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利行政調解協議的效力及其固化
王 霞 易建勛
行政調解作為一種具有專業、權威、高效等優勢的糾紛解決機制,理應受到專利糾紛當事方的青睞,但由于現行法律框架下的專利行政調解協議效力不明,阻礙了該制度內在優勢的發揮,導致糾紛當事人選擇行政調解的積極性普遍不高。為應對該制度漏洞,實踐中創設了司法確認、委托調解、司法置換等專利行政調解協議效力固化模式,一定程度上彌補了立法的不足。然而由于統一立法缺失、司法審查規則模糊等制度缺陷,這些模式在實踐中仍然存在運行的障礙。在專利法新一輪修訂過程中,有必要對專利行政調解協議效力及其固化規則進行針對性的完善。
專利行政調解協議 效力固化 司法確認 委托調解 司法置換
隨著知識產權保護意識日漸深入人心,專利糾紛日益增加,專利行政調解以其專業權威、便捷高效等天然優勢在專利糾紛解決機制中獲得一席之地。然而,實踐中由于專利行政調解協議效力不明,一旦一方不履行或者違反約定履行,雙方關系便處于“脫法”狀態。因此,不少專利糾紛當事人寧愿選擇成本高、耗時長、效率低的訴訟機制,也不愿意選擇專利行政調解來解決糾紛,使得該制度優勢無從發揮。針對專利行政調解制度的應然理性與實然狀態所出現的偏差,固化專利行政調解協議效力成為發揮行政調解作用的重要實踐進路。近年來,各地積極創設了各具特色的專利行政調解協議效力固化模式,有效補充了現行制度的不足。但是,由于缺乏統一、明確的制度規定,這些模式仍然無法從根本上改變專利行政調解機制遇冷的現狀。因此,對專利行政調解協議效力及其固化的研究對于優化專利糾紛解決機制、釋放專利行政調解制度優勢有重要的價值。
目前我國的調解制度可以分為人民調解、行政調解和司法調解。其中,行政調解指的是行政機關以國家法律、法規、政策等為依據,以當事人自愿為原則,通過說理教育等途徑,促使雙方互諒互讓,最終達成合意的糾紛解決方式。行政調解作為多元糾紛解決機制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專利糾紛解決過程中有其自身獨特的優勢:一方面,專利糾紛具有較強的專業性,技術理解的偏差將嚴重影響糾紛解決的公正性,而專利行政管理機關擁有專門的專利管理團隊能夠高效處理專利糾紛,因此,專利行政調解相比訴訟、仲裁等救濟機制更有效率、更加專業。另一方面,相比于人民調解,專利行政調解具有權威性、技術性的優勢;雖然實踐中專利人民調解也逐漸呈現出專業化的特征,但相對于行政調解而言,該制度缺乏專門的專利行政機關進行主導這一體現專業性與權威性的關鍵要素。行政調解遵循自上而下的治理邏輯,建立于糾紛當事人之間的平等協商和意思自治的基礎之上,集糾紛解決、行政服務以及行政指導等多種功能于一身,對新時期專利糾紛的解決有著不可替代的積極意義。專利行政調解不僅有利于維護專利糾紛當事人的合作關系,實現長期利益的同創共享,而且有利于減輕專利訴訟壓力,降低專利糾紛解決的司法成本,保障糾紛的徹底解決,促進社會的綜合治理。
然而,雖然專利行政管理機關作為調解主體,在專利行政調解過程中起到推動程序開展的積極作用,但由于專利行政調解協議的形成與專利行政管理機關所代表的公權力意志無關,該調解協議自然不具有與行政文書比肩的強制力。而調解協議的效力問題關系到爭議是否能夠得到最終解決,只有調解協議對當事人各方存在約束力的情況下,當事人才會自覺自愿地履行各自的義務,糾紛主體間的爭執才算真正得到解決。a李祖軍著:《調解制度論:沖突解決的和諧之路》,法律出版社2010年版,第328頁。實踐中,由于專利行政調解協議效力不明確,倘若一方當事人不履行或瑕疵履行調解協議內容,另一方無法強制要求其履行,雙方的爭議會因此而回到原點,前期的行政調解工作無法產生實質的效果。如此一來,勢必導致專利行政調解機制喪失原有的制度功能,無法實現“過濾專利糾紛、分流訴訟壓力、減輕司法負擔”等最初的制度目標,反而進一步加劇行政資源的浪費,增加當事人的糾紛解決成本。因此,專利行政調解協議的法律效力問題是整個專利行政調解制度的核心,影響著專利行政調解制度功能的發揮。
雖然從理論上來講,“若爭議雙方當事人就調解方案形成了一致意見,則該調解協議具有契約般的執行力。”bStephen B. Goldberg and others. Dispute Resolution, 3rd ed. Boston :little, Brown and company,2012.但關于行政調解協議的效力,我國現行法規定并不統一。由于沒有統一的行政法典,不同的行政法律制度對該問題做出了不同的規定。例如在《治安管理處罰法》中,對于某些特定的治安違法行為,行政調解協議的達成并履行可以作為公安機關對違法行為人不予處罰的條件。c《治安管理處罰法》第9條,對于因民間糾紛引起的打架斗毆或者損毀他人財物等違反治安管理行為,情節較輕的,公安機關可以調解處理。經公安機關調解、當事人達成協議的,不予處罰。經調解未達成協議或者達成協議后不履行的,公安機關應當依照本法的規定對違反治安管理行為人給予處罰,并告知當事人可以就民事爭議依法向人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道路交通安全法》則將行政調解作為當事人可以選擇的一種糾紛解決機制,并未對行政調解協議賦予任何法律約束力。d《道路交通安全法》第74條,對交通事故損害賠償的爭議,當事人可以請求公安機關交通管理部門調解,也可以直接向人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經公安機關交通管理部門調解,當事人未達成協議或者調解書生效后不履行的,當事人可以向人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2009 年7 月最高法院頒布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建立健全訴訟與非訴訟相銜接的矛盾糾紛解決機制的若干意見》(以下簡稱《意見》),規定了行政調解協議的性質是民事合同。e《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建立健全訴訟與非訴訟相銜接的矛盾糾紛解決機制的若干意見》第8條第2款,行政機關依法對民事糾紛進行調處后達成的有民事權利義務內容的調解協議或者作出的其他不屬于可訴具體行政行為的處理,經雙方當事人簽字或者蓋章后,具有民事合同性質,法律另有規定的除外。有一些行政法規保持了與該《意見》相同的立場,賦予行政調解協議以民事合同的效力并賦予當事人請求司法確認的權利。f例如,2012年1月1日起施行的《電力爭議糾紛調解規定》第21條規定當事人應當履行調解書。調解書中有關民事權利義務的內容,具有民事合同的性質,法律另有規定的除外。具有民事權利義務內容的調解書,當事人可以申請有管轄權的人民法院確認其效力。由此可見,我國現行立法對行政調解協議的效力規定態度并不明朗。通常在法律中,行政調解協議效力的規定最為謹慎,即使在行政法規或者其他文件中,最多也僅賦予行政調解協議以民事合同的效力。在三大調解制度中,司法調解書具有法定的司法強制執行力,g《民事訴訟法》第97條第3款,調解書經雙方當事人簽收后,即具有法律效力。人民調解協議具有法定的法律約束力,h《人民調解法》第31條,經人民調解委員會調解達成的調解協議,具有法律約束力,當事人應當按照約定履行。而行政調解協議作為一種官方調解協議,雖然有司法政策規定了其合同約束力,但是并沒有立法或者司法解釋對其加以規定,因此其法律效力事實上處于不確定的狀態。
我國專利行政調解制度在2000年《專利法》第二次修正過程中首次確定。2008年修正的現行《專利法》保留了該制度,該法第60條規定,在專利侵權糾紛中,“進行處理的管理專利工作的部門應當事人的請求,可以就侵犯專利權的賠償數額進行調解”,同時,《專利法實施細則》以及國家知識產權局發布的《專利行政執法辦法》中都對專利糾紛行政調解的范圍、管轄等問題進行了規定,然而,這些法律、法規和部門規章對專利行政調解協議的效力問題都沒有作進一步的規定。正因為如此,在實踐中,即使雙方當事人在行政機關的主持下能夠達成調解協議,專利行政機關為避免自己陷入當事人不履行調解書的尷尬境地,寧愿引導當事人以簽訂和解協議的方式來結束程序,也不愿意制作有專利行政機關蓋章的調解書。i何煉紅:《論中國知識產權糾紛行政調解》,載《法律科學》2014年第1期,第158頁。而眾所周知,和解是所有糾紛解決方式中最不穩定的類型,只要一方當事人不履行和解協議,另一方當事人只能就他們之間的爭議重新尋求救濟,這一難題成為目前阻止專利行政調解發揮其制度功能的最大障礙。
專利行政調解具有高效、專業、權威且低成本的制度優勢,不僅繼承了我國糾紛解決的傳統習俗,而且契合了專利糾紛雙方當事人的心理需求,尤其是有利于專利糾紛當事人維護其共同的長遠合作利益。然而,由于現行法律框架下的專利行政調解協議效力不明,使得行政調解無法充分發揮其內在優勢,因此,在具體的糾紛解決實務中,各地根據實際情況,在不違反上位法規定的條件下,紛紛探索關于專利調解協議效力固化的有效模式,這些模式為強化專利行政調解的功能起到了重要作用。
(一)效力固化模式的地方實踐
1.司法確認模式
專利行政調解協議司法確認是指專利糾紛當事人在專利行政管理部門的組織下,雙方經平等協商達成專利行政調解協議后,共同向有管轄權的人民法院提出確認其專利行政調解協議效力的申請,請求法院對該協議的效力進行司法審查,經法院審查合法的,由法院以確認書的方式賦予專利行政調解協議以強制執行力的程序。倘若一方違反協議內容不履行或不完全履行義務,另一方可以據此協議請求司法機關強制執行。雖然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建立和健全訴訟與非訴訟相銜接的矛盾糾紛解決機制的若干意見》(法發[2009]45號)規定了包括行政調解協議在內的調解協議司法確認制度,j《關于建立和健全訴訟與非訴訟相銜接的矛盾糾紛解決機制的若干意見》(法發[2009]45號)第8條,行政機關依法對民事糾紛進行調處后達成的有民事權利義務內容的調解協議或者作出的其他不屬于可訴具體行政行為的處理,經雙方當事人簽字或者蓋章后,具有民事合同性質,法律另有規定的除外。但與最高人民法院專門在《人民調解法》的基礎上以司法解釋的方式系統規定人民調解協議司法確認制度相比,k參見《關于人民調解協議司法確認程序的若干規定》(法釋[2011]5號)。行政調解協議司法確認并沒有統一有效的法律規則對其進行規定。
為彌補行政調解協議效力不明,固化專利行政調解協議的效力,湖南省首次在全國提出專利糾紛行政調解協議司法確認制度,通過了《湖南省專利條例》(以下簡稱《條例》)。該《條例》第31條規定,“縣級以上人民政府管理專利工作的部門調解專利糾紛,應當遵循自愿、合法的原則,促成當事人和解或者達成調解協議。達成具有民事合同性質的調解協議的,雙方當事人認為必要,可以依法向有管轄權的人民法院申請司法確認。”在此基礎上,湖南省高級人民法院在長沙市岳麓區法院啟動專利行政調解協議司法確認的試點工作,明確了六類專利糾紛l根據湖南省高級人民法院于2013年1月印發的《關于在長沙市岳麓區人民法院開展專利糾紛行政調解協議司法確認試點工作的通知》:當事人可就以下六類糾紛適用行政調解協議司法確認規則:專利侵權中的損失賠償糾紛,專利申請權和專利權歸屬糾紛,發明人、設計人資格糾紛,職務發明創造的發明人、設計人的獎勵和報酬糾紛,在發明專利申請公布后專利權授予前使用發明而未支付適當費用的糾紛及其他專利民事糾紛。經專利行政部門調解后,可以申請司法確認。m2013年7月24日,湖南省長沙市岳麓區人民法院下達了該院首份知識產權糾紛行政調解司法確認民事裁定書[(2013)岳知調確字第00001號],對長沙市知識產權局主持調解的一起外觀設計專利侵權糾紛行政調解協議進行了司法確認。凡發生在岳麓區人民法院管轄區域內的,屬于指定的六類糾紛之列的專利糾紛,經專利行政部門調解而達成的專利行政調解協議自始具有民事合同的效力,雙方當事人可以共同向岳麓區法院申請司法確認,一經確認便發生法律效力,任何一方違反調解協議內容或者拒不履行協議的部分或全部內容,對方當事人都可以向作出司法確認裁定的人民法院申請強制執行該協議內容。可以看出,《條例》不僅明確了行政調解協議的合同約束力,還率先對行政調解協議司法確認的效力進行了規定,通過自下而上的方式固化了行政調解協議的效力,具有極強的示范意義。繼湖南試點之后,不少地區紛紛效仿這一做法,在各地開展了行政調解協議司法確認的地方實踐。
2.委托調解模式
委托調解是法院推動的一種行政調解,指的是法院對起訴到法院的民事案件,在征得當事人的同意后,委托行政機關、人民調解委員會等組織或個人進行調解。《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民事調解工作若干問題的規定》第3條規定,“根據民事訴訟法第87條的規定,人民法院可以邀請與當事人有特定關系或者與案件有一定聯系的企業事業單位、社會團體或者其他組織,和具有專門知識、特定社會經驗、與當事人有特定關系并有利于促成調解的個人協助調解工作。經各方當事人同意,人民法院可以委托前款規定的單位或者個人對案件進行調解,達成調解協議后,人民法院應當依法予以確認。”由此可見,委托調解之后,人民法院有義務對調解協議進行確認,以固化其效力。委托調解是訴調銜接的重要形式,與前述被動的司法確認相比,法院對委托調解之后的司法確認具有更強的主動性,因此調解協議效力固化的效果更明顯。
2012年,溫州市中級人民法院與溫州市科技局作為協議雙方,依托于溫州知識產權援助中心這一平臺,依據《民事訴訟法》和《關于建立健全訴訟與非訴訟相銜接的矛盾糾紛解決機制的若干意見》的相關規定,有效整合司法公正與行政高效的各自優勢,共同簽署了《關于建立知識產權民事糾紛訴調對接機制的意見書》,該《意見書》明確提出,經專利糾紛雙方當事人的同意,受案法院可以依法將爭議事項委托給專利行政管理部門進行調解,經調解達成書面調解協議的,當事人得以向作出生效裁決的法院提出申請,對該協議進行司法確認,但凡經司法審查合格的,法院應當制作專利行政調解協議效力的確認書。該模式與前述司法確認模式最本質的區別在于,委托調解中糾紛原處于訴訟過程中,為整合行政調解的專業優勢,由法院主動提起調解程序,因此法院對調解協議進行司法確認有更高的動力與積極性,糾紛解決的效率較高。在這一模式中,行政機關受法院委托進行調解,實現了行政機關的專業性與司法處理的效力之間的有效對接。
3.司法置換模式
司法置換是指在爭議雙方當事人的委托下,法院對行政調解協議進行審查,確認合法之后,通過將行政調解協議置換為可依法申請強制執行的司法調解協議的方式使其獲得強制執行力的調解協議效力固化模式。
2012年4月26日,福州市中級人民法院與福州海關、福州市工商局,福州市文化新聞出版局、福州市知識產權局知識產權行政執法四部門簽訂了《知識產權糾紛訴調對接協議》,并以五部門的名義聯合發布了《關于建立知識產權糾紛“大調解”聯動機制的若干意見》,規定行政部門組織訴前調解可以引導當事人自行約定請求人民法院在行政調解協議的基礎上依法出具與民事裁判文書具有同等強制執行效力的司法調解書,即人民法院不是對行政調解協議進行直接確認,而是將行政調解轉化成司法調解。
總體而言,司法確認、司法置換與委托調解都是通過訴調銜接的手段,將效力不明的專利行政調解協議書通過司法審查之后,以特定的形式獲得強制執行力的程序。司法置換與司法確認均為行政機關引導或推動的程序,區別在于前者通過將行政調解協議直接置換為司法調解協議的方式來實現效力固化;而后者則以法院確認的方式提高協議書的效力。而委托調解則是法院在專利訴訟的過程中引入行政調解程序的過程。三種程序各具特色、相互補充,其異同如表1所示。
表1 三種效力固化模式的比較
(續表)
(二)效力固化模式地方實踐的評析
上述不同類型的專利行政調解協議效力固化模式各有其產生的背景及具體的規則設計,均從不同程度填補了行政調解在專利糾紛解決中遇冷的難題。然而,由于制度本身仍然存在問題,導致實踐中這些模式在運行中仍存在障礙,因而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1.統一立法缺位導致立法價值不統一
調解制度作為一種與訴訟制度相對應的糾紛解決機制,其主要價值在于糾紛處理的便捷與效率性。然而,糾紛的解決是以權利保護為根本目標的,在任何情況下,“效率”都不能成為淡化“公平”價值的理由。
調解協議的達成都是一個各方妥協的過程,從理論上說,司法機關參與的調解過程具有更強的法律遵從性,各方當事人的妥協會堅持一定的限度,更重要的是,對于調解不成的糾紛,法院還可以直接依法判決,因此,司法調解往往不必過分妥協,在這一意義上,賦予司法調解協議以強制執行力,能夠保證公平與效率雙重價值的平衡。而人民調解為代表的民間調解,因為其法律專業性相對較弱,調解主體定紛止爭的目標往往會成為其工作重點,調解過程的中立性和合法性的把握難以達到司法調解的高度,因此,對于民間調解協議,法律不宜賦予其過高的效力。鑒于調解協議是雙方當事人意思表示一致的結果,賦予其合同約束力,保留法院對協議的合同審查權是保證公平與效率價值平衡的合適進路。
行政調解協議作為官方調解協議的一種類型,理論上應當基于調解主體的行政公信力而具有較高的法律效力,但是由于行政調解不同于行政執法行為,前者是行政機關居中參與的一種行政服務行為,后者是行政機關作為公權力機關代表國家做出的行政行為。n何煉紅:《論中國知識產權糾紛行政調解》,載《法律科學》2014年第1期,第157頁。行政調解與人民調解一樣,本質上仍然是當事人意思自治的產物,因此其調解協議的效力也應該接近人民調解的效力,司法機關應對其內容的合法性享有最終的判斷權。
然而,由于上位法對行政調解協議效力缺乏統一規定,各地專利行政調解協議效力固化的實踐往往無法準確把握行政調解的價值,進而在協議效力的規定上存在方向上的差異,引發爭議主體的困惑和實踐的困難。整體而言,專利行政調解作為行政調解的一種,仍應遵循公平與效率相統一的價值,不同的固化程序在具體規則上具有一定的互補性,但其立法的基本價值仍應在專利法中加以統一和明確。
2.司法審查規則模糊導致司法作用邊界不清
上述“司法確認”、“委托調解”和“司法置換”模式都存在通過司法審查來固化行政調解協議效力的共性,如前所述,司法審查的目的在于對調解協議的公平性進行最終的司法判斷,防止“效率”價值過分凌駕于“公平”價值之上,但是這種對公平性的判斷并非一定需要法院按照嚴格的訴訟標準進行實質審查來完成。由于司法審查與行政保護的基本邏輯并不相同,那么司法審查過程中應當如何平衡司法保護與行政保護的作用邊界,如何防范出現司法保護越位或行政保護缺位的尷尬局面,如何充分調動兩者間的有機協作,便成為專利行政調解協議效力固化所必須回答的問題。同時,具體到不同的效力固化模式中,司法審查的范圍、重點、程序應該有所區別。而目前各地的效力固化模式均尚未對其司法審查進行詳細規定。o例如《湖南省專利條例》第31條規定,“縣級以上人民政府管理專利工作的部門調解專利糾紛,應當遵循自愿、合法的原則,促成當事人和解或者達成調解協議。達成具有民事合同性質的調解協議的,雙方當事人認為必要,可以依法向有管轄權的人民法院申請司法確認。”《福建省專利促進與保護條例》第34條規定,“管理專利工作的部門根據當事人的請求調解專利糾紛時,應當遵循自愿、合法的原則,促成當事人和解或者達成調解協議。達成調解協議的,雙方當事人可以依法向有管轄權的人民法院申請司法確認。”《浙江省專利條例》第32條規定:“人民法院對專利民事糾紛案件立案后,可以委托專利行政部門、知識產權維權援助機構等進行調解。”各地的條例雖然規定了糾紛當事人申請司法確認或者司法置換的權利,但是并未明確法院進行司法審查的范圍、方式及程序。具體而言,三類效力固化的司法審查應當遵循的規則至少應該包括:管轄法院、申請與審查的期間、審查程序、審查內容、審查結論的形式、救濟方式等內容。在不同的專利行政調解固化程序中,法院在審查的程度和方式上應當有所區別,由此對不同程序中行政與司法的邊界做出合理的界分。但是現行規定完全沒有對這些內容進行明確和區分。
以管轄權為例,根據現行《民事訴訟法》的規定,司法確認的案件由調解組織所在的基層人民法院或者派出法庭受理,而專利糾紛作為知識產權案件,其一審一般都由中級人民法院管轄,這在實踐中無疑產生了管轄權上的矛盾。雖然《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調整地方各級人民法院管轄第一審知識產權民事案件標準的通知》[法發(2010)5號]規定特殊情況下基層法院也有知識產權案件的管轄權,p《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調整地方各級人民法院管轄第一審知識產權民事案件標準的通知》[法發(2010)5號]規定,經最高人民法院指定具有一般知識產權民事案件管轄權的基層人民法院,可以管轄訴訟標的額在500萬元以下的第一審一般知識產權民事案件,以及訴訟標的額在500萬元以上1000萬元以下且當事人住所地均在其所屬高級或中級人民法院轄區的第一審一般知識產權民事案件,具體標準由有關高級人民法院自行確定并報最高人民法院批準。但是這與專利糾紛司法確認和其他情形下的司法審查程序并不直接銜接,沒有解決其中的沖突和矛盾。另外,作為新創的多元糾紛解決機制之一的“訴調對接”,其旨在構建專利糾紛司法裁決與行政調解銜接機制,因此,對調解協議進行司法審查的過程是非訴糾紛解決機制的一部分,在程序的設計上應該堅持法官職權主義的要求,強調法院對確認內容的書面審查和形式審查,然而,現行法律對此并未作出規定,容易導致法院在進行司法審查的過程中程序訴訟化,審查也容易超越書面審和形式審的標準。這些規則的模糊或缺失使現行專利行政調解協議固化時間運行存在矛盾和困難。
(一)對專利行政調解協議進行統一的法律規定
現行法律框架下的專利行政調解協議效力不明,直接影響了專利行政調解制度功能的實現。我國有必要建立統一的專利行政調解法律制度,確保行政調解能得到有效的規范。
在法律規范層面,首先,應當在專利法中增加專利糾紛行政調解協議的一般效力條款和特殊效力條款;其次,有必要在全面總結專利行政調解協議效力固化的地方實踐模式經驗的基礎上,統一規范專利訴訟與行政調解對接機制的運行、保障以及監督約束,進一步明確專利行政調解協議效力固化的具體規則;最后,為規范專利行政調解協議效力固化的程序規則,有必要在《民事訴訟法》中明確調解協議司法審查的程序性規則,作為訴調對接機制的基本法律規范。
此外,由于專利行政調解屬于行政服務而非行政執法行為,因此該規則應堅持行政機關柔性、被動介入的原則。“調解專利糾紛”的內容應當從現行《專利行政執法辦法》中分離出來,由國家知識產權局另行制定專門的《專利糾紛行政調解辦法》q陳雅忱、何煉紅、陳仲伯:《專利糾紛行政調解協議司法確認問題探討》,載《知識產權》2013年第9期,第43頁。,從實體內容和程序規范等方面對專利糾紛行政調解制度予以具體規定,作為對專利法相關條款的行政解釋,其中應特別重點補充專利行政調解協議效力及其固化規則的細節性規定,作為專利行政調解機制相對于一般民事調解機制的特別規定。特別應該強調的是,前述立法都應該明確專利行政調解協議效力制度應以“公平”為核心、“效率”為補充的基本原則。
(二)豐富專利行政調解協議的效力層次
在具體行政調解協議效力規則的構建上,有學者主張,通過構建統一調解制度為出發點,區分自治型與裁斷型調解兩種不同類型行政調解,并賦予不同的法律效力。r趙銀翠:《論行政調解協議的效力——以構建統一調解制度為視角》,載《山西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5期,第115頁。本文認為,這一思路可以借鑒到專利行政調解協議效力層次化的構造中。依前所述,專利行政調解協議達成與固化實踐中,不同程序所體現的自治程度均有區別,正因為如此,對專利行政調解協議效力應分層次加以規定:
首先,在通常情形下,經專利行政管理部門的居中調解,雙方基于平等協商、意思自治而達成一致意見而簽訂的專利行政調解協議是依據雙方平等協商所達成的合意,符合合同的實質精神,因此自始具有民事合同的法律約束力,也就意味著,雙方當事人就協議內容的履行發生爭議的,一方不履行或者不完全履行,另一方可以據此向人民法院提起民事違約之訴。
其次,在特殊情形下,為提高糾紛解決的效率,可賦予一方當事人向法院申請支付令的權利。這里所指的“特殊情形”,主要是指案情簡單、事實清楚、標的較小的爭議案件。在約定期限內,一方不履行或履行瑕疵,另一方可以根據專利行政調解協議依法向法院申請具有強制執行力的支付令,經審查合法的,法院應當為其發布具有強制執行力的支付令。
最后,對上述三類固化實踐在揚棄的基礎上進行整合,可以將“司法確認”和“委托調解”作為專利行政調解協議效力固化的兩類法定形式,而“司法置換”因其本質上與“司法確認”并沒有差異,則可以并入司法確認模式當中。在這種思路下,專利法可以規定,雙方當事人達成協議后,均認為確有必要的,可以自專利行政調解協議生效之日起一定期限內共同向法院申請司法確認,經法院審查合格的,依法賦予其強制執行力。經司法確認的,可以直接作為法院的執行根據,一方不履行,另一方可以直接向法院申請強制執行。而“委托調解”所達成的調解協議,則無論當事人是否請求法院進行確認,法院都應該對其進行審查并以司法調解書的方式確定其效力。由于該程序屬于法院主動推動的調解程序,法院審查的內容和標準應較前一類審查更為寬松,盡量保證調解協議的效力。
(三)規范效力固化的途徑及程序
目前我國尚未明確全國統一的專利行政調解協議的效力固化途徑,實踐中的專利行政調解制度的運行則是依賴于各地的地方實踐模式,因此,為規范專利行政調解制度的實施,有必要在現行立法框架中明確專利行政調解協議效力固化的途徑及其具體的實施程序。
首先,應當明確專利行政協議司法審查的管轄法院。本文認為,由于協議效力固化只是一種非訴糾紛解決程序,其審查的難度和復雜性較一般專利糾紛較低,因此可以遵循“基層法院管轄為原則,中級法院管轄為特殊”的原則。法律規定,除了某些標的特別巨大的協議需要直接提交中級法院進行司法審查之外,一般的司法審查都由專利行政機關所在地的基層法院管轄。如果該法院確無管轄能力的,可以申請上一級法院指定有管轄能力的法院進行管轄。
其次,有必要對司法確認或者委托調解司法審查的內容作出具體明確的規定。具體而言,法院仍有必要對以下內容進行審查:雙方當事人是否出于平等協商自愿簽署調解協議;協議是否違反效力性強制性規定;是否損害國家利益、公共利益以及第三人利益;是否違反公序良俗等。
最后,法律還應明確審查后的協議效力以及審查決定的形式。一般而言,法院應以司法確認書的形式確認行政調解協議的效力,經確認后的調解協議書具有強制執行力,強制執行的依據是協議書正本和司法確認書正本。司法確認書一經作出,送達雙方當事人后即發生法律效力,任何一方都不得上訴或復議,也不能申請再審。
As a professional, authoritative and efficient dispute resolution mechanism, administrative mediation should have been favored by the patent dispute parties. However, due to the uncertainty of administrative mediation agreement’s effectiveness in current legal framework, the advantage of the mechanism can’t be brought into full play, whereby the dispute parties are reluctant to choose the administrative mediation. In response to this institutional loophole, several measures to reinforce the effectiveness of administrative mediation agreement, such as judicial con fi rmation, delegation-conciliation and judicial replacement, have been employed to make up the de fi ciencies in legislation. In reality, these mechanisms are not functioning well due to the lacking of uni fi ed legislation, and the ambiguous judicial review rules. In current revision of the Patent Law, it is necessary to improve and reinforce the effectiveness of the patent administrative mediation agreement.
patent administrative mediation agreement; effectiveness reinforcement; judicial con fi rmation; delegation-conciliation; judicial replacement
王霞,湘潭大學法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法治湖南建設與區域社會治理協同創新中心研究員易建勛,湖南省岳陽縣人民法院法官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15BFX131)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