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洋,牛佳寧
(1.大連海事大學航海歷史與文化研究中心,遼寧大連 116026; 2.大連交通大學 外國語學院,遼寧大連 116028)
歷史視角下國家戰略理論創新研究
劉 洋1,牛佳寧2
(1.大連海事大學航海歷史與文化研究中心,遼寧大連 116026; 2.大連交通大學 外國語學院,遼寧大連 116028)
從歷史對戰略的影響入手,結合東西方經典戰略學理論和歷史實踐,對國家戰略學進行理論探討。擴展戰略的內涵,給出戰略的定義,明確“戰略”、“大戰略”和“國家戰略”的異同,指出國家戰略的本質問題。結合中西方經典戰略思想,論述戰略與政治策略、經濟、軍事、外交、地緣及精神要素的關系,并總結出國家戰略學的一些原則,以期有益于國家戰略決策。
歷史;戰略;大戰略;國家戰略;理論;原則
戰略一詞是一個高度彈性的概念,不同時代、不同立場,有著不同的解讀。戰略問題繁雜晦澀,涉及面廣,是一個體系性、綜合性的科學。戰略問題講究邏輯思維,需要講道理、明事理,形成縝密體系。戰略理論浩如煙海,古今中外,層出不窮,如何理出其脈絡,融匯中西方理論精髓,揭示其內涵,指明戰略與諸要素的關系,以做宏觀之理論指導,是當今戰略理論界的迫切任務。筆者將中國兵家先賢春秋時期孫武的《孫子兵法》、民國戰略家蔣百里的《國防論》、現代軍事史學家鈕先鐘的《西方戰略思想史》、西方兵家德國人克勞塞維茨的《戰爭論》、瑞士裔法國將領約米尼的《戰爭的藝術》、英國人李德·哈特的《戰略論:間接路線》、美國人喬治·貝爾的《美國海權百年:1890—1990年的美國海軍》、英國人保羅·肯尼迪的《英國海上主導權的興衰》這些經典戰略著作的思想引入文中,力求對戰略理論進行有益探索。本文以歷史為視角,重點研究戰略學的內涵及與諸要素之間的關系,提出國家戰略理論的一些原則,以達到理論創新目的。
民國歷史大師錢穆在其著作《中國歷史研究法》中說道:“無文化便無歷史,無歷史便無民族,無民族便無力量,無力量便無存在。所謂民族爭存,底里便是一種文化爭存。所謂民族力量,底里便是一種文化力量。”[1]作為文化的直接體現——歷史,是一種經過檢驗的普遍性經驗,文化為基石,歷史為主要方法論,文化體現在歷史中。而戰略,是一個國家民族爭存的指導方針和策略,戰略的合理與否,直接關系到一個國家民族的成敗。戰略歸根結底是受文化制約,并以歷史為指導的,有什么樣的文化,就有什么樣的歷史,就會孕育出什么樣的戰略模式,從而決定一個國家民族的未來走向。借鑒歷史謀戰略,凡從事戰略研究的學者必須首先探索戰略思想史的發展與內涵。當今世界上的諸多問題,大致說來,幾乎都與東西方的思想傳統和歷史經驗有密切的關系。
依靠歷史指導戰略的典范是19世紀的德國,德國陸軍參謀總長毛奇認為,“只有歷史的研究始能使未來的將領得以認清戰爭的復雜性。只要所采取的觀點正確,則歷史研究對于戰略就會有重大貢獻”[2]242。在參謀總長的直接領導之下,軍事史的研究成為德國參謀本部的主要任務之一,并逐漸養成一種重視史政的傳統,而不像其他國家把史政單位視為安插冗員的場所[2]242。正是由于德國首創的參謀本部制度極其重視歷史的態度,保證了德國一戰前半個多世紀的強大。可以說,參謀本部的崛起和發展是德軍與其對手相比最大的優勢,并為其日后的再次崛起打下堅實基礎,這正是歷史與戰略有機結合的成功佐證。鑒于此,本文所有有關戰略的論述,皆以歷史為依據。
克勞塞維茨認為,“戰略是為了達到戰爭目的而對戰斗的運用”[3]166,并把戰略要素分為精神要素、物質要素、數學要素、地理要素和統計要素[3]176五類。從克勞塞維茨這個定義可以看出,他把戰略限定在戰爭范圍內,或者說他闡述的是軍事戰略的含義。究其原因,《戰爭論》這本書是一部戰爭法典,克氏更關注的是戰斗、會戰,而非戰略本身,強調的是如何具體地戰勝敵人,而后升華到戰爭與政治經濟的關系,并探討了戰略對戰爭“隱姓埋名”的貢獻。當然,克勞塞維茨的戰略定義有其歷史與時代的局限性。
英國人李德·哈特在批判克勞塞維茨“戰略”定義狹窄性的基礎上,提出“戰略是分配和運用軍事工具,以來達到政策目的的藝術”[4]277的概念。一戰德國及相關國家對克勞塞維茨戰爭理論的片面理解與機械奉行,造成了巨大的傷亡,引發了軍事戰略界的強烈反響。李德·哈特總結原因,認為會戰不是獲得戰略性勝利的唯一手段,戰略封鎖、交通戰、經濟戰等多種手段才是一戰協約國集團獲勝的根本原因。因此李德·哈特給出的戰略定義就擴大了戰略的范疇,并明確上升到政策的層面,但這個定義仍然局限在軍事的范圍內。
中國兵家圣典《孫子兵法》,歷經2500多年,其思想精髓仍有鮮活的生命力。“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于無算乎!”[5]109講述了在戰略規劃上保證勝利的重要性。“故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下政攻城。”[5]110講述了戰略是智慧的運用,是斗智之學,戰略的精髓在于以最小代價獲得最大的勝利。“非利不動,非得不用,非危不戰。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致戰。合于利而動,不合于利而止。怒可以復喜,慍可以復悅,亡國不可以復存,死者不可以復生。故明君慎之,良將警之,此安國全軍之道也。”[5]121講述了戰略上必須“慎戰”的道理,戰與不戰的關鍵在于國家利益得失與外部危機的程度,“利、得、危”是戰與不戰的重要標桿。戰略問題是一個平靜的合理的抉擇過程,不是沖動的結果,也可以說,戰略是重理、重利而不重情的科學。
克勞塞維茨、李德·哈特、孫武對于戰略的闡述,有兩個共同點:一是都承認戰略對于軍事作戰的指導性作用,二是都將戰略觀念用于軍事范疇。其實直到二戰結束時,對于戰略一詞的定義仍以戰爭和軍事為范圍[2]5。但戰爭與和平是不可分的,戰爭的目的是達到政治上的目標,也就是達到經濟等諸多國家利益的劃分與界定,并通過條約的模式確立此利益劃分,建立新秩序,從而達到和平的目的。戰略的內涵非常有必要擴大和加深。
因此,本文給出的戰略定義是:“戰略是運用一國綜合國力,通過與政治、經濟、軍事、外交及地緣等的關系,達到國家政策各項目標的一門藝術和科學。”現代的戰略對決實際上已經演變成了“總體戰”,是戰略與多重要素共同作用的結果。
本文給出的戰略定義屬于國家戰略的范疇,是國家力量與國家利益的體現,是多種手段的協同使用,以達到國家的政策目標。該定義超出了軍事領域,由軍事戰略上升到國家戰略,但以軍事戰爭為重要手段。在這里,筆者說明一下“戰略”、“大戰略”和“國家戰略”的異同。
傳統上,將“戰略”限定在軍事領域,而李德·哈特將軍事領域之外的戰略稱為“大戰略”[2]379。李德·哈特在總結了一戰參戰雙方陣營慘痛教訓的基礎上,擴大了戰略內涵,提出“大戰略”的概念。其對大戰略闡述如下:“大戰略的任務為協調和指導所有一切的國家資源,以達到戰爭的政治目標。……軍事力量僅為大戰略工具之一種,大戰略更應考慮使用政治壓力、外交壓力、商業壓力、道義壓力,以減弱對方意志。戰略的眼界僅以戰爭為限,大戰略的視線則必須超越戰爭而看到戰后的和平。”[2]380
李德·哈特“大戰略”的思想有其深刻的歷史背景。一戰交戰雙方癡迷強兵會戰的思想造成了慘重的傷亡,但在陸地上,交戰雙方都沒能產生決定性結果,反而是英國對德國的海上封鎖產生了重大作用,最后德國水兵起義,德意志第二帝國轟然倒塌。但獲得勝利的同時,英國也笑不出來,因為“一戰表面上是打垮了德國為首的集團,實際上卻是打垮了英國的世界霸權,英國人贏得了戰爭,卻輸掉了世界。究其原因,是因為英國為了爭取這些勝利,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導致他戰后無力鞏固自己的地位”[6]76。李德·哈特認為,“戰爭的目的是為了獲得一個較好的和平……一個國家把他的力量用到匱竭的階段,結果必然會使他的未來政策變得總破產。假使你只是專心集中全力去追求勝利,而不想到它的后果,那么你就會過分的精疲力竭,而得不到和平的實惠”[4]302。李德·哈特這段話對一戰交戰雙方都適用,他認為使用非軍事手段是最經濟、最有效的獲勝手段,既能享受戰爭紅利,又能獲得戰后較好的政治果實。“大戰略”的核心思想其實是:利用政治、經濟、外交等非軍事手段為主,軍事手段為輔,以取得最終勝利,并獲得較好的戰后和平。
李德·哈特稱“大戰略”為最經濟的戰略,其實不然,一戰德國的失敗不僅僅是封鎖這么簡單,德國只有6%~8%的國家收入依靠海外貿易,所需的重要原材料可以通過同盟國和占領區的巨大資源補給,也可以通過中立鄰國獲得,還可以通過替代品技術獲得。[7]真正使德國崩潰的是規模巨大的軍事行動大量消耗了青壯勞動力,再加上德國對農業生產的忽視而造成的結果。所以說,德國失敗歸根結底是輸在不重視糧食生產上,一戰德國遠比李德·哈特想象的強大。而英國的海上封鎖也使英國付出了巨大的代價,重金打造的英國大艦隊蹲守在蘇格蘭北部的斯卡帕灣,以對付和封鎖德國強大的公海艦隊。德國的無限制潛艇戰差一點就絞殺死了英國的海上貿易線,若不是美國的及時參戰,英國的戰略儲備只能維持不到4周的時間。如果英國在美國軍隊到達西線之前不得不妥協,德國的一次終極軍事進攻就可能贏得戰爭[8]。英國最終勝利的方式并不經濟,戰爭期間的巨額花費,耗垮了英帝國的全部活力,直接動搖了英國的世界霸主地位。
可以說,李德·哈特過分夸大了英國封鎖戰略的成功性與經濟性,其“大戰略”思想過于弱化軍事作用,轉而強調其他手段,矯枉過正,其不流血僅靠圍堵就致命對手的思想只是部分正確,過于絕對化。
“國家戰略”思想的最終目標是追求和平,這和平不是四海升平、刀槍入庫的和平,這和平是一種動態的和平,是對有利于自身或既得利益的鞏固與國際社會的認同度,是攻與守的平衡,歸根結底是符合自身利益又照顧國際社會諸元利益的一種動態平衡的和平。“國家戰略”思想強調使用多種手段,運用綜合國力,以達到政治政策目標。“共贏為根本,威懾為手段,戰爭為最終模式”,戰爭仍是為了和平,為了建立符合自身及盟國利益的新體系。“國家戰略”思維是綜合性思維、全局性思維、長遠性思維,更是進取性思維、創造性思維,善于求變,善于尋找動態的平衡,這才是戰略思維具有強大生命力的核心。
政治者,勢也。勢高,則圍廣;勢卑,則圍小。凡物一旦成勢,則無堅不摧。政治是一個國家上層建筑的根本,是國家政府的魂魄。而戰略是政治的具體體現,不管是軍事戰略、大戰略還是國家戰略,都不能超出政治框架,但政治目標也是變化的,戰略要跟得上配合好政治目標的變化。有必要強調的是,政策、政略都是政治思想的具體執行,從歷史上看,三者在相當程度上指的都是同一類概念。民國戰略家蔣百里在其著作《國防論》中提到:“政略定而戰略生焉,戰略定而軍隊生焉。”[9]44政治決定戰略,有什么樣的政治就有什么樣的戰略。英國海洋戰略家李奇蒙指出:“就長遠來看,政策的錯誤要比戰略的錯誤,戰略的錯誤要比戰術的錯誤,戰術的錯誤要比技術的錯誤,具有較深遠的影響。”[2]391
正確的政治政策是正確戰略的基礎,以軍事戰略為例,其主要表現形式——戰爭與政治政策的關系最具代表性。戰爭是政治的延續,克勞塞維茨說:“政治貫穿在整個戰爭行為中,在戰爭中起作用的各種力量所允許的范圍內對戰爭接連發生影響。”[3]26戰爭不是沖動的結果,而是政治利益抉擇的結果,在政治框架內,戰爭的消耗度和持久度會一直進行到政治目標達到為止,但同時,當戰爭消耗超過了政治利益目標時,國家就會對政治目標進行調整,會果斷議和從而結束戰爭。
約米尼在《戰爭的藝術》一書中說:“必須保證在戰局中確定的政治性作戰目標與戰略原理保持一致。”[10]政治目標要切合實際,不能超出軍事的能力,而要求戰爭所做不到的事情。同時,政治要有一定的耐性,在政治政策目標確定的前提下,應當給予軍事指揮官最大的自主權以實現政治軍事目標,而不應在戰局未明了之前,用政治眼光來橫加干涉軍事行動,這樣做的結果往往是苦澀的。政治一經決定,一段時間內就交由軍事手段在政治的框架下去自主發揮,孫子兵法云,“將能而君不御”[5]110,只要戰爭不超出政治框架就行。“在選擇政治性作戰目標時,我們應該服從戰略要求,在軍隊以武力還沒有解決戰爭之前的最主要問題,就是這個問題。”[10]
在這里,還需要注意軍事戰略或戰爭對政治的反作用,這種反作用基本上是一種負面作用。政治與戰略關系,須明確其界線,因為若顛倒的話,“它將足以鼓勵軍人們提出荒謬的要求,認為政策應該向他們的戰略低頭”[4]275。“9·18事變”至二戰期間,日本軍部綁架政府,軍人決定政治,將日本推上了不切實際的泛亞及太平洋戰爭軌道,從而給日本帶來了毀滅性的結果,就是李德·哈特這句話的真實寫照。因此,軍事目標必須受政治目標的控制,不可混淆。
總而言之,政治決定戰略;戰略是政治的具體體現;正確的政治決定正確的戰略;政治目標不能超出戰略能力;在政治框架內,要給予戰略充分的主動性與忍耐力;政治目標變化時,戰略要適配此種變化;警惕戰略凌駕于政治之上的這種負面反作用。
戰略的成功與否有兩個先決內在條件:一個是財富,一個是軍事實力。二者相輔相成,不可或缺。欲有效維護國家利益,順利實施國家戰略,經濟是決定性基礎,軍事實力是根本保障。蔣百里說:“戰斗力與經濟力不可分。”[9]13這句話可以說是中國近現代以來血的經驗總結。經濟力,即是戰斗力,二者加在一起即為綜合國力,其三個組成要素分別是“人”、“物”、“組織”[9]13。當今世界三個要素全部具備的是美國和中國;有“人”,有“組織”,而缺少“物”的,是德國、法國及日本;有“人”,有“物”,而缺少“組織”的,是俄國、印度等國。從這個角度說,中國實際上已躋身世界一流國家行列,完成了數輩人的夢想。戰略的基礎是綜合國力,即為經濟力與戰斗力,在這里先討論戰略與經濟的關系。
戰略與經濟相輔相成,經濟是戰略順利實施的基礎,強大的經濟可以使一個國家變成領袖國家,同盟國或友好國家就多,國家戰略模式選擇多樣化,更易達到政治目標。一戰前后的美國通過強大的經濟實力,奠定了世界強權的地位,直接和英國平起平坐;二戰前后的美國,通過其更加強大的經濟實力,同時應對歐洲、太平洋、亞洲等多個戰場的作戰,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戰后取代英國成為世界霸主,國家經濟的發展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可以說,經濟的極大發展促成了美國國家戰略的成功,成為20世紀最成功的領袖國家。
同時,戰略的發展對經濟也起至關重要的作用,抑或促使經濟良性發展,抑或耗垮經濟。一戰前,英國一直奉行“大陸均勢,海上積極拓展”的策略,獲得巨大成功,英國成為日不落帝國,擁有世界霸權近一百年,英鎊成為世界儲備貨幣,經濟霸權同樣為英國所有。在英國積極介入歐洲大陸事務參加了一戰和二戰之后,英國讓出了世界霸主的位置,因為兩次世界大戰極大消耗了英國國力,使英國在戰后無力繼續維持其全球利益,英國戰略發展的變化重創了英國經濟的可持續性,從而動搖了根本。俾斯麥時代的德國,一直奉行“均勢政策、抑法政策”[6]78,通過三次有限戰爭統一了德國,讓德國經濟獲得爆發式增長。德皇威廉二世罷免了俾斯麥之后,國家戰略變成了海陸全面出擊的擴張政策,從而海上加深了與英國的矛盾,陸上加深了與俄國的矛盾[6]78,直接導致德國挑戰歐洲霸權與世界霸權的雙重失敗,讓德國經濟總破產。一戰前,德國國家戰略的變化也是根本動搖了國家經濟的發展。
“生活條件與戰斗條件一致則強,相離則弱,相反則亡。”[9]34我們可以改造一下蔣百里的這句經典名言,就得到了戰略與經濟關系的總論述:經濟與戰略一致則強,相離則弱,相反則亡。經濟與戰略相互促進,則國家必強,如20世紀的美國;經濟與戰略步調不一致,過于強調經濟或過于強調戰略,則國家走向衰弱,如17世紀路易十四時期的法國;經濟與戰略發展路線相反,無經濟條件而強推戰略或無戰略條件而強推經濟,國家必亡,如二戰后的蘇聯及中國的北宋。
戰略發展的另一個依托是軍事實力,下文分析戰略與軍事的關系。軍事斗爭是戰略實現的一個重要手段,軍事斗爭有三類,分別是軍事威懾、有限戰爭和全面戰爭。戰略最常使用的手段是軍事威懾,強大軍力在熱點地區及利益攸關區的出現,往往可以收到良好的效果,從而達到戰略目的。這種情況出現最為普遍,最常見的是大國威懾小國,但小國也可以反過來威懾大國,通過增加大國介入的成本與危險,從而嚇阻大國的干涉。軍事威懾沒有取得預期效果,自身利益受到嚴重挑戰,在政治的框架下,國家戰略就很可能選擇有限戰爭。有限戰爭控制得好,也可以收到良好效果,若控制得不好,則可能變成戰爭泥潭。這種情況經常出現在大國小國之間的對抗,或者出現在大國之間的對抗,但其中一方力量投射過遠的情形下。全面戰爭,是戰爭的最后模式,軍事威懾、有限戰爭都不能解決問題,國家利益之間的矛盾不可調和,爆發全面之間的對抗,往往是多個國家之間的混戰,是風險最大,但受益也最大的模式,可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但也很可能勞而無功或既得利益徹底失去,是國家戰略最為慎重選擇的模式。
克勞塞維茨說“人們如果不知道用戰爭要達到什么……就不能開始戰爭”[3]902,這句話表明了戰略對軍事戰爭的指導關系。正確的戰略決定正確的軍事,軍事斗爭的成敗往往在戰略規劃上就已經決定了,譬如美日中途島海戰,日本在戰略上的一系列失誤而造成的戰略分兵是日軍失敗的主要原因。戰略的精髓就是要設法使敵人喪失平衡,而讓自己盡可能高效地發揮。可以說,對于一個軍事性的勝利,之所以能如此迅速獲得勝利,主要的原因是戰略而非戰術,是運動而非戰斗[4]301。但是,戰略對軍事斗爭最大的作用在于:必須了解優勢能夠保持到哪一點,因為超過了這一點所得到的就不是新的利益,而是恥辱[3]893。換句話說,就是戰略規劃和操作必須知道“勝利的頂點”,過猶不及。
戰略對決時,使用軍事手段時要速戰速決,之后用國家戰略其他手段去慢慢消化勝利果實。這種做法經濟實效,國家最怕曠日持久的戰爭,經濟上耗不起。孫子兵法云:“故兵聞拙速,未睹巧之久也。夫兵久而國利者,未之有也。”[5]109孫子兵法強調不動則已、動若脫兔的“速戰”思想,但前提是國家走到了非戰不足以保全和擴大利益的境地。
此外,戰略與軍事的關系不能忽視軍事技術的作用,軍事技術的進步會引領戰略思想的巨大變化。例如,以航空母艦為代表的海軍航空兵力量取代重炮重裝甲高航速的戰列艦,騎兵兵團的高機動性改變了傳統步兵方陣的戰法,火炮槍支技術的逐漸成熟顛覆了冷兵器戰法,德國總參謀長毛奇發現的鐵路技術的軍事應用[2]242等。這些技術與組織模式的巨大進步使很多當時流行的戰略思想落伍,極大地改變了歷史進程。因此,對于未來的軍事技術趨勢,應當認真把握,以出現新的前瞻性的戰略思想為要。
孫子兵法所說的“利、得、危”,是戰與不戰的重要標桿,也是戰略與軍事關系的標桿。國家若戰,就該找得利最大對手、最弱對手、最強對手,除此三者皆非正確的戰爭對象。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英國首相帕麥斯頓說過,“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外交的本質就是為了保證國家利益,完成國家戰略賦予的任務。外交是國家戰略的一種手段,利益最大化是其目標。外交同戰略一樣也是重理、重利、不重情的科學,外交可以憑借強大的實力去壓服對手,也可以憑借權力平衡來嚇阻侵略。[2]20國際斗爭一貫的規律是強國得利,弱國借勢,最弱者被蹂躪,正所謂“弱國無外交”。國防大學金一南教授說“大國追求的是主導,小國才會去追求和平”。外交靠國家實力,靠戰略的正確指導,靠良好的縱橫之術。
戰略決定外交,有效的外交也對戰略有良好的促進作用。俾斯麥執政初期國家最大的戰略目標就是德意志統一并成為歐洲大陸最強大的國家,此時普魯士面臨嚴重的內憂外患,俾斯麥認為安內與攘外不僅不相互沖突,反而相輔相成[2]285。俾斯麥利用高超的外交手段,輔以短節有力的三次有限戰爭,達到了以攘外為手段來達到安內的目的,統一了德意志,實現了國家的戰略目標。所以,戰略與外交的關系,也是內因與外因相互轉化的關系,有時需要外部的勝利來化解內部矛盾,有時需要內部凝聚對抗外部壓力。有學者認為,只要內部不斷改革創新,外部保持戰略定力,就一定可以解決與他國的爭端。按照這種說法,普魯士永遠不可能統一德意志,普魯士再創新高效,也需要歐洲及世界資源與市場,在當時情況下,不通過外因實難解決內部問題,更談不上外部問題的解決。實際上,很多情況下,內因即使用全力也未必能解決問題,外因也是重要手段,可以促進內因的健康發展,內因與外因相輔相成。戰略與外交也是如此,一味退讓的外交,無法促進戰略的順利發展,看似穩重,實則不作為,坐失良機。
此外,戰略與外交的運用還要有一個標準和限度,那就是“不爭天下之交,不養天下之權,信己之私,威加于敵”[5]120。孫子兵法這句話是最好的詮釋,要依賴自己的力量,要相信自己的目標,不能與天下皆交,也不能霸天下之權,合理有利地爭奪戰略與外交的制高點,使對手不敢貿然侵犯自身利益。
戰略與地緣關系到國家戰略是“陸主海從”還是“陸從海主”,抑或是“海陸并進”,因此,可以說戰略與地緣的關系,本質上是陸權與海權的選擇問題,是大陸國家、陸海國家和海洋國家的戰略走向問題,是涉及國家四個方向的安全與戰略進取方向的問題。
就地緣來看,對于海洋屬性國家而言,海權必是其主要選擇,走“陸從海主”的道路。如日不落帝國時期的英國,奉行海洋利益為根本的政策,輔以歐洲大陸均勢政策,從而獲得巨大成功,在其由海上陸、參加了一戰和二戰之后迅速沒落。對于大陸屬性國家而言,陸權必是其主要選擇,走“陸主海從”的路子。如彼得大帝時期的俄羅斯,俄羅斯對外擴張的過程就是尋找出海口的過程,但其主要手段是獲得強大的陸權,從而獲得優良港口和立足點,獲得局部的海權,也獲得巨大的成功;但明治維新后的日本則走向了相反的一條路,本是海洋屬性國家,非要奉行“陸主海從”的策略,結果最終還是從海上失敗,國家總破產。對于海陸屬性國家而言,情況比較復雜,由于歷史上來自陸地的威脅一直遠大于海上,因此陸權思維深入骨髓,在海上利益急速增長并需要保護時,國家戰略和政策常常在陸權與海權之間左右搖擺,造成顧此失彼,或者矯枉過正、過猶不及的局面[6]79。因此,陸權與海權均衡發展,但在某一時期因勢而重點突出其一,最適合海陸屬性國家的戰略發展。
最后要單獨說一下精神要素的問題,雖然戰略是重理、重利、不重情的科學,但是精神要素,這個不可量化的力量同樣非常重要。戰略的主要目標之一就是削減對方斗爭下去的意志,即動搖其精神力。決策高層的忍耐力與意志品質、戰略眼光與戰略決心、君權與將權的關系、民族與文化精神、軍隊武德等都可以歸結為精神要素。
戰略對決期間,政治統帥與領導層的眼光與決心、忍耐力與意志無比關鍵,這幾點合起來其實就是統帥層的才能問題。才能問題本質就是精神問題,一個心理脆弱、優柔寡斷、朝令夕改的高層是不會獲得最后勝利的。孫子兵法云:“將能而君不御者勝。”[5]110在戰略目標確定的前提下,有能力的領導層是會放手讓執行層去發揮而不橫加干涉的,領導層只抓宏觀,讓執行層充分能動地去實現戰略目標,漢武帝與霍去病就是君權與將權的完美展現。
民族精神,歸根到底是文化精神,同根同文化才會幾千年聚在一起,這種凝聚力就是民族精神。人類歷史五千年,世界版圖,大者仍大,小者仍小,終究是這凝聚力、文化認同感所決定的。有此凝聚力,遇強敵則剛,遇弱敵則融,雖會有挫折,但從整個歷史長河看,終歸是強者。
關于軍隊武德,克勞塞維茨做過非常完美的闡述:“一支軍隊,如果它在極猛烈的炮火下仍能保持正常的秩序,永遠不為想象中的危險所嚇倒,而在真正的危險面前也寸步不讓,如果它在勝利時感到自豪,在失敗的困境中仍然服從命令,不喪失對指揮官的尊重和信賴,如果它在困苦和勞累中能像運動員鍛煉肌肉一樣增強自己體力,把這種勞累看做是制勝的手段,而不看成是倒霉晦氣,如果它只抱有保持軍人榮譽這樣一個惟一的簡短信條,因而能經常不忘上述一切義務和美德,那么,它就是一支富有武德的軍隊。”[3]182一個國家擁有這樣有武德的軍隊越多,其軍事實力越強,其威懾力也就越大,這是精神的力量。
因此,精神要素也和物質要素一樣,是戰略順利實現的基礎力量。統帥層才能高、民族與文化精神凝聚力強、擁有武德的軍隊多,這樣國家的精神要素就適配其戰略的制定與執行,這樣的國家就最有可能獲得成功。
綜合前文,筆者得出如下有關國家戰略學的一些原則:
(1)現代的國家戰略對決實際上已經演變成了“總體戰”,是戰略與多重要素共同作用的結果。
(2)國家戰略是尋找符合自身利益又照顧國際社會諸元利益的一種動態平衡,“共贏為根本,威懾為手段,戰爭為最終模式”。
(3)政治決定戰略;戰略是政治的具體體現;政治目標不能超出戰略能力;在政治框架內,要給予戰略充分的主動性與忍耐力;政治目標變化時,戰略要適配此種變化;警惕戰略凌駕于政治之上的這種負面反作用。
(4)經濟與戰略一致則強,相離則弱,相反則亡。
(5)軍事斗爭分為軍事威懾、有限戰爭和全面戰爭三類,國家戰略使用軍事手段時按此順序逐次使用。
(6)正確的戰略決定正確的軍事,要重視戰略規劃的重要作用;戰略對決使用軍事手段時要速戰速決,之后用國家戰略其他手段去慢慢消化勝利果實;軍事技術進步會引領戰略思想發生巨大變化。
(7)“非利不動,非得不用,非危不戰”[5]121,是戰略與軍事關系的標桿,國家若戰,就該找得利最大對手、最弱對手、最強對手,除此三者皆非正確的戰爭對象。
(8)戰略決定外交,外交促進戰略發展;外交依托國家實力,遵循國家戰略,運用縱橫之術;“不爭天下之交,不養天下之權”[5]120,為戰略與外交運用的標準與限度。
(9)對于海陸屬性國家戰略:陸權與海權均衡發展,特定時期因勢而重點突出其一。
(10)統帥層才能、民族與文化精神、軍隊武德合稱為國家精神要素,精神要素為國家戰略能力的重要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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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1-06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14YJCZH104);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資助項目(3132016363)
劉 洋(1978-),男,博士,講師;E-mail:liuyang0880@126.com
1671-7031(2017)02-008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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