人文的還是科技的都可用于人文教育。能否有效地培養學生的人文素質不在教材內容上,不在于課文提供的是人文信息還是理工信息,重要的是教師要善于見縫插針,將人文教育滲透到課堂教學中[24]1-8,實際上,閱讀專業方面的外語文獻過程也是提高學生人文素養的過程[26]90-96。也就是說,人文教育是可以在語言學習和信息交流中自然而然地發生作用的。學生能逐漸體會到文獻背后的不同文化和價值,意識到中外文化的異同,從而潛意識地提高跨文化交際能力。我們不能把人文教育從語言學習及專門用途英語中剝離出來,安排在不同課程里進行。從某種意義上說,在學術英語課程中融入人文教育更為有效,因為培養學生批判性思維能力是學術英語課程的核心內容,使用批判性思維技能對文獻中的西方文化和價值觀分析,將會更好地評價和反思整個人類的文化,而不是像現在的英美文學文化課程對西方文化的全盤接受。
外語教學的人文性和工具性與語言人文性和工具性不是同一個概念,前者不能從后者找到理論根據。語言人文性即文化性,是語言的基本屬性,即使一個單詞一個術語后面也蘊含著豐富的文化精神,這種文化屬性是無法從語言里剝離的。外語教學的人文性實際上是人文教育,是一種運用語言開展有目的的活動,因此也是語言工具性的一種表現。語言工具性既體現在為語言學習,應對考試和信息汲取等外在目的方面,也體現在為自身素質提高等內在目標上,因此,把外語教學的工具性僅僅指向前者是不妥的。把外語教學區分為人文性和工具性,或人文主義和工具主義思想是我國重道輕器傳統思想的反映。我們認為在大學英語教學中,培養大學生用英語從事專業學習和今后工作的能力是外語教學的工具性的主要表現,人文教育的工具作用如培養大學生跨文化交際能力等應融入在語言教學如專門用途英語教學中進行,把大學英語定位在“人文教育”是不提出培養大學生用英語從事專業學習能力這一應用目標的必然結果,把人文教育等同文化知識是不妥當的。無論什么內容的課文和文獻背后都有大量文化信息存在和可挖掘來進行人文教育。在大學英語有限的學分里,不應專門開設英美文化文學課程來進行人文教育。這些課程可以在學校通識教育的公共平臺上開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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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樹武]
On Instrumentality and renwen of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Language Properties
CAI Ji-gang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Fudan University,Shanghai 200433,China)
There is a consensus that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possesses the properties of both “renwen” and instrumentality,each of which can be embodied and implemented respectively in different courses, as evidenced in English programs at primary,secondary and tertiary education.The Chinese term “renwen” is different from humanities and can find its equivalents in English as “culture” and “liberal education”.The former is embedded in language.Any texts,humanities or science,are grounded in the author’s culture and social values,which can’t be separated from the language itself.The latter is one of six functions of language instrumentality which range from gaining communication skills to raising cross-cultural awareness.In higher education,equipping students with necessary foreign language skills which are needed in their academic studies should be the major function of instrumentality.Liberal education can be conducted in the foreign language courses such as EAP or ESP.The limited credit-bearing College English courses cannot afford offering so called liberal education courses like American culture and literature.It is inappropriate to orient college English teaching towards cultural knowledge-based liberal education.
Language Properties;Instrumentality;Renwen;Liberal Education;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10.16164/j.cnki.22-1062/c.2017.02.001
2016-10-06
國家社科基金項目(016BYY027F);國家語委科研重點項目(ZDIII125-57);上海市教育委員會教育科學研究重點項目(A1301)。
蔡基剛(1955-),男,上海人,復旦大學外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復旦大學外國語言研究所副所長,上海高校大學英語教學指導委員會主任,全國學術英語教學研究會會長。
H319.1
A
1001-6201(2017)02-000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