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泉

許鋒

你能聽見泉水叮叮咚咚的時候，一定是內心寧靜的時候。

一個煩躁的人，心緒不寧的人，激動的人，狂妄的人，失去理智的人，窮兇極惡的人，窮形盡相的人——都不能聽到這種美妙的聲音。

你意氣風發的時候，春風得意的時候，前呼后擁的時候，也聽不到這種美妙的聲音。

不能說你一定會在窮途末路的時候聽見她，但是，想聽到這種美妙的聲音，你一定要停下來，你的身體，你的心，你的思想，在那一刻都要無條件地停下來，然后，坐在泉邊，呼吸，望著原野，聽風，看蝶，小鳥的啼鳴清脆悅耳……怎么樣，聽見泉聲了？

聽見了。

你不必看泉。泉自心生。大地的心。你怎么能看見大地的心。我看不見你的心，你看不見她的心。自己也看不見自己的心。心是花瓣，綻放之后就會枯萎。你只要肯聽泉，泉便會喜悅得像個小姑娘。她羞澀地流過土壤、巖石、沙粒、根莖、縫隙，她躲避著陽光，她不喜歡風雨，不喜歡尖叫，厭惡喧囂與迷亂，憎恨硝煙，所以，她來的時候，天高云淡，樹木蔭翳，幽靜而內斂，然后是你，正靜靜地等待與聆聽。她頑皮地扔下一枚枚小石子，落在水上、石上，叮叮咚咚……

你聽到了。她知道你聽到了。她專程為你而來，為你的守候與等待而來，你怎么會聽不到呢？只是，若你想探究她從哪里來，到哪里去，甚至不懷好意地挖掘她經過的路徑，你一定會傷害她的羞澀，驚著她，嚇著她。

不要那么做。泉聲的世界不是世俗的世界。你在世俗中，已經沾染太多的惡習，你一身污濁的氣息，你的眼里善惡交替，甚至，惡已將你囹圄。而泉聲是纖塵不染的，她不是音樂，而是天籟之聲，不是地面之水，而是生命之汁，她的情感是清澈的，目光是清澈的，身體是清澈的。她甚至清澈得抵擋不住你目光的撫慰、挑釁、掠奪。你們是方枘圓鑿的兩個世界，只能聆聽，不能介入。

足矣。

即便你處于叢林之中，你也會看見原野的廣袤，植物頑強又倔強的生命；小兔子、小松鼠自由自在地追逐與嬉戲；葉子在舞動，花瓣在飄零；風起云涌，氣象萬千。

一股無形的力量正滌蕩你一身的浮躁與不安。你既有的一切氣息都被吸附于自然之中，被潔凈替換。

你肯定開始思索樹的生長、鳥的飛翔、山的偉岸、巖的固執、天的高遠、風的幻化。世間百態，過眼云煙。

——若你沒有聽過泉，那太遺憾了。真是這樣的話，放下一切，現在就去。

先要找到泉。

泉哪里沒有呢？

——試試看。

你開始聽泉的時候，會像我一樣思考——人生這個東西，到底是什么？

我的答案是：泉。

這樣一條軌跡——流入清澈的小溪，流經村莊、街巷，聽見莊稼拔節，看見孩子跳躍，聞見米香。與父親和母親一起生活。

你再聽一聽他們的心跳，叮叮……咚咚……

不急不緩，就是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