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性總統將美國帶向何方？

韓潔穎

即便將注意力轉回美國國內，美國作為世界大哥的每一次決策都可能導致整個世界政治格局的變動。

特朗普剛上任兩周就開啟生猛模式，簽署了包括8項行政令在內的22項總統令。

其中最富爭議的是1月27日發布的“移民禁令”。該行政令暫禁來自7個穆斯林國家的移民以及簽證的發放，為期90天。這7個國家包括伊朗、伊拉克、敘利亞、利比亞、索馬里、蘇丹及也門。特朗普同時還禁止所有難民入境美國，禁令將實施為期4個月的時間。

在內外一片批評和抗議聲中，事情持續發酵。美國全國廣播公司援引數據稱，自1月20日就職至2月3日，特朗普的名字已經出現在17個州的52起聯邦法律訴訟中，其中多起訴訟緣于該禁令。2月4日，美國國土安全部發布聲明稱，根據美國華盛頓州西雅圖聯邦地方法院法官詹姆斯·羅巴特3日作出的裁決，在全美范圍內暫停實施特朗普頒布的限制難民等群體入境的行政令。隨后，美國國務院、司法部陸續加入“混戰”。

雖然特朗普并沒有松口的跡象，但西雅圖法官的臨時限制令，無疑是其上任后面臨的第一個重大挑戰。

誰說了算？

除了移民禁令，上任首日，特朗普就簽署總統行政令單方面退出“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PP），留下其他11個簽約國目瞪口呆。他還同時簽署了廢除奧巴馬醫保法和凍結除軍事目的之外的聯邦政府人事招聘兩項行政令。第二天，又簽署了關于恢復被奧巴馬政府叫停的兩條爭議性輸油管道的備忘錄。隨后，特朗普分別簽署了在美墨邊界筑墻、取消聯邦政府對“庇護城市”的資助計劃、重啟反墮胎禁令等多個行政令，最新的一項則主張放寬對國內金融業的監管。

所謂總統行政令，就類似白宮的“紅頭文件”，可以繞過國會，直接讓聯邦政府照此執行。“通過總統行政令來實現自己的政策目標，這是美國憲法賦予總統的行政特權，也是總統手里的一枚關鍵武器”。比如“跛腳總統”奧巴馬任期內共頒發了277項，喬治·布什簽署了291項。

但這并不意味著靠“行政令治國”的特朗普可以隨便說了算。在美國，總統及其領導的行政部門雖然管理包括簽證簽發，海關邊防的日常事務，但前提是這些動作不能觸犯現行國內法律，“如果有一項明確的立法表明‘你不可以這樣做，那總統就不能拿起筆跳過這項立法而簽署行政令”。反對特朗普入境限制令的州監察長弗格森在訴訟中指出，“沒有人能夠凌駕法律之上，總統也不例外。這個起訴是反對違反憲法的行政命令。這個禁令違反了法理。”因此，行政令只能要求改變一些法律沒有框死的部分，不能撤銷國會通過的法律。如果國會認為特朗普在玩偽裝的把戲，可以立一個跟其行政令作用相反的法律，“總統的行政令要是執行就算違法，法院有權給總統寄傳票”。

更重要的是，國會把控著“錢袋子”，如果總統與國會執意交惡，那離彈盡糧絕的境地并不會太遠。比如，特朗普簽署了在美墨邊境修墻的行政令，并不代表立馬進入實質階段。國會首先要就修墻的數十億美元預算進行立法投票，光這個階段就要耗費數月。

照此看來，特朗普權力運作的最大挑戰還是來自國會。去年，《紐約時報》曾就特朗普公布的“百日行政”做過統計，其28項政策主張有一半可能需要或必須經過國會批準，方可施行。即便繞過了國會，法院（地方以及最高法院）在認為行政令非法或違憲的情況下，也有權違抗。這也是美國華盛頓州西區聯邦地方法院法官敢公然“叫板”新政的法律依據。不出意外，“移民禁令”很可能會陷入一場綿延的訴訟漩渦中，就在剛剛過去的周末，美國聯邦上訴法院駁回了特朗普“恢復移民禁令”的上訴。

新一輪黨爭也將成為制衡特朗普的利器。失勢的民主黨本就憤懣難平，加上特朗普第一個就拿“奧巴馬醫改法案”開刀，民主黨人早早放話，如果共和黨下手太快，可能產生“災難性的后果”。兩黨的針鋒相對使得特朗普施政的任何紕漏都可能引來民主黨及其把控的主流媒體的狂轟亂炸。

種種牽制下，特朗普簽署的行政令能否落地開花還有待時間的檢驗。

撕裂的美國社會

除了國會和反對黨的掣肘，美國國內社會的分裂也將長期困擾這位新總統。

分析家指出，2016年美國總統大選中，特朗普和桑德斯分別作為共和黨、民主黨內的“非建制派”異軍突起，一舉成為現象級事件，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其國內的“復合型危機”。

“大選揭示了后金融危機以來美國國內矛盾進入多發期和易發期，在經濟、社會、族裔、移民、國土安全等各層面均有顯現。這些加劇了公眾對于華盛頓政治極化、政治碎片化的反感，認為自己求變的期待沒能得到有效回應。在他們看來，希拉里這類傳統政治人物的政策，要么延續上世紀90年代的套路，要么走了奧巴馬的老路，看不到任何改變，在無從選擇的極度失望情緒中，只能尋求特朗普那樣‘簡單粗暴卻看似不一樣的政見表達。這體現出美國民眾在遭受極大的被剝奪感、無獲得感時所萌發的一種賭性。”

社會日漸撕裂，精英與草根對立加劇的現實幫助特朗普這個“局外人”贏得了選舉，現如今，如何重構美國內部政治和社會秩序以實現他在競選中承諾的“Make America Great Again”，卻成為其上任后面臨的又一難題。

美國《國家利益》網站刊發題為《真正的修昔底德陷阱：紅藍美國會開戰嗎？》的文章稱，美國社會最初出現裂痕是在20多年前，裂痕讓一些區域逐漸形成——它們在文化上具有顯著差異，同時日益呈現出區域性和本地化的色彩。如今，這種裂痕總的來說是和平的，以言語和示威等形式表現出來。然而，它所伴隨的重大地理、經濟和意識形態界線，可能無法承受今后的壓力和重負。

文章認為，奧巴馬給繼任者留下了一個處于“戲劇性狀態”的美國社會。在其任期內，美國貧困人口數量有增無減，目前有接近4650萬人口生活在貧困線以下，這一數字為美國總人數的15%，無家可歸的人數量超過了60萬，僅在紐約就有接近22000個孩子居無定所，這是自1929年經濟危機以來從未有過的糟糕情況。與此同時，美國種族鴻溝日益加劇，槍患現象更加突出，社會治安明顯惡化，國內社會撕裂難以短時間內彌合。

但不同于以往，特朗普似乎并不急于在這方面下功夫，甚至在就職演講中，將普通民眾與建制派和精英階層分開，塑造出了一種“對立”關系。“他更像是準備‘繼續革命，借助他作為總統的影響力，領導美國的中下層民眾造華盛頓精英們的反。”評論家認為，一個分裂的美國社會不會因為特朗普上臺而終結，但一個難以形成共識的社會必將是特朗普未來建功立業的阻礙。

特朗普經濟學

特朗普執政路上另一個重大挑戰則是前任留下的經濟“爛攤子”。美國最新經濟數據顯示，占美國就業人數80%的生產類且非管理職位的實際薪資出現2013年以來首次下跌，美國消費者的可支配收入在去年12月再次走低，而在兩年多的時間里，通脹率首次超過2%。

需要在改革和財政政策上做出強有力的舉措他在侯任期內就組建了美國歷史上最強大的CEO政府管理團隊，明確勾勒出“減稅+放松金融監管+增加基礎設施建設投入+貿易保護”的發展藍圖，但這套史無前例的組合拳被指缺乏一致的經濟學邏輯，明顯的內在沖突引發了對特朗普能否兌現競選承諾的高度質疑。

大力減稅是特朗普經濟理念的核心，通過給所有人和企業降稅來擴大企業投資和私人消費，類似于里根時代的“涓滴經濟學”。放松金融監管則是共和黨一貫主張的新自由主義的體現，通過廢除奧巴馬政府時期通過的《多德—弗蘭克法案》，以期帶來更多的競爭，對美國內金融企業的走強有一定利好。這兩種經濟手段意圖“通過增加企業和私人杠桿推動經濟增長，從而實現低稅率下的財政平衡”。

對于一直被視為“恥辱”的國內基建設施建設，特朗普承諾選民將花上萬億美元來重建道路、機場、排水系統和電網等。有分析指出，基礎設施建設方面的投入是民主黨比較推崇的經濟政策，在奧巴馬刺激政策生效初期曾短暫上升，但共和黨比較反感，并封殺了奧巴馬任內所有相關的提案。“因為這對他們意味著增加政府財政開支，同時推高通脹水平，所以目前美國國會中共和黨議員對這項經濟政策也很不感冒”。同時，特朗普多次發表貿易保護主義的論調，他主張”對部分國家征收懲罰性關稅，強制要求制造業回流，放棄TPP和TTIP，放棄多邊貿易談判，重歸雙邊貿易談判”。

積極的財政政策外加提升市場杠桿，能在一定程度上提振美國經濟，這是特朗普經濟學令部分美國人期待的原因。不過也要看到，特朗普經濟主張指向了放棄美元推動下的經濟全球化，轉而求諸實體經濟復興，這極可能帶來債務和赤字螺旋式上升風險。美國稅務研究中心在報告中預測，照新總統的計劃，除非政府支出大幅減少，否則到2036年政府債務將飆升到GDP的80%。而極具有爭議性的貿易保護政策，更是逆流而行，在特朗普看來，“讓美國重新強大起來”的唯一方法就是購買美國商品和雇傭美國工人。即便此舉在短期內能夠刺激美國經濟，但全球貿易戰一旦升級，世界經濟的混亂也是可預見的，早已融入全球化浪潮的美國想要獨善其身恐怕是天方夜譚。

外交“瘋子”

作為“政治素人”，特朗普在外交事務上的經驗幾乎為零，他本人也坦承，自己只是通過新聞節目來了解國際時事。他上任后將不得不面對一個個棘手的外交問題。

據美國廣播公司報道，特朗普宣誓就職后，白宮網站立即“改朝換代”，宣布未來4年特朗普政府將致力于施行“關注美國利益和美國國家安全”的外交政策，美國將依靠實力實現和平，不會主動樹敵。

有分析將特朗普的對外政策解讀為孤立主義的表現，等于讓美國倉促退出世界舞臺上的“偉大國家”行列。實際上，特朗普只是模糊了“維持全球領導力”的平衡性目標，卻從未表示美國會放棄全球領導地位，也從未表示美國應削弱與歐洲、日本和韓國的盟友關系。甚至有文章指出，特朗普不會主動放棄美國對國際秩序的主導權，他的目標是確保美國在全球化進程中分得更大的利益蛋糕并占據新的制高點。

對歐洲，特朗普已丟棄美國對其一體化的傳統支持，他甚至表示，英國投票決定退出歐盟會是個明智的決定。與此同時，他對普京表現出與奧巴馬截然不同的態度，并公開表態將逐步取消對俄制裁；在中東，面臨如何解決敘利亞危機、如何真正結束美軍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軍事行動等難題，特立獨行的他毫無頭緒，甚至有可能為中東火藥桶制造出新的導火索；而對亞洲，他將徹底顛覆奧巴馬政府的策略，對美日和美韓同盟持非常懷疑的態度，還要對中國取消一些優惠事項，對中國商品要征收各種關稅。

此外，特朗普還主張全面恢復美國軍事規模。“美國艦隊從1991年的500多艘艦艇縮減至2016年的275艘，空軍規模差不多是1991年的三分之一。”白宮網站上寫道，“特朗普總統將致力于扭轉這種趨勢，因為他知道美國必須在軍事上保有毋庸置疑的主導地位。”美國強化全球軍事存在的舉動，很可能導致一些地區緊張局勢加劇。

有美國媒體將特朗普“不可預測”的外交手法比作尼克松總統時期奉行的“瘋子理論”——在對手和敵人面前保持一個不可預測、不夠理性乃至不計后果的形象，將會更容易向對方施加壓力，迫使對方讓步。

就目前為止，特朗普外交政策的隨意性的確呈現出“瘋子”的特質。無論是最初的競選誓言還是當選后的推特評論，又或者是他的種種舉動都在世界范圍內激起不小的震蕩。只是我們無法確定，這到底是應該歸咎于經驗的空白，還是政策改變的前奏？

其實，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特朗普的優勢在于，無論自己做出哪種“瘋狂舉動”，大家都可能習以為常；劣勢在于，對那些推選他上位的美國民眾而言，他是否真有理性的戰略目標來兌現承諾？比如，他宣稱打擊恐怖主義，卻始終拒絕透露自己的反恐策略，理由是要保持“不可預測”。這不禁引人猜測：他到底是為了“不可預測”，還是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做！更何況，朝令夕改也不是第一次了。借用美國媒體的話，他究竟只是“瘋子（mad man）”，還是“有策略的（theory）”？

不管怎樣，特朗普需要明確的措施還有很多。即便注意力轉回國內，世界大哥的每一次決策都可能導致整個政經格局的變動。競選時，希拉里曾揪著特朗普缺乏從政經驗這點進行猛烈抨擊。現在看來，盡管有夸大之嫌，卻也代表了世界各國的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