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羋月傳》誤指周人始祖母親說起

周慶

前段時間 ，由當紅導演鄭曉龍和人氣演員孫儷再次聯袂推出的電視連續劇《羋月傳》，攜《甄嬛傳》之余波，再次在全國掀起熱播高潮。有人說，《羋月傳》由于演員陣容、制作班底等原因，應是《甄嬛傳》的姊妹篇。其實不然，因為和《羋月傳》相比，甄嬛輕歷史而重宮斗的情節只能算是宮闈里的那點事！而羋月則在蕩氣回腸、波瀾壯闊的戰國時期，詮釋了一個女人在這個男權爆發的時代如何逢兇化險步步走上巔峰之路的。以女性的視角看戰國，讓羋月、羋姝、魏琰三個女人之間的爭斗成為這個文明與文化爆發的時代最炫的注腳和點綴，這也正是這部歷史大戲能吸引觀眾的地方。

隨著收視率的不斷攀高，各種燒腦的話題也撲面而來。起初，是因為劇中出現的不少生僻字，引發了觀眾學習的熱潮，惡補了一下查生字的功夫。也因這是一部歷史大劇的原故，更引起人們對那段久遠歷史故事真實性的質疑，以及以史料為原型的羋月在吃穿行等諸多方面的興趣。我也正是這群“不脫俗氣”人中的一個。

當電視劇播到第七十四集時，我在劇中發現了這樣一段描述：在秦惠文王去世多年后，他的妃子羋八子、秦昭襄王的母親宣太后與義渠王翟驪茍合而懷孕。為了取得這一孕娠的合法性，也為掩人耳目，羋月硬把他說成是“先王托夢，太后有娠”。而此時秦國大臣庸芮也站出來為太后受孕說極力辯護。他對丞相樗里子和眾大臣辨解道：“列國早有先例”，“天生玄鳥，降而生商。周人始祖的母親簡狄，吞玄鳥卵而生契，敢問契之父在哪里？我秦人始祖的母親姜嫄，踩巨人足跡而生棄，請問棄的父親又是誰？” 此言差矣！周人始祖的母親并非簡狄，而是有邰氏女姜原，這在《史記·周本紀》里是明白載記的。簡狄是殷契的母親，這也記載于《史記·殷本紀》里。《羋月傳》編劇不讀《史記》，腹中無書而十八扯，讓人啼筆皆非。

其實，殷（商）人和周人的歷史不獨于《史記》有載，而且在《詩經》里也有大量記述，特別對周史記述尤多。談論周史，不讀《詩經》，是說不過去的。

研究周史，首先面對的便是周族的起源和誰是其始祖的問題，其中文獻記載的姬棄——后稷傳說更是無法回避的問題之一。“后稷”傳說從上古時起就一直植根于周人的記憶中。最初在尚無文字記載的情況下，人們靠口口相傳深深地印烙在像《史記》《詩經》這樣的元典里。《詩經·大雅·生民》是周人的一首壯麗史詩，詩中對其先人姬棄事跡的追憶，保留著原始的、真實的、合理的內涵。用今人眼光來審視它的內容也是符合文明化進程的，況且以詩歌這種形式傳唱下來，更容易保留史事的原貌。

《詩經·魯頌·閟宮》雖是春秋詩篇，卻也傳唱了“后稷”降生的同一故事；《尚書·虞夏書》之《堯典》及《皋陶謨》等也都記錄了同樣的歷史故事；《左傳》《國語》對“后稷”是周人始祖的地位也未表示懷疑，至漢代司馬遷根據《大雅·生民》等文獻以正史形式將“后稷”降生及其事功傳奇記載于《史記·周本紀》中，肯定了周族世系是從姬棄開始的。漢班固作《白虎通·姓名篇》言“禹姓姒氏，祖以億生；殷姓子氏，祖以玄鳥子也；周姓姬氏，祖以履大人跡生也”，就更進一步從姓氏的角度確定了周人的始祖是“棄”。長期以來，人們對這個周族世系是從不表示懷疑的。

后稷，姓姬，名棄，是黃帝的玄孫、帝嚳嫡長子。后稷的母親名叫姜原（嫄）。她是炎帝神農氏姜姓的一支部落有邰氏之女，是帝嚳的元妃。

《詩經·大雅·生民》是一首周人敘述本族始祖后稷事跡的詩，帶有濃厚的傳奇色彩。其對農業生產的詳細描寫，則反映出當時因后稷的功績，農業已同畜牧業分離而完成了第一次社會分工的事實。

《生民》的第一、二、三章記敘了姜嫄受孕、生產、棄子的經歷；因先棄后養，遂給起名叫“棄”。第四至六章傳唱了“棄”是個有志氣的孩子，從小就喜歡農藝，有著開發農業技術方面的特殊稟賦。他遍嘗百草，經歷了九九八十一難，為人類找到了大量的食物。《詩》中講到的農作物有荏菽、麻、麥子、瓜、秬、秠、麇、芑等。后來他被尊稱為“農業始祖后稷”。漢族民間流傳著一首歌謠：“神農后稷嘗百草，不怕蛇咬狼擋道，死而復生不動搖，只為民眾能吃飽……”《詩》中還提到后稷對植物生長周期的觀察細致，從發芽、出苗、抽穂、結實等都有描述。后稷為民造福，人類結束了茹毛飲血的生活。

《史記·周本紀》說，堯帝有感后稷的稟賦，封他為農藝師，這是遠古時的第一位大農藝師。舜帝為了表彰他的功德，賜他為后稷（就是掌管農業的官，“后稷”后來成為了姬棄的代名詞），并把廣闊的有邰地賜予他。《生民》第五章末句“即有邰家室”，就是這個意思。

《生民》的最后兩章承第六章末句“以歸肇祀”而來，寫后稷祭祀天神，祈求上天永遠賜福。而上帝感念后稷的德行和業績，不斷保佑他并將福澤延及到他的子子孫孫。《詩》中所述祭祀場面很值得注意：一、主要祭品為糧食；二、稱道后稷開創稷祀之儀，得使天帝永遠保佑周民族。正因為后稷創業成功，才使他有豐碩的成果可以作為祭祀的供品。從此，周人以稷為始祖，以稷為谷神。后世以社稷并稱作為國家的象征，亦從此始。這一切都表明周民族與稷這種農作物的緊密聯系。

今人以《史記·周本紀》及《詩經·生民》所載傳奇，來構繪周氏的圖騰（如圖）。其下部圖形是一只大鳥托著一個小孩。這便是《生民》一、二、三章所講述的內容。中間部分，是井田的圖形，也就是《生民》四、五、六章的內容。在甲骨文中，“周”字寫作“田”（四格中各有一點），田是指田地，四點或作田中密植的農作物，也可解讀為用以灌溉的井，就是井田的意思。這個象形圖案正好說明了周人始祖后稷的功績。圖的上邊是個三角形圖案。這是《生民》七、八章的內涵。這個三角形可作屋架、廟宇看，也可把它作為社稷、國家的表征，還可把它看成是天帝。當后稷開啟了農耕文明后，人類開始過上了豐衣足食的安穩生活，于是后稷又開創了稷祀之儀，用收獲的糧食來祭祀天帝：一是感謝上天的賜予；二是祈求上蒼能風調雨順，護佑周氏子孫。這個屋架有安穩的意思，能為周族后人遮風擋雨。

這幅周氏圖騰圖，應當讀懂了《史記·周本紀》和《詩經·生民》。它與《羋月傳》亂點鴛鴦譜相比，表現出對傳統文化更多的虔誠和敬意，應給予點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