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

楊靖

都說功夫在石外。如今石外是宋丹丹的小品：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紅旗招展……長旗列列，石外搖旗吶喊的太多——然而熱鬧是他們的。

我倒會被一些安靜的角落吸引。石展上少有的蹲下身，把展柜下層石頭看清楚的人：即使別人堆在地上的石頭，也會彎腰用手輕點而不是用腳踢來踢去的人，拿著一塊石頭獨自發呆或傻笑的人……

石界總還有逸人。

L，瘦且丑，不善辭令，撿石為生。幾年前去他家看石頭，幾架簡陋，石多臨座，甚至以泡沫、煙盒將就。但一山一水，高低錯落，都見心思。L沒什么文化，據說弄石前以販瓜為生。但玩石頭卻極有感覺，尤善小石。要知道，同樣撿石頭，撿什么不撿什么，人跟人差得遠，擺在一起，不同的氣象就出來了。兩三一組，柔和而有彈性的線條，一形一畫，寫意成遠山近水，或從斑雜的塊面中凝練極現代的人像——我得說，看石頭，我真是受了L啟發的。

有段時間，我這里很是熱鬧，家里館里，常有人來。來的都是同好，自然高談闊論。但能仔仔細細從頭至尾真把石頭看個遍的，就他一個。看完笑笑，不說話。

還有位善書畫的老石友，也姓L（此地石圈笑稱L姓多高手，或不虛）。少與人來往，石風怪異。我幾年前得當地名家畫冊，見里面有幾件虛無無主題的石頭，對其玩法的超前十分驚異，藏家坦率：那是跟L學的。L常掛嘴邊的一句話是：石頭上的畫是石頭畫的。我以為是真理。可惜許多玩石人并不明白。先生買過一方石，石面粗礪，黑色成團，他說有“勢”，我幾個月看不懂。忽有一天距離對了，豁然開朗，仿佛濃云古木怪石都來了，又仿佛什么都不是。L來，看見二樓角落里的那塊石頭，蹲下身端詳，說，好石頭！我想，這就是“石頭的畫”。

L們籍籍無名，也沒多少圈內所謂的“硬石頭”。但他們的風格在石頭上看得見，他們的心思，還在石頭里。城頭大旗，他們是沒興趣的。這些石頭，連同他們，將來或有人能懂，或許，看得懂的永遠也沒幾個。

我的石館，叫云泥。云泥之別，天上地下。然塵埃里能開出花來，巍巍帝都，偏多霧霾。云泥之間，怎幾塊石頭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