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扶蘇

于沐可

山有扶蘇，隰有荷花。

——題記

我追隨《史記》，來到你的故事里。秦土漫漫，竹簡成籍，銅刀掛壁，公子扶蘇，我在這片土地憶想著當年的你。

我尋頁而翻。當年秦始皇“焚詩書，坑術士”，你不畏謀反之嫌，上諫：“諸生皆誦孔子，今上以法繩之，臣恐天下不安。”話音戛然，我便聽得“啪”的一聲，竹簡被狠狠丟在你的額前，繩帶被摔開，散落一地。你目光如炬，澄澈堅定。

殿外，雨音瀟瀟，窗帷卷風飄搖，咸陽宮的暖閣燈火通宵，我見到你愁緒又上眉梢。再諫之后，始皇帝遣你輔佐蒙恬抗擊匈奴。父之命，不得不從，你攜劍，義無反顧地奔赴烽火難消的邊戍苦寒之地。

我悄然跟上。只見半城煙沙，兵臨城下，殘騎裂甲鋪紅天涯。你眼底封存著半許寒光，望著這兵戈不休，黃煙四起的城沙，俯首輕輕擦拭著注滿了熱血的銅劍。

“豈日無衣，與子同袍！”

這出自戰士口中必勝的決心讓你整日凝重的面容上出現一抹笑容。你淺抿沁著血的稠酒，耳邊回蕩起秦初建時的那句“赳赳老秦，共赴國難！”抬眸，掃視這兵戎相見，戰火燃燒的塞外邊關。

你深知，沒有一個戰士不想解甲歸田，捧飲淡茶，但也正是戰士的吶喊給了你十足的底氣：這一仗，不勝不歸！

我四下張望，唯有刀劍血染余霞，嘶聲漫遍盔甲，戰臺落下馬蹄磨，兵戟對峙亂天涯。

待君臨天下，碰杯當空敬曉月，滿是瘡疤的身體不覺疼痛難忍。你已凱旋，但世事難料。聞詔書要賜死你，因“上書誹謗，當人不孝”。我依稀聽得你喃喃：“父賜子死，尚安復謂”。也許你早已知曉這并非父皇遺詔，不過是胡亥和趙高的奸計，你也深知自己無罪，但你寬厚仁義，不愿背禮，從容引頸。

望著月臺魂散盡，煙塵潛來，碎遍樓宇。遙想兵臨城下，六軍不發，此時已生死無語。

面對父親的嗔怒，你正直不阿，坦陳自己的政見，面對沙場征戰，你不畏匈奴，面對不稂不莠的兄弟和助紂為虐的佞臣，你不屑與之爭辯，即使煢煢孑立走黃泉，也不嘆息。

或許，千百年前我就屬于這大秦的土地。我看見你直言進諫，夢見你沙場征戰，我于那烽火臺上望見兵荒馬亂，嗅到風中的血膻氣。

涉黃沙萬里，銅銹又生塵下，著半分薄酒，不過一人思忖。

公子扶蘇，你未曾著龍袍戴帝冕，可自從踏入你的故事里，我便不愿離去，大概你的寬厚仁義豁達胸襟和淡如水的不驕不躁，賦予了同是秦人的我最充足的底氣，所以我在這片秦人的故土上，總不由地感嘆始皇的江山原應屬你，本應屬你。

一處相思寄與汝，諼草依依話別離；

愿君地下安穩憩，碧葉蓁蓁道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