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實
劉文靜和裴寂
劉文靜在反隋(581-618年)之時,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后來自己竟然會因為裴寂而家破人亡,而且是被李淵(唐高祖,566-635年)所殺。
劉文靜,字肇仁(568-619年),自云彭城人(今江蘇徐州),世居京兆武功(今陜西武功)。少以其父身死王事,襲父儀同三司(雖非大司馬、大司徒、大司空而給予其相同的禮節待遇)。隋末,為晉陽(今山西太原西南)令(縣官,大縣設令,小縣設長),與晉陽宮副監(管理宮殿事務的副職)裴寂友好。裴寂,字玄真(569-629年),蒲州桑泉人(今山西臨猗)。父瑜,曾任絳州(今屬山西)刺史(地方軍政首長),屬當時河東望族裴家“西眷裴”一支。寂少孤,父早逝,家道中落,為諸兄之所鞠養。年十四,補州主簿(負責處理文書事務)。后為齊州(今山東濟南)司戶(負責戶籍財政稅收)、歷侍御史(掌監察事務)、駕部承務郎(負責皇上的座駕糧草等事務)、晉陽宮副監。某夜,二人同宿,寂見城上烽火,仰天嘆曰:“卑賤之極,家道屢空,又屬亂離,當何取濟?”文靜笑曰:“世途若此,時事可知。吾二人相得,何患于卑賤?”此時二人所說的卑賤當然是相對于他倆心中所期盼的榮華富貴而言的。后來,二人反隋興唐(618-907年),緊緊追隨李淵父子,同為大唐開國元勛,一個拜仆射(尚書省大臣,相當于副丞相,從二品),一個拜納言(門下省大臣,負責皇上身邊事務,正三品),裴寂位在文靜之上。文靜不服,認為自己的才智功勞絕對都在裴寂之上。因此,每逢朝廷議事,寂的意見以為是的,文靜必然而非之,由是二人有了嫌隙。一次,文靜與其弟散騎侍郎(皇上近侍,職掌奏事)文起酣宴,出言怨望,拔刀擊柱,曰:“必當斬裴寂耳!”而其弟家那段時間恰有妖人怪影異事,文起憂之,遂召巫者于星下,披發銜刀,行法驅邪。文靜恰有愛妾失寵,即將文靜所懷怨望以及文起驅妖之事泄漏其兄,其兄立即上奏朝廷。李淵即將文靜查辦,并派裴寂、蕭瑀審問。文靜答曰:“起義之初,忝為司馬(輔佐官,掌軍事),計與長史(寂當時所任,亦為輔佐官,總管雜務)位望略同。今寂為仆射,據甲第,臣官賞不異眾人,東西征討,家口無托,實有觖望之心。因醉或有怨言。”李淵謂群臣曰:“文靜此言,反明白矣。”而李綱、蕭瑀皆明其非反。世民(當時的秦王后來的太宗,599-649年)也說義旗初起之時,文靜先定非常之策,始告寂知。及平京城,任遇懸隔,所以文靜才有觖望,并非謀反。而高祖則素忌文靜,裴寂又在一旁勸說:“文靜才略,實冠時人,性復粗險,忿不思難,丑言悖逆,其狀已彰。當今天下未定,外有勍敵,今若赦之,必貽后患。”李淵聽罷其言,遂殺文靜、文起,并抄其家。文靜臨刑,撫膺嘆曰:“高鳥逝,良弓藏,故不虛也。”時年五十二。秦王繼位,號為太宗,復其官爵,以其兒子樹義襲封,并將公主許配其子,可是樹義卻與其兄依舊怨恨父親被戮,一同謀反,后伏誅。文靜初為納言時,因有太原元謀之功,與秦王世民及裴寂,特恕二死,結果一死未蒙恕(據史,裴寂應五死,皆得免),還賠上了一個弟弟,連累了后來的兩個兒子,真是不幸之極矣。文靜之死雖可如史書評價的那樣是他比功爭位所致,但究其里卻是高祖與太宗的暗中較力。太原舉兵反隋之后,文靜更近秦王世民,而寂則為高祖親信。文靜與寂比功之時,秦王也正與兄爭位,李淵對此日夜憂懼,自然也就遷怒他了。
風云初合,共竭智力。勢利既分,遽變仇敵。自古以來的中國政治多的就是這樣的風景。
房玄齡
若寫房玄齡,難免會想到醋壇子,難免會想到房夫人。據說,在那貞觀年間(627-649年),他雖然位居宰相,卻也因為懼內出名。他的衣食,他的住行,只能由他夫人料理,別人插手,萬萬不行(由此亦可見其夫人是如何地關愛他了)。
一日,太宗舉辦宴會,酒足了,飯飽了,玄齡經不住同僚挑逗,麻起膽子吹了幾句他可不怕老婆的牛皮。太宗一聽,乘著酒興,賜了兩個美人給他。玄齡酒醒,想到妻子,愁得不知如何才好。幸虧尉遲敬德仗義,給他打氣,為他壯膽,說:老婆再兇也不能動當今皇上賜你的美人呀!玄齡這才戰戰兢兢將兩個美人領回了家。不料,前腳剛跨進門,雷霆就在頭上炸響,雞毛撣子飛了過來,玄齡立即轉過屁股,將兩美人送出相府。此事,太宗知道了,就想幫幫他,壓壓宰相夫人的橫氣,宣召夫妻二人問罪。房夫人也知此禍不小,只好勉勉強強地隨著玄齡見太宗。太宗一見她來了,馬上指著兩位美女和一大壇“毒酒”說:“看在愛卿的功勞上,朕也不打算按規矩,追究你的違旨之罪。你的面前,路有兩條,你可隨心隨意選擇。一條是領回朕所賜的這二位美人和和美美過日子,一條是喝了你面前擺的這壇‘毒酒省得再妒忌旁人了。”玄齡知道夫人性烈,連忙跪在地上求情。太宗怒道:“卿身為當朝宰相,違旨抗命,還敢多言!”房夫人見事已至此,看看兩位美女的容顏,知道自己年老色衰,一旦二美進了府,難免遲早會違旨,與其明日受氣而死,不如喝了這壇“毒酒”,死得舒服,來得痛快。于是,不待太宗再催,上前一步,舉起壇子,咕嚕咕嚕,一壇“毒酒”,一口氣就喝光了。玄齡急得老淚縱橫,抱著夫人放聲大哭,眾大臣卻放聲大笑。原來那個壇子里裝的并非什么毒酒,只是一壇晉陽食醋。太宗也笑,嘆口氣說:“莫怨朕用法子逼你,你的妒心也太大了。不過,念你甘愿一死依舊如此霸著丈夫,朕就收回成命算了。”房夫人也料不到自己冒死喝“毒酒”竟會有個這樣的結果。房玄齡也破涕為笑。從此,“吃醋”這個詞便在民間傳開了。
這當然是一則笑話,房玄齡的簡介如下:
房玄齡,字喬松(579-648),齊州臨淄人(今山東淄博),隋末大亂,李氏父子率兵入關(今河南靈寶以西及陜甘川寧部分地區),于渭北(又稱北原,指今陜西渭河以北的黃土臺原區,為關中平原的組成部分)投李世民。貞觀前,他用心助李世民,經營四方,削平群雄,奪取皇位。貞觀中,他更竭力輔佐太宗,總領百司,掌政務達二十年,參與制定典章制度,主持律令格敕修訂,調整中央政府機構,恪守職責而不居功。李世民稱贊他“才兼藻翰,思入機神,當官勵節,奉上忘身”,有“籌謀帷幄,定社稷之功”。他的建功立業的事跡也被后世文人傳頌,最有名的是李賀那首題為《南園》的小詩:“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寫到這里忽又想到柳宗元寫玄齡的模樣:房玄齡幼稚時,王通說其文,謂:“此細眼奴,非立忠志,則為亂賊……”凌煙閣上的房玄齡,眼睛是大還是小?但愿不像某類畫像個個目光炯炯才好。
杜如晦
唐朝宰相,首推房杜,這是所有史書的共識。房即房玄齡,杜即杜如晦。因為房玄齡善于謀劃,杜如晦善于決斷,史書又稱“房謀杜斷”。
杜如晦,字克明(585-630年),京兆杜陵人(今陜西西安西北)。其父名咤,隋時任昌州(今屬重慶永川)長史(相當于副州長)。如晦少年時,聰明有悟性,好談文史,成年后預選吏部侍郎(相當于現今的中央組織部部長助理),后補滏陽(今河北磁縣)縣尉(公安局長)。他見隋朝政治腐敗,又覺縣尉之職卑微,于是,棄官歸家了。
李淵父子攻克長安(今陜西西安西北),秦王李世民引用他任兵曹參軍(重要軍事幕僚)。不久,又授予他陜州(轄境為今河南三門峽及山西平陸一帶地區)總管府的長史一職。當時,秦王府中英俊,多被朝廷借用外調,李世民的心中憂慮。房玄齡諫:“府僚去者雖多,蓋不足惜。杜如晦聰明識達,王佐材也……必欲經營四方,非此人不可。”李世民曰:“爾不言,幾失此人矣。”遂奏薦為府屬。后從李世民東征西戰,任隨軍參贊(參謀),籌劃帷幄,處理事情,明了果斷,為身邊同事所佩服。李淵為嘉獎李世民,命其為陜西東道大行臺(戰時地區軍政首長),他則隨行任司勛郎中(負責因功賞地之法),封建平縣(今屬遼寧)男爵,食邑三百戶。李世民為了籠絡人才,設立文學館,置十八學士(負責起草文書參謀軍政等事務),他又被選為學士之首。李世民建天策府后,任他為從事中郎(相當于參謀長)。
隨著政權的鞏固發展,皇位繼承權的爭奪也在暗里激烈展開。杜如晦與房玄齡為李世民出謀劃策都鼓動他先發制人。皇太子李建成心里也是非常明白“秦王府中所可憚者,惟杜如晦與房玄齡耳。”于是,便向高祖讒言房杜二人不利朝廷。高祖遂將二人調出,另行易地做了安排。而杜如晦卻喬裝道士,潛回秦府,與長孫無忌、房玄齡等協助秦王滅了政敵。做了皇帝的李世民先是拜他為左庶子(相當于參謀長),后又升他為兵部尚書(掌軍事),進封蔡國公。貞觀二年(628年),以本官檢校侍中(行宰相事),攝吏部尚書(總管人事),總監東宮兵馬事。三年(629年),又代長孫無忌為尚書右仆射(行宰相事),與房玄齡共掌朝政。朝廷所有臺閣規模典章文物,都是他們二人制定,很得當時人的稱譽,從而也就開創了歷史上極為有名的且被后人稱贊的大唐王朝的“貞觀之治(627-649年)”。這年冬天,他因病辭職,太宗深憂他的病情,幾乎天天派人慰問。四年(630年),病危,太宗太子均至他的居第探視,并且擢升他的長子杜構擔任尚舍奉御(負責殿廷的禮儀張設以及灑掃等宮廷事務)。可惜,終于還是病卒,年僅四十六。太宗為之哭之甚慟,贈司空(司空、司徒和太尉是唐朝的最高官銜,正一品,乃地位很高的大臣加官),徙封萊國公,又命虞世南為其撰碑文。
杜如晦的提拔重用是因房玄齡的推薦,二人謀劃,商量成事,時論史論都將房杜比為漢朝的丞相蕭曹,確實沒有一點虛譽。
如晦的二兒是公主的駙馬,后來卻因牽涉進了太子謀反一案被斬。繼承爵位的長子杜構也因此案坐貶嶺南(中國南方的五嶺之南,其位置相當于今日的廣東、廣西、海南全境以及湖南、江西等省的部分地區。歷史上,也包括曾屬中國皇朝統治的越南紅河三角洲一帶。越南脫離中國獨立后,“嶺南”的概念也就逐漸將其排除在外了。由于行政區劃的變動,現在提及的“嶺南”一詞,特指廣東、廣西和海南),孤苦伶仃,死于邊野。想來晚年的李世民,也像其父李淵一樣,亦因其子反叛一案而傷透了驕傲的心神,再也無力顧及到這位功臣的后人了。
長孫無忌
西漢(前202-8年)皇帝繪功臣像于麒麟閣,東漢(25-220年)皇帝繪功臣像于云臺,唐太宗李世民建凌煙閣也是仿照兩漢的做法,將唐初的文武功臣二十四人一一標榜,而他排在第一位的就是內兄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字輔機(?-659年),洛南人(今河南洛陽)。其祖先世乃鮮卑拓跋氏,屬于北魏(386-534年)皇族支系,后來因為宗室之長,改為長孫氏。祖父長孫光在北周(557-581年)開府儀同三司(古代高官自選僚屬開設府署,稱為開府。儀同三司乃比照三公即大司馬、大司徒、大司空開府置官)。父晟,任隋右驍騎衛將軍(隋為府兵制,設十二衛,每衛又分為左右衛,皆有統率之將軍)。無忌身為貴戚子弟,好學不倦,博通文史,有籌略,太宗的文德皇后是他的妹妹。無忌年少時便與太宗很友好。高祖李淵起兵反隋,無忌任渭北(又稱北原,指今陜西渭河以北的黃土臺原區,為關中平原的組成部分)行軍典簽(負責處理軍中文書),自此常從太宗征討,累功授比部郎中(掌查核審計財政簿籍,屬于刑部),封上黨公。這時的無忌無論軍政都只能夠說是一般。
唐建立后,武德九年(626年),太子建成和齊王元吉因為忌懼太宗的威望,想謀太宗。無忌主張先發制人,誅殺二人。太宗令他密詔房玄齡、杜如晦等共謀計策。六月四日,無忌與尉遲敬德等九人進入玄武門,討平建成和元吉。太宗由秦王升任太子,無忌任太子左庶子(太子的重要參謀幕僚)。在太宗爭位的兵變中,無忌稱得上首功之人。醞釀政變時,他態度堅決,竭誠勸諫。準備政變時,他日夜奔波,內外聯絡。政變開始后,他不懼危難,親至玄武門內。所以,太宗臨死之前仍不忘其佐命之功:“我有天下,多是此人之力。”
太宗即皇位,遷他為左武侯大將軍(功勛稱號)。貞觀元年(627年),轉任吏部尚書(掌管全國官吏的任免、考課、升降、調動、封勛等事務,相當于現在的中央組織部部長),晉封齊國公。太宗因他是佐命元勛,又為外戚,禮遇特隆,旋又拜尚書右仆射(太宗時以仆射行宰相事)。無忌深以盈滿為戒,懇辭機密,皇后也為其請辭。太宗無奈,乃授他開府儀同三司,解除其尚書右仆射職務。七年(633年)十月,他又堅辭,太宗不許,并說是以才行為主。后又改封為趙國公,再拜為司徒(司徒、太尉和司空是唐朝的最高官銜,正一品,乃地位很高的大臣的加官)。晉王李治得立為太子,全靠他一手促成,因此又授為太子太師(太師、太傅和太保也是唐朝的最高官銜,也是正一品,也是地位很高的大臣的加官)。太宗當面論其得失,說:“善避嫌疑,應對敏速,求之古人,亦當無比。而總兵攻戰,非所長也。”太宗病危,召其及中書令(行宰相事)褚遂良,令其二人受詔輔政。
高宗(李治,628-683年)即位,拜無忌為太尉兼揚州(今屬江蘇)都督(地方軍政首長),知尚書及門下二省事如故,他則固辭知尚書省事。永徽二年(651年)監修國史。六年(655年),高宗欲立昭儀武氏(武則天)為皇后,無忌屢言不可。高宗不從其言,立武氏。武氏痛恨無忌,唆使中書令許敬宗誣告李巢、無忌謀反,高宗不忍究問,而許敬宗力言非辦不可,于是免去無忌官爵,流放黔州(轄境相當于今重慶及貴州的部分地區)。許敬宗又遣人到黔州逼問反狀,迫其自縊而死,并抄其家。
無忌先前竭盡全力要立高宗為太子就是因他仁弱聽話,可是恰恰就是這點反將自己置于死地。無忌的死冤雖然悲慘卻又似乎難以避免,因為新的利益集團已經登上歷史舞臺,許敬宗不過是秉承武氏的意旨將他這塊攔路石搬到一邊就是了,就像先前他對別人。
魏 征
房玄齡和杜如晦是唐朝的開國元勛,兩人的畫像都上了凌煙閣,但在我的心目中,他倆無論怎么樣,終歸只能算得上一個中等人才罷了。中等人才有了機遇,特別是有了大機遇,也就變成了大人才。這機遇不是什么別的,就是我們平時講的所謂天時地利人和。比如魏征,若非遇上唐太宗,結果會是什么樣,恐怕誰都難說的。
魏征,字玄成(580-643),巨鹿曲城人(今河北晉州)。少年孤貧,人也落拓,卻有大志。從小不事生產,出家做過道士。喜好讀書,多方涉及,甚為通達。見天下大亂,尤其屬意于縱橫之說。隋煬帝(楊廣,569-618年)大業末年(618年),武陽(今屬河北)郡丞(輔佐官)元寶藏起兵應李密,召征為書記(負責處理文書信件)。密每次見寶藏信都贊嘆其寫得好,后來知是魏征執筆,即派人召見他,征乃向密建議十策,密雖認為奇,終歸沒采用。王世充攻密于洛口(今屬河南,時為屯糧之地),征又向密的長史(副手)鄭颋建議高壘深溝以困敵,颋以為是老生常談,又不采納。后來,密失敗,征隨密降于唐高祖。降后,久久不見用,他乃自請去安撫山東,于是任他為秘書丞(負責處理朝廷機要),馳至河南的黎陽,勸李密的河南守將徐世績(后來由唐賜姓李,單名績)歸順于唐朝。不久,竇建德又援助王世充攻占了黎陽,征被俘,建德逼他任起居舍人(掌侍皇帝的起居,記述皇帝的言行)。建德后被太宗俘斬,征又再度回到長安(今陜西西安西北),被太子李建成引用成為東宮僚屬。他見太宗勛業日隆,力勸建成早為之計。建成玄武門失敗,太宗召他并責問:“汝離間我兄弟何也?”他答:“皇太子若從征言,必無今日之禍。”太宗早就器重他,非但沒有怪罪他,還用他為詹事主簿(負責太子東宮的文書檔案)。太宗登上皇位后,又升他為諫議大夫(掌朝議)。魏征既被太宗看重,自然死心塌地盡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一次,太宗詢問他:“何謂明君暗君?”征答:“君之所以明者,兼聽也。君之所以暗者,偏信也。”太宗深以為是。這一年,也就是太宗的貞觀元年(627年),他前后陳諫兩百多次,太宗升他為尚書右丞(丞相助理),并慰勞他說:“非卿至誠奉國,何能若是?”(同理,太宗若無胸懷,他又“何能若是”呢?)后又令御史大夫(副丞相職,掌上奏及監察業務)溫彥博勸他:“自今以后,不得不存形跡。”太宗的意思是君臣之間還是應有些距離的,臣對君說話也應有些畏忌才是。過了幾天,魏征入宮奏曰:“臣聞君臣協契,義同一體,若不存公道,惟事形跡,則邦之興喪,或未可知。”太宗當即振奮改容:“吾已悔之。”征再拜說:“愿陛下使臣為良臣,勿使臣為忠臣。”太宗問:“忠良有異乎?”征答:“良臣稷、契、咎、皋陶是也,忠臣龍逢、比干是也。良臣使身獲美名,君受顯號,子孫傳世,福祿無疆。忠臣身受誅夷,君陷大惡,家國并喪,空有其名,以此而言,相去遠矣。”太宗也深以為是。
貞觀十年(636年),魏征奉命主持編寫的隋、周、梁、陳、齊史完成,時稱良史,加光祿大夫(重臣的加官,從二品),晉封鄭國公。后因眼疾,屢次上書,請求解職,都因太宗自比金礦,待良臣冶鍛為器,以征比良匠,不準辭職。嗣后,右仆射(行宰相事)出缺,太宗想用他,他堅辭不受。十六年(642年)拜太子太師(太師、太傅和太保也是唐朝的最高官銜,也是正一品,也是地位很高的大臣的加官),仍理門下省事(隋唐中書、門下、尚書三省同為中央行政總匯,一般來說,由中書省決定政策,通過門下省審核,經皇帝批準,然后交尚書省執行)。十七年(643年)病卒,時年六十四,太宗很難過,面對其像說:“夫以銅為鑒,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鑒,可以明得失;今魏征歿,朕失一鑒矣!”魏征狀貌雖然平平,但膽識過人,所以《舊唐書》贊他為“前代諍臣,一人而已”。此說甚是。
褚遂良
他是政治家,也是史學家,更是書法家,或者說,他首先是書法家,史學家,其次才是政治家。中國現在的二十六史,成于大唐時期的有:《晉書》《南史》《北史》《周書》《梁書》《陳書》和《隋書》,此外還有研究史學或者保存史料的著作,比如劉知幾的《史通》,吳兢的《貞觀政要》與《則天寶錄》,杜佑的《通典》以及他褚遂良所記的《太宗起居注》。
他是杭州錢塘人(今浙江杭州),字登善(596—658年),其父褚亮在隋時已經算得是個名人,入唐進入秦王府(唐太宗李世民當時為秦王),成為十八學士之一。遂良在隋朝,隨父居隴右(今甘肅、新疆大部地區和青海湖的以東地區),薛舉(?-618年,隋河東汾陰今山西萬榮西邊人)稱帝后,任命他為通事舍人(掌管傳達之事),舉失敗后,轉歸唐室,任秦州(今屬甘肅天水市)都督府鎧曹參軍(掌管鎧甲等軍備事務)。貞觀十年(636年)自秘書郎(處理文書)轉任起居郎(記錄皇帝的日常活動以及相關的國家大事)。他博涉經史,尤工隸書。虞世南死后,太宗嘆惜:“無人可與論書矣!”魏征即薦曰:“遂良下筆遒勁,甚得王逸少體(王羲之字逸少)。”太宗即日召見了他,令他為侍書(為皇帝處理文書的近臣)。太宗喜愛羲之書法,不惜撥出內府金帛,全國各地懸賞征購,天下自然爭送至京,卻又無人能辨真偽,只有他能品評鑒別,而且沒有一點差錯,由此可見他的慧眼及其書法淵源了。《唐人書評》論其字:“字里金生,行間玉潤,法則溫雅,美麗多方。”可謂的評。然而,令人遺憾的是,有關書法方面的論說,他無一字流傳下來,只有這么一個故事,多多少少可以透露他受哪些人的影響。某日,他問虞世南:“我的書法比智永大師如何?”答曰:“聽說大師一個字值五萬,你如何能比?”又問:“比歐陽詢如何?”又曰:“聽說歐陽詢不擇紙筆皆能如志,你怎能比?”遂良生氣:“既然如此,我還學什么書法?”虞世南說:“若使手和筆調,勤于習作,亦深可貴也。”遂良大喜。
貞觀十五年(641年),遷諫議大夫(掌侍從規諫),依舊兼任起居事。太宗曾問:“卿知起居,記錄何事?大抵人君得觀之否?”遂良對曰:“今日之起居,古左右史,書人君言事,且記善惡,以為鑒戒,庶幾人主不為非法。不聞帝王躬自觀史。”這就是說他所記的(即太宗的所言所行),拒絕太宗自己索閱。太宗又曰:“朕有不善,卿必記之邪?”遂良曰:“……臣職當載筆,君舉必記。”時,黃門侍郎(皇帝近侍)劉洎在旁,插言道:“設令遂良不記,天下人亦必記之矣!”意謂天下人如不記在簡冊里,也必記在心目中(后來的《劍橋中國隋唐史》在寫到唐太宗一節時,亦曾這樣分析道:“太宗的許多公開的舉止,與其說是似是出自本心,倒不如說是想得到朝官——尤其是起居注官——贊許的愿望”)。
遂良在官,時有匡益,太宗以晉王為太子,即是聽從他的建議。他前后諫奏,上書數十,多見采納。貞觀二十一年(647年)以本官檢校大理卿(最高法院代理院長),接著又拜為中書令(宰相)。太宗病重,召他和長孫無忌入宮,囑咐他們輔佐太子。高宗即位,賜他河南縣(今河南蒙古族自治縣,位于青海省東南部,處青、甘、川三省之津要)公爵。永徽元年(650年),進封郡公。后坐事出為同州(今陜西渭南大荔)刺史(地方軍政首長)。后又拜為吏部尚書(掌管全國的人事),同中書門下三品,監修國史,加光祿大夫(重臣的加官,從二品),又兼太子賓客(輔佐官)。再后來是出任尚書右仆射(宰相),依舊知政事。高宗欲立武則天為皇后,遂良堅決反對,高宗無奈,打算放棄,最后卻又借著李績一句:“此乃陛下家事”,下定決心而立了。武氏既為皇后,即貶遂良為潭州(今湖南長沙)都督(地方軍政首長),接著再轉桂州(今廣西桂林)都督,不久,又貶愛州(今屬越南)刺史,最后終于卒于愛州,享年六十三。
狄仁杰
在歷史的傳說中,在百姓的心目中,他可算得是個好官。他的故事不但多而且好,既好聽又好看,這里只說其中幾件在史書上記載的,與民間的傳說相比,情節倒要簡單得多:
唐高宗的儀鳳元年(676年),他升任為大理丞(丞一般為主官的副職,大理寺卿的副職為少卿,丞之職在量刑之輕重),一年處理了大量積案,涉及一萬七千人,竟無一個冤訴者,一時自然名聲大振。而大將軍(中央軍的高級將領)權善才失誤砍了昭陵柏樹,他卻只判其免職。高宗大怒,下令殺之,他竟面奏罪不該死。左右勸他趕快退下,不要繼續往下說了,他仍繼續往下說:“臣聞逆龍鱗,忤人主,自古以為難。臣愚以為不然,居桀紂時則難,堯舜時則易。臣今幸逢堯舜,不懼比干之誅……今陛下以昭陵一株柏,殺一將軍,千載之后,謂陛下為何主?此臣不敢奉制殺善才,陷陛下于不道。”高宗聽了他這番話,雖逆耳,又悅耳,氣也消了一大半,善才于是得免一死。
調露元年(679年),司農卿(相當于現在的農業部部長)韋機建宿羽、高山、上陽等宮,寬敞壯麗。他上奏彈劾韋機引導皇帝追求奢侈,韋機因此被免職。左司郎中(協助尚書左丞處理吏、戶、禮三部的政務)王本立恃恩用事,朝廷畏之。他毫不留情揭露其罪,請求交付法司審理。高宗想寬容,他以身護法:“國家雖乏英才,豈少本立輩!陛下何惜罪人以虧王法。必欲曲赦本立,請棄臣于無人之境,為忠貞將來之戒!”王本立終被定罪,朝廷肅然。高宗將幸汾陽宮,任命他為知頓使,先行布置中途食宿。并州(今山西太原)長史(相當于現今的省府秘書長兼辦公廳主任)李沖玄以道經過妒女祠,俗云盛服路過者,必定招致風雷災,于是征發民工數萬,打算另開一條御道。他則堅決反對之:“天子之行,千乘萬騎,風伯清塵,雨師灑道,何妒女之害耶?”一下也就免除了數萬人的這次勞役。高宗聞之贊嘆道“仁杰真大丈夫也!”
越王作亂,宰相張光輔率師討平,將士恃功,多所求取,他不理會。光輔責其輕視元帥,他說反者僅越王一人,如果“放縱邀功之人,殺歸降之眾,但恐冤聲騰沸,上徹于天。如得尚方斬馬劍加于君頸,雖死如歸。”光輔雖然理屈詞窮,無言以對,但卻從此恨上了他,回朝之后,奏上一本,說其不遜,目無領導,將其貶為復州(今屬湖北)刺史(地方軍政首長),后又轉任洛州(今屬河南洛陽)司馬(主管軍事及治安)。則天皇后對他說:“卿在汝南時,甚有善政,欲知譖卿者乎?”他謝曰:“陛下以臣為過,臣當改之;陛下明臣無過,臣之幸也。臣不知譖者,并為善友,臣請不知。”則天皇后深為嘆異。
神功元年(697年),由于納言(門下省大臣,負責皇上身邊事務,正三品)婁師德推薦,遷升為鸞臺侍郎同鳳閣鸞臺平章事(行宰相事),加銀青光祿大夫(唐代文官的從三品銜,相當于現今的正部級)兼納言。圣歷元年(698年),勸武則天召回廬陵王(中宗李顯,?-683年),立為太子,這是他的最大貢獻,否則,天下可能屬武,唐號從此不復了。武則天又問他:“婁師德賢乎?”他僅說婁能謹守邊陲,不以為賢。又問“知人否?”他答不知。太后于是說:“朕之知卿,乃師德所薦,亦可謂知人矣。”他這才慚愧地說:“婁公盛德,我為其包容久矣,吾不得窺其岸際也!”他一直以薦賢為意,他所引拔的桓彥范、敬暉、竇懷貞、姚崇、張柬之等,位至公卿將相者多達數十人。有人對他說:“天下桃李,悉在公門矣。”他說:“薦賢為國,非為私也。”
狄仁杰,字懷英(607-700),并州太原人(今山西太原)。其祖父名孝緒,貞觀(627-649年)中期任尚書左丞(協助尚書左仆射處理吏、戶、禮三部的政務,相當于現今的副部級)。其父名知遜,曾經任過夔州(今重慶奉節)長史(秘書長兼辦公廳主任)。其在學童時,有門人被害,縣吏派人來查詢,眾人全都接受詢問,惟其獨自堅坐讀書。縣吏責問他,他說:“黃卷之中,圣賢備在,猶不能接對,何暇偶俗吏而見責耶?”后考取明經(與進士相等,進士重詩賦,明經重經術,是科舉考試中的最高等級),授汴州(今河南開封)判佐(處理一般日常政務)。
姚崇、宋璟、張說、張九齡
唐玄宗(李隆基,685-762年)的“開元盛世”(713-741年)到底是什么樣子呢?杜甫的《憶昔》是這樣描述的:“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具豐實。九州道路無豺虎,遠行不勞吉日出。齊紈魯縞車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所以能有如此的政績,固然是他玄宗的英明,但他得力于他的宰相也是不可忽視的事實。
先說姚崇。姚崇是有膽識的勇于負責的救時宰相(原名元崇,字符之,650-721年,陜州硤石人,即今河南三門峽人)。他是因向玄宗提出十條建議而被器重才做成了宰相的。十條建議包括了勿貪邊功、廣開言路、獎勵正直大臣、勿使皇族專權、勿使宦官(被閹割的內廷侍臣)專權等,玄宗也基本執行了。當時,山東蝗蟲大起,他力排眾議,令各州盡力設法捕殺,如有災殃,朝廷怪罪,他一人獨受,蝗災總算沒有蔓延,并且很快被制住了。姚崇因為兒子不肖,數次請避相位,并薦宋璟(字廣平,663-738年,邢州南和人,即今河北邢臺人)接替自己。宋璟入相之后,務在擇人,隨才授任,大力革除裙帶關系,跑官買官得職的官員被他廢黜達上千人。他的叔父當了“選人”(候選官),要求吏部優先照顧,宋璟得知立即手示吏部“不能因私害公”。姚崇的長處是善于應變,宋璟的長處在守法執正,接下來的宰相張說(字道濟,667-730年,原籍范陽即今河北涿州,世居河東即今山西永濟)則有效地改革了農兵結合的府兵制。早在玄宗即位之前,武則天(624-705年)做皇帝的時候,北方已是危機四伏,契丹(中國古代民族)反叛攻下營州(今屬遼寧),安西地區(其最大轄區曾包括天山南北蔥嶺以西遠至波斯)的碎葉鎮(今屬吉爾吉斯斯坦)也被突厥(中國古代民族)占領了,絲綢之路完全斷絕。為了重新統一北方,玄宗接受張說的主意,采用募兵制,組建雇傭兵,招得精兵十二萬,不但收復了營州等地,絲綢之路也恢復了,唐朝的威望在西域(我國西部地區及其溝通的地方)又得了重新樹立。待到張九齡做宰相(字子壽,一名博物,678-740年,韶州曲江人,即今廣東韶關人),唐朝正處全盛時期,卻又隱伏種種危機。九齡針對社會弊端,擬以“王道”代替“霸道”,再三強調保民育人,極為反對窮兵黷武,主張省刑罰,薄征徭,扶持農桑,并選德才兼備之士分任地方各級官吏,社會矛盾得到緩解,宮廷內斗也趨平息。當時,裨將安祿山,率兵討奚、契丹戰敗,執送京師,九齡見他一臉反相,力主依法處以極刑,以免后患,而玄宗卻特予赦免,放歸范陽,并聽李林甫的讒言,免了九齡的宰相之職,將其貶為荊州(今屬湖北)長史(秘書長兼辦公廳主任)。自從九齡罷相之后,李林甫就爬上相位,接著就是貴妃之兄楊國忠的專權了,玄宗朝也再沒有值得一說的宰相了。
寫到這里,忽然又想,玄宗初登帝位之時,是何等的敬德尊賢。姚宋之后,還有韓休(字良士,673-739年,京兆長安人,即今陜西西安人)也曾做過一任宰相。韓休也和九齡一樣是個遇事力爭的角色,事無大小,只要不對,便要進諫。一天,玄宗對鏡整容,感覺自己瘦了許多,左右紛說:“韓休為相,陛下殊瘦于往日,何不逐之?”他嘆曰:“吾貌雖瘦,天下必肥……吾用韓休,為社稷耳,非為自身也。”后來的玄宗,用人行政時,大概再未這樣想了。
李 晟
一個人在世上活著,能夠獨力抗拒群雄,想來恐怕不會多吧。李晟可以算得一個。如果沒有他,唐朝的宗室,也許又無法延續了。
李晟,字良器(727-793年),洮州臨潭人(今甘肅甘南臨潭)。他的祖父和父親均居隴右(今甘肅、新疆大部地區和青海湖以東地區)為禆將(副將)。晟剛幾歲,父便去世。晟事母孝謹,性壯烈,有才能,善騎射,年十八從軍,跟隨王忠嗣(河西節度使,今甘肅寧夏黃河西邊一帶的軍政長官)擊吐蕃(7至9世紀時中國古代藏族建立的政權)。吐蕃有一驍勇之將,據守城池,殺傷頗多,忠嗣怒,募射者,晟應征而出,弦響人翻,三軍看得叫絕,忠嗣撫其背曰:“萬人敵也。”大歷四年(769年),任右軍都將(唐代一軍分五十四都,每都千人),吐蕃圍靈州(今寧夏靈武西南),節度使李抱玉令他率兵五千解圍,他說:“用眾則不足,用謀則太多。”請率一千人,馳至臨洮(今屬甘肅),燒了敵方的糧草,于是吐蕃解圍退走。又逢馬璘(也是節度使)戰于鹽倉(今甘肅涇川縣西),兵敗,晟率所部橫擊吐蕃,于亂兵中將璘救出,璘竟忌晟特具威略,為難之,代宗(李豫,727-779年)乃令晟至京師,留任神策軍之都將。德宗(李適,742-805年)即位后,吐蕃寇劍南(今四川中部及云南東部和貴州西南),晟又率兵馳援之,斬虜千級,虜乃遁去。魏博(今河北、河南、山東部分地區)田悅反,又詔晟帶神策軍,配合馬燧(河東節度使,今山西太原一帶的軍政長官)、李抱真(昭義節度使,今山西長治、晉城一帶的軍政長官),合兵救臨沼(今屬河北),在諸軍皆敗退時,獨晟乘冰渡沼水,突出奇兵,大破田悅。叛將朱滔、王武俊聯兵救田悅,圍趙州(今河北趙縣),馬燧則因李抱真分兵去守邢州(今河北邢臺)大怒,欲班師,晟勸曰:“初奉詔進討,三帥齊進,李尚書(指抱真)以邢州與趙州接壤,分兵守之,誠未為害。其精卒銳將,皆在于此,令公遽自引去,奈王事何?”燧乃悔悟,親往抱真城壘道歉,又與抱真和好如初。至是,晟又自請帶所部,星夜赴定州(今屬河北),與張孝忠合勢,以圖朱滔老窩范陽(今河北涿縣)。德宗甚贊之,加升晟為御史大夫(掌監察彈劾事務),并且增撥禁軍給他,王武俊部聞風之后,偃旗息鼓,解圍而去。而此時,京城朱泚起兵作亂,德宗無奈逃于奉天(今陜西乾縣),詔晟立即率軍赴難。朔方(轄今寧夏、內蒙古部分地區)節度使李懷光,也從河北趕來勤王,率兵駐咸陽(今屬陜西)。懷光不愿晟獨立功,乃奏與晟合兵一處。德宗同意,并令晟受懷光節制。晟每戰,必獨異服色(這點似與薛仁貴同),親自指揮。懷光反感,謂晟曰:“將帥當持重,豈宜自表飾以啖賊也?”晟答:“晟久在涇原(今甘肅、寧夏六盤山以東浦河以西之地區),軍士頗相畏伏,故欲令其先識,以奪其心爾。”懷光因有異心,遷延不進。晟敦促他進擊敵軍,懷光更加猜忌,并暗中與朱泚聯絡。晟見懷光反形已露,而蜀漢之路(四川、陜西之通道)不可壅塞,為緩急有所恃,請以禆將趙光銑等分任洋州(今屬陜西)、利州、劍州(今屬四川)刺史(地方軍政首長),以防未然,德宗不聽。于是,他便想方設法,宣稱奉詔徙屯渭橋(今陜西長安、咸陽之間),以此之舉脫離懷光。不過幾日,懷光果反,德宗倉促逃往梁州(今屬陜西),道路險阻,又無供需,這才失悔未聽晟言。為作補救,以安眾心,德宗口詔授晟升任尚書左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宰相)。而這時的晟,正以孤軍獨當兩面,一面是朱泚,一面李懷光,同時還要小心警惕李納眈眈虎視河南,李希烈部囂張于汴(河南開封)、鄭(河南鄭州)。為了避免被敵合擊,晟乃一面卑詞于懷光,以示推重,一面暗中加緊準備。待到糧草已備充足,所調援軍亦已到位,乃大陳三軍,并以忠義激勵將士,突擊朱泚,直取京師,勒兵屯于含光殿前,號令曰:“晟實不武……殲厥兇渠,肅清宮禁,皆三軍之力也。長安士庶,久陷賊庭,若小有震驚,則非伐罪吊人之義……”因是三軍秋毫無犯,長安(今陜西西安西北)居民安樂,戎服迎回德宗。晟常說:“隴右之陷,豈吐蕃取之,皆因將帥貪暴,種落攜貳,人不能耕稼,輾轉東徙,自棄之爾。且土無絲絮,人苦征役,思唐之心,豈有已乎?”乃傾家財以賞降者,以招來之,降者立即奏封官職,因此吐蕃最惱恨晟,屢行反間,而未得逞。貞元二年(786年)十月,晟出師襲吐蕃,摧破沙堡(今甘肅敦煌市西),從此吐蕃開始求和。十二月,晟朝京師,奏言:“戎狄無信,不可許和。”德宗厭兵,將政事交張延賞。延賞與晟有隙,屢屢進言,晟不可再久典兵。德宗同意,罷晟兵權。
晟仰慕魏征能直言極諫,所以在官必極言無隱,以盡大臣之節。晟喜沉默,臨下明察,好善嫉惡,出于天性。晟治家至嚴,家庭之內不談公事。晟有兒子十五個,以愿、愬、聽最知名。愬平淮西(今淮河上游安徽、湖北部分地區),尤有大功。而晟最為令人敬的,是晟能在爭戰之中,保持他那良好的品性,始終做一個正直的人。不過,話再說回來,一將功成萬骨枯,再好的將軍也要殺人,正義的戰爭也要死人,世上的事,不好說。
裴 度
用他則治,舍他則亂——裴度,字中立(765-839年),繹州聞喜人(今山西聞喜)。歷事憲宗(李純,778-820年)、穆宗(李恒,795-824年)、敬宗(李湛,809-826年)、文宗(李昂,809-840年)四朝。而其實,他自德宗(李適,742-805年)貞元五年(789年,二十四歲)中進士(通過科舉考試的最后一關),即授河陰(今屬河南)縣尉(公安局長),旋升監察御史(掌監察事務)。他秘密上疏論權幸,語言直切,激怒德宗,將他外派為河南府功曹(主管人事)。德宗后,尚有一順宗(李涌,761-806年)在位八月,合計他一共經歷了六個皇帝,史稱他事四朝,以全始終,只是說他負主要責任的四朝而已。
憲宗元和九年(814年),淮西節度使(今淮河上游安徽、湖北部分地區的軍政長官)吳少陽病死,其子吳元濟匿喪不報,舉兵屠焚舞陽四縣(今屬河南)。朝廷討伐,不能取勝。主和派乘機要求罷兵,而裴度則力主平亂。次年六月,對抗朝廷的兩個藩鎮(王承宗與李師道)為了支持淮西的叛亂,暗派刺客,潛至長安(今陜西西安西北)。裴度身中三劍,幸得隨從舍身相救,得免于難。同日,主戰的宰相武元衡亦被刺客暗殺身亡。憲宗授予裴度相位,以示朝廷平亂的決心。元和十二年(817年),淮西之役歷時四年,國力漸已感到疲憊,裴度自請親臨前線,臨行前上奏曰:“主憂臣辱,義在必死,賊滅則朝天有日,賊在則歸闕無期!”詞情慷慨,憲宗流淚。裴度到達前線之后,嚴肅軍法,統一號令,奏請撤除了監陣的宦官(被閹割的內廷侍臣),使用兵權專屬于將,于是出戰皆為捷報。是年十月十一日,裴度采納李愬的建議,派其雪夜奇襲蔡州(今河南汝南),一舉生擒了吳元濟,結束了淮西十年的割據。淮西既平,其余藩鎮甚為恐懼,爭送人質,歸順朝廷,唐朝行政再度威行,貞觀(627-649年)、開元(713-741年)的盛世局面,幾乎可以說是再現,史稱此段為“唐室中興”。
淮西之亂平定之后,憲宗開始貪圖享樂,進取志衰,偏信讒言,貶裴度為河東(代指山西,因山西在黃河以東)節度使(軍政長官)。穆宗繼位,他又遭到宦官排擠。敬宗時,則受李逢吉等構陷。文宗朝,又遇牛僧儒等嫉恨。他三起三落,幾度入相,幾度出藩,雖然屢遭誣陷迫害,卻從不與奸惡同流。他狀貌不過中人,而風采俊爽,論對雄辯,觀者聽者,皆肅然起敬。時有奉使絕域的,四夷君長,必問他的年齡多少,狀貎如何,天子用他沒有。他威名遠播,華夷畏服,“以身系國家之安危,時勢之輕重者二十年”。晚年隱居洛陽(今河南洛陽東北),時常與白居易、劉禹錫等吟詩作賦,高歌放言,自娛自樂。每有人從東都洛陽回到京師長安時,文宗必問他的情況。開成二年(837年),再令他以本官兼太原尹(地方軍政首長)、北都(山西太原)留守、河東節度使,他接詔后,累表固辭,不愿再典兵權。文宗不允,并派人到洛陽宣旨:“卿雖多病,年未甚老,為朕臥鎮北門也。”并即促令上路。三年(838年)冬,病重,請許還東都(河南洛陽)養病。四年(839年)正月,詔許還京師(陜西長安),拜中書令(宰相)。文宗賜詩賜札,剛送到他家門口,他已卒。文宗震驚而悲悼,乃令重新繕寫御札,置于他靈前,并冊贈太傅(太傅與太師和太保是唐朝的最高官銜,正一品,是地位很高的大臣的加官)。文宗怪他無遺表,家人進陳遺表草稿,表中以太子未定為憂,言不及家事。
責任編輯:趙燕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