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像頭是與非

張茸

春節剛過完，老同學白小白就約詹納在辦公室見。于是她起個大早，一副神清氣爽的樣子走進對方的辦公室，打招呼說：“小白同學，這次是要漲房租啊，還是哪個大領導家的孩子要找工作啊？”

“看你說的……”白小白故作生氣地說，“這次我可是要給你介紹生意啊！”

“哦？”詹納揚起眉毛，打趣說，“想不到我們還有可以共同發展的客戶，說來聽聽啊？”

“哈哈！說來也都是自己人。”白小白笑起來，“就是我們這幾棟小產權辦公樓的項目。我們鎮政府要給所有辦公樓里每個辦公室都裝上攝像頭，這樣是招租的新賣點。”

“我們現在不是已經有很多攝像頭了么？”詹納有點不明白，“我覺得咱們這里攝像頭的密度已經達到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啦。說實話，一棟樓的攝像頭數量估計是我爸媽在美國住的那個鎮上的總數的好幾倍。”

“是嗎？”白小白有些意外，“我還以為這些流行趨勢都是從美國引進的呢！現在都是公共區域，我們要在每個房間都安裝，這樣員工就不會偷懶嘛！”

“最開始流行裝攝像頭的肯定是美國，”詹納解釋說，“但在美國，最開始的應用大多數都是監控戶外氣象情況，或者在惡劣的工作環境下監控設備用。就算是到現在，也很少用在監控人身上。前一陣子，連Google眼鏡這種帶攝錄功能的穿戴設備都有很多地方明確表示禁止帶入，比如商場和咖啡館什么的。國情完全不一樣嘛，不敢想象，全天被監控的員工心中要受到多少點的傷害啊！”

“不會的，銀行、機場里的工作人員不都是在監控下工作么？越重要的地方越要裝監控，沒人會為這個感到不舒服的！”白小白對詹納的觀點不以為然，反問道，“美國的辦公樓里沒有監視器么？”

“很少聽說！”詹納回答說，“這種情況，估計大多數人都不能接受吧！美國有個科幻小說作家大衛·布林上世紀90年代就曾經悲觀地預測過———在不久的將來，警察和行人都要隨身帶著攝像頭才敢上街，為了給自己的觀點隨時取證。這也都還是局限于公共場所中。”

“給你舉個例子吧！”詹納接著說，“直到在國內買車的時候，我才第一次安裝行車記錄儀。”

“那你不擔心遇到碰瓷兒的么？”白小白問。

“不擔心，”詹納笑著回答，“有機會你可以跟我去看看我爸媽住的地方。不要說碰瓷兒的，小鎮街上大多時候根本沒有行人。”

因為整體布控需要很大的投資，白小白先把隔壁樓里要自費做整層監控的保險公司介紹給詹納。同時，物業公司決定觀察一下效果再進行下一步。

雖然這個項目并不是很對口，但詹納還是欣然接受。一方面是覺得基本沒有難度，另一方面，出于私心，她或多或少也想了解自己工作環境的監控情況。因此，親自參與這個項目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拿到一手資料。

同事們對這個項目倒也沒什么特殊想法，只是李天低聲問：“咱們不會以后也要跟這個潮流，每間屋都裝攝像頭吧？”

“裝了攝像頭有什么用么？”詹納反問，“咱們這種沒有人坐班的公司，監控有什么好看的呢？還要開燈，多費電呀！”大家哈哈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即使有物業公司背書，詹納仍然認為合同手續什么的，還是一點不能馬虎。她帶著這些文件，登門去保險公司簽約。雖然辦公樓的整體裝修都是一樣的，但詹納驚奇地發現，這層的內部裝潢顯然比自己辦公室那層要精美豪華得多，這層甚至還有定制的印有公司大logo的電梯門。詹納心想：這樣的環境再加上24小時360度監控，坐在這里上班會不會就是那種傳說中的、被關在金絲鳥籠里的感覺呢？

來迎接詹納的前臺小姐是位很有親和力的小美女。她把詹納請進接待室后，聽說詹納是來談安裝攝像頭的項目時，很開心地問：“要多久能裝好呀？”不會吧，詹納心里開玩笑地想，難道她想對著攝像頭練習當節目主持人么？盡管如此，詹納表面上還是盡量保持嚴肅地回答：“最快十來天就可以試運行了……看起來你還挺期待啊？”

“當然啦！”前臺小姐并不掩飾，“這個攝像頭對我太重要了……”說到這里，她特意湊近一點低聲說，“上個月有個客戶，硬說把一張支票交給我了，讓我轉給會計。但其實是他自己記錯了，害得我被老板罵了幾天……當時我就跟老板提，要是有監控就不會有這種不白之冤了呢！”隨后莞爾一笑離開了接待室，空留詹納一臉茫然。

來接待詹納的是公司的常務副總，一位穿著名牌套裝、細高跟鞋的女士，看起來一副金融行業特有的精明干練。僅確認了幾個合同重點，副總就即刻將合同蓋章生效。見如此順利，詹納也很高興，稱贊對方有效率。沒想到副總一聽這話，反而嘆了口氣，接著說：“你是猜不到，這個攝像頭對我有多重要。我真是恨不得今天就給每間房都裝上呢。”她見詹納一臉似懂非懂，解釋說：“前一陣子，一個老年客戶買了一大單人壽保險，沒想到過了幾天又后悔。讓子女來，說他有老年癡呆癥，還拿出醫院的什么證明，在公司鬧了幾天，最后就無緣無故地跑單了。要是有當時的錄像，我一定要告到法院去讓他們賠償毀約損失呢。”

雖然業務進展順利，但在回自己辦公室的路上，詹納突然感覺自己有點兒與社會脫節。真是沒想到，在競爭這么激烈的中國職場，為了更好地完成工作，大家幾乎都沒空去理會個人隱私這種虛無縹緲的事情。攝像頭這種新生事物，就像諺語中說的：彼之砒霜，吾之蜜糖。

回到辦公室，詹納坐到辦公桌前，兩只手托著下巴，陷入沉思：無論是行車記錄儀還是無處不在的攝像頭，反映出來的無非都是我們越來越深感不安的內心。當預防萬一變成一種常態，我們不惜成本買回來的各種高科技產品，到底能不能讓大家緊張的情緒得到緩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