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偉
2016年12月21日,“2013—2015年度趙樹理文學獎”正式揭曉。我局作家成龍創作的《高鐵穿越煤窯村》榮獲中篇小說獎。“趙樹理文學獎”是由山西省委、省政府設立,以“山藥蛋派”的代表人物、文學家趙樹理名字命名的、由山西省作家協會承辦的文學獎項。本次獲獎作品共13項36部(篇)。
成龍,本名郭保安,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現任路局傳媒中心副主任。20世紀80年代以來,筆耕不輟,在堅持文學創作的同時,深入鐵路運輸一線,創作出大量的報告文學和長篇通訊等。30多年來,創作了數百萬字的文學作品。
《高鐵穿越煤窯村》內容簡介:(小說發表在《中國鐵路文藝》2014 年第12 期)
《高鐵穿越煤窯村》是作家成龍于2013年初創作的一部近4萬字的中篇小說。作品以山西呂梁煤鄉為背景,以建設高鐵的工程標段征拆為視角,揭示了高鐵即將鋪設、征地、穿越煤窯村期間的矛盾沖突。表現了煤老板一家人面對高鐵征地的不同態度和日常生活,同時再現了中國農村孝敬父母的優良傳統與重男輕女的陳舊觀念。小說的結尾為讀者隱喻了高鐵線路的開工與建設,改變了煤老板“賈四狗”與妻子“柴翠翠”以及子女的人生走向,同時又表現了煤老板“賈四狗”在四川汶川大地震之后不惜生命危險,親自押運車隊為災區捐獻食物而失去了一條腿的善舉,作品關注現實,具有正能量,為讀者留下深印象。
“趙樹理文學獎”評委對《高鐵穿越煤窯村》的評語:
作品記述了某地因修建高速鐵路征用土地,引發的一系列矛盾沖突,真實地表現了當代農村道德價值觀的復雜形態和建設者的智慧,并且將兩條線索有機地融為一體,較好地把握了人物性格,也有真實的場景展示。作品生動表現了當下中國面臨的問題及其發展進步的必然趨勢。
李:首先祝賀你獲得“趙樹理文學獎”。我知道你父親也是鐵路職工。老人家在世時,聽說給你起名字也與他的職業有關,用了保安全的“保安”兩個字,可見他對鐵路的深厚感情。按這樣算的話,你應該屬于“鐵二代”了。
成:沒錯。家父在世時,您與他老人家也非常熟悉。老頭開了大半輩子火車,也就是靠著沒日沒夜在南同蒲線上值乘,把我們5個姊妹拉扯大。我是姊妹中最小的一個。我出生時,他老人家正擔當南同蒲線的乘務,所以給我起的大名叫“保安”,小名卻起了個“成龍”——可能是想“望子成龍”吧!
李:我有這樣的體會,文學創作大部分是來源于我們童年的記憶。在你的青少年時期,你對鐵路有哪些印象?或者說鐵路給你留下了什么記憶?
成:我少年時是在黑土巷和永定路鐵路宿舍長大的。在我的記憶中,我的同學、朋友和鄰居家的父母、子女都在鐵路上工作,涉及車、機、工、電、輛和車站、客運段。對鐵路的優越感,是在我上育英中學之后。這所中學里地方的孩子居多,尤其是同班同學,一聽我們是鐵路宿舍的人,目光中都或多或少透著一絲羨慕的神情。他們常問我的是:“你們坐火車花不花錢?”我當然神氣活現,吹牛:“別說坐火車,就是坐火車頭我也不花錢——我爸就是開火車的!”
李:一個作家擁有什么樣的文化背景、知識結構、生活經歷,最終都會反映在他的作品里面。這一點在小說創作中尤為明顯,從某種程度上說,它決定著作品的成色。
成:真沒錯。一個作家的童年記憶會影響他一生的創作主題與方向。我上初中時,曾經在太鐵俱樂部,也就是現在的太鐵職工文化廣場,學過一段時間的繪畫素描。直到我頂替父親子承父業也成為一名蒸汽機車司爐后,剛開始幾年,每次出乘我都帶著一個《速寫本》,趁機車停車時,畫司機開車的樣子,或畫副司機投煤的動作,或畫他們在乘務員公寓吃飯、睡覺的速寫。漸漸地,我覺得畫畫不適合機車乘務員,不方便,還影響司機、副司機工作和休息。
李:寫作往往始于閱讀,沒有閱讀就沒有寫作。閱讀就是讓我們在已建立起的中外文學系統中找到可以參照的坐標。你的寫作最初受到哪些重要作家的影響或啟發?
成:把《速寫本》擱置后,我開始買一些文學期刊,譬如《當代》《十月》《鐘山》和《收獲》之類在機車停車時、公寓休班時玩命地讀。我記得非常清楚,那是1983、1984年,我們的機車在原平站駐點加補,休班也回不了太原的家,只能住在原平車站附近的一個日本人遺留下來的乘務員公寓里。一天,我躺在那個陰暗的公寓里讀了鐵凝一個名為《哦,香雪》的短篇小說。故事講的是一個大山里的小火車站,每天有一趟綠皮列車要在這里停靠。于是附近村莊里一個叫香雪的小姑娘就趁短短的一兩分鐘停車時間,將自己采摘的山貨隔著車窗,向車廂里的旅客兜售……慢慢地,香雪也隨著遠去的列車飛出大山之外…
李:這篇小說的確是上世紀80年代的經典。我讀中專的時候也讀到過,特別是它在結構故事和語言藝術上突破了傳統的敘述方式,成為那個時期有廣泛影響的小說之一。
成:少年輕狂。讀罷《哦,香雪》這篇小說,我突然之間覺得:哦,這故事呀,我們鐵路多的是。我也能寫得出來!想寫可沒大些的紙用來打草稿呀——買信紙或稿紙吧,貴,一分錢兩張,用來打草稿舍不得。后來,我那時的鄰居、現今的妻子就從她們賣糕點的商店里,給我拿回一沓包點心的那種又粗又厚又黃的草板紙。我在包點心的草板紙上打好草稿,再謄寫到名副其實的“洛陽紙貴”的稿紙上。然后再將手稿交到送我草板紙的鄰居(后來成了我妻子)的手里,委托她投往全國不同的文學期刊社。如此投稿足足投了有兩年之久,當然是或石沉大海,或退稿連連。直到現今,偶爾說起來,我妻子還委屈地說:那時我也傻,你光讓去郵局投稿,也不給我錢,不知道我給你貼了多少不明不白的郵費!
李:我們倆都是上世紀80年代初開始寫作的,受到了新時期文學的深刻影響。現在回頭想,它幾乎成為我們這一代人的文藝底色。
成:80年代是改革開放之后文學最鼎盛、最火的時期。甭說誰的手寫體能在報刊上變成鉛字,就是誰誰誰被別人稱為“文學青年”都能被漂亮姑娘或俊小伙高看一眼!我就是在當時還沒有成為我妻子的她的那種鼓勵、信任和仰慕的眼神中,苦苦耕耘、默默反思——為什么我寫的字就變不成鉛字、換不來稿費呢?忽然有一天,我在我們機務段里遇見一張名為《人民鐵道》報的報紙。第四版上有小說和散文、詩歌。我如獲至寶,似乎找到了“家”的地址與方向。
李:我們常說,生活是創作的源泉。我理解,這決不是一句空話,而且越來越感到它的重要性。小說講究敘事和細節,如果沒有豐富扎實的生活,即便是你有很好的想象力,細節也很難寫精致了。因為小說的核心是細節。
成:我覺得吧,詩人靠的是哲人般的靈光,小說創作是靠的生活的積累。經過對《人民鐵道》報上發表的小說反復研讀,我似乎明白了一點什么叫做題材和語言了。也就在這當口,我們機務段擔當的石太線開始上馬電力機車,同樣擔當的北同蒲線卻仍然使用著蒸汽機車。一個段,兩種工作環境,電力機車乘務員,干凈、省勁、體面;蒸汽機車乘務員依然是“遠看像逃荒的,近看像要飯的,仔細一看,原來是機務段的”。工作環境變了,自然行頭也有區別了:電力機車乘務員出退勤背的是皮革縫制的背包,蒸汽機車乘務員仍然手里拎著的是藤條編織的籃子。見此情景,當時想上電力機車卻因文化等原因沒考上的蒸汽機車乘務員,出于“羨慕嫉妒恨”的心理,在段里見了背著皮革包的電力機車乘務員,就會惡狠狠地詛咒道:籃子換了個破包就看不出你是個乘務員啦?當時,我猛然間從這句話里悟到一個極具時代背景的小說題材。
李:你公開發表的第一篇小說是鐵路題材嗎?
成:是的。那是我結合自己頂替父親擔當蒸汽機車乘務員的真實生活,虛構的一個故事:蒸汽機車司機的父親退休后,將他執乘時用了多年的一個裝油袍、飯盒和手電筒的籃子,交到子承父業的蒸汽機車乘務員的兒子手里。但當兒子擔當了電力機車乘務員后,將籃子換成皮革背包后,已經退休的父親看見兒子從家出勤走時沒有再拎籃子,立刻,父子兩個因《籃子》產生了激烈的觀念、心理與時代背景不同的矛盾與爭執……這篇名為《籃子》的小說投到《人民鐵道》報后,很快被采用發表了——這就是我的小說處女作。
《籃子》發表時,我還是一個22歲的蒸汽機車司爐。但上蒼讓我遇到了一位文學啟蒙的恩師——當時分局黨委宣傳部文協的何其山秘書長。至今我都不知道他從什么渠道了解到我的工作單位。《籃子》發表后不久,我突然在段里接到一個通知,讓我翌日去分局宣傳部找個姓何的老師。我誠惶誠恐、如約而至。在何其山老師的鼓勵、教誨下,我的小說和報告文學作品漸漸發表于省市、路內各種報刊。
李:對于作者來說,“處女作”的發表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它不僅僅是對作品本身的肯定,甚至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走向。
成:是這樣的。很快,我被段長抽調到辦公室助勤,開始學習公文寫作。我從給段領導寫總結、講話,直到給段綠化辦、食堂和武裝寫經驗材料,以及大量的新聞稿件。同時,我利用業余時間創作了機務題材的短篇小說《區間》,鐵路子弟題材的中篇小說《此時,甲肝正流行》和為數可觀的鐵路題材的散文。正式調到分局文協后,我又創作了中篇小說《黃色演義》《崴泥》《提速提速》及短篇系列小說《直快乘務組》……從80年代后期起,我就立志今生在鐵路這兩條鋼軌上一直寫下去。
李:寫作的人都是孤獨的長跑者,重要的是能堅持下來。寫作若修行,就是要不斷地改變自己。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就像戰爭年代的士兵,起初當兵只是為了吃飽飯,但到后來在革命的隊伍里有了信仰,有了主義,就成為一個真正的革命者。
成:我覺得一個能寫得長遠的作者,應該具備兩種情懷:一是感恩;二是自省!只有感恩生活的賜予,才能有一顆積極向上、向善的心態;唯有不斷地自省,才能覺悟到人心的善惡。說到我自個兒,到現在還有一些已經退休的老文學愛好者能記得我1992年夏天在原平站開筆會時,我講的一句話:分局讓我們一年寫10個月的小說,到了關鍵時刻,讓我們拿出兩個月為局里寫寫報告文學和長篇通訊,我們沒有理由不拿局里的工作當成一件藝術品來好好寫!
這十多年來,相比起小說創作來,我寫局里的報告文學、長篇通訊和電視專題片解說詞要更多一些。說這話的意思是要印證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講的“解決為什么人服務的問題”,以及高爾基說的“生活是藝術的母親”,還有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國文聯十大、中國作協九大上講的“用積極的文藝歌頌人民”……作為一個太原局的文藝工作者、一個宣傳干部,不來回走幾趟大秦線,不與機車乘務員、調車員和接觸網工交成無話不說的兄弟、哥們兒,你就沒有“火熱的生活”。再說了,一個寫作者連真實的新聞事件和故事都寫得少鹽寡味、假眉假式,想必寫篇小說就更虛假得無邊無際了。
李:你這次獲獎的小說,我還沒來得及認真地看,回頭要好好地學習一下。《高鐵穿越煤窯村》主要寫了一個什么樣的故事?
成:返回頭,說到這次獲“趙獎”的中篇小說《高鐵穿越煤窯村》,我是在2012年12月創作的,在2013年第一期《大秦風》上發表時,標題叫《高鐵標段》。之前,2009年咱們局開通運營了石太客專時,正是“山西煤老板”名揚天下的時候。從那時起,我就影影綽綽感覺到這是一個有大背景的題材。偶爾,我就想,假如像產煤的陽泉、平定、呂梁一帶高鐵線路規劃時必須得侵占煤老板的煤礦時,那將會出現什么樣的情景?我開始設計人物、角度與語言風格。
李:這是一個比較新的題材,也具有時代感和故事性。在寫作的過程中你是如何安排故事、把握節奏,從什么角度進入敘事的切入點?
成:小說創作是一個一見鐘情、戀愛、結婚、受孕、懷孕、胎教、直到分娩的過程——急是急不來的,太急了甚至會生產出“怪胎”,害人傷已、勞命傷身。剛寫到《高》的三分之一時,我仍立足在鐵路工程部門建高鐵怎么怎么難上,情節接觸到煤老板的妻子“柴翠翠”后,我覺得寓意豁然深邃起來:一場最具現代化鐵路運輸方式的高速列車與最具古老行業的煤窯疊加、交集到一起時,帶來的必定有觀念、習俗和金錢與欲望的較量……后面的人物個性、情節走向與語言風格,已經由不得我(作者)把控、擺布了。
2013年初《高鐵標段》在《大秦風》上首發后,有一些讀者問我:“標段”是什么?我告訴他們,“標段”是一個建設區段的施工任務。解釋多了,我又開始返回頭來思考起了這部中篇小說的標題。起了幾個都不太理想的情況下,我索性起了個大白話的標題《高鐵穿越煤窯村》。我想,雖然沒意境,至少省去解釋“標段”的問題——這個改名的過程,我又用了將近一年的時間。最后在2014年第12期《中國鐵路文藝》公開發表時,編輯也覺得標題挺好。
李:你選擇這個小說參評有什么考慮嗎?你覺得它能代表你目前這個階段創作的整體水平嗎?
成:2016年初,我參加山西作家協會例行的全委會會議時,得知要評選“趙獎”消息,隨后又接到報送作品的文件。我是一個非常沒有自信心的老文學愛好者,知道評“趙獎”很嚴很難、競爭也很激烈。所以我在路局文學圈里與寫小說的幾位作者通了話,鼓勵他(她)們盡快報送作品。最后我們局只報送了一部短篇小說和我的一部中篇小說。11月7日,《山西日報》公示出備選作品名單,我局的作品全部進入初評備選之列。12月21日,《山西晚報》與搜狐網揭曉2013年—2015年度“趙樹理文學獎獲獎名單”。遺憾的是,我局報送的短篇小說沒有最終獲獎。當即,我用微信鼓勵這位女作者:既然我們追求著文學夢,我們就要堅持下去!
其實獲獎與不獲獎,對一個鐵路企業里愛好文學30多年的人來說,不代表著什么。就如同一名值乘中的機車司機在一個中途停靠的車站,從機車上下來例行檢查一次機車的設備狀況,然后再登上機車,繼續自己擔當的乘務工作一樣。回想我們家三代人在鐵路工作與生活的過往,我為鐵路人的嚴謹、守時和無條件的擔當、奉獻而驕傲、自信,所以我愿把對鐵路的愛依然傾注筆端,把鐵路人的故事寫入每頁紙的字里行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