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輝志
莫斯科中山大學,全稱中國勞動者孫逸仙大學,創辦于1925年10月7日。關于這所大學,已少有人知曉它背后的故事及其櫛風沐雨的變遷。
1923年,中國現代史上第一次國共兩黨合作的條件醞釀成熟。隨著中國革命形勢飛速發展,急需大批高素質干部人才。1925年3月,孫中山不幸逝世。為了紀念這位對中國革命和中蘇友好關系發展作出杰出貢獻的革命先驅,國民黨中央與蘇聯政府駐廣州國民政府總顧問鮑羅廷商議,在莫斯科創辦中國勞動者孫逸仙大學。1925年10月7日,國民黨中央第66次政治會議正式宣布莫斯科中山大學成立,簡稱中山大學或孫逸仙大學。根據鮑羅廷的建議,國民黨成立了由譚延闿、古應芬、汪精衛組成的選拔委員會,鮑羅廷任委員會顧問。同時,開始在廣州、上海、北京、天津等地選拔學生。
大批共產黨學員就讀莫斯科中山大學
十月革命后,“以俄為師”成為時代潮流,蘇聯成了渴望締造新世界的中國政治精英們無限向往的圣地。到莫斯科學習“最正統”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在當時進步青年的眼中,如同朝圣一般榮耀而神圣。派出骨干力量赴蘇聯學習軍事和政治理論,推動中國革命發展,也是中國共產黨的迫切愿望。
1926年,中國共產黨通過旅歐共產黨和共青團支部選送20名黨員、團員轉道巴黎來到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鄧小平就是其中之一。中共六屆一中全會后,共產國際為培養更多的中國共產主義運動干部,決定在莫斯科中山大學增辦一個特別班,輪訓中共黨內高級干部。這個班集中了一批年齡較大、有卓越經歷的革命人士,他們中有些已是中共領導人,有些曾追隨孫中山參加過辛亥革命,包括中共早期著名活動家林伯渠、徐特立、吳玉章、何叔衡、葉劍英、董必武等。先后進入中山大學的共產黨方面的學員還有左權、傅鐘、楊尚昆、張聞天、陳紹禹(王明)、陳昌浩、秦邦憲(博古)、王稼祥、沈澤民、何凱豐、李竹聲、盛忠亮等人,他們都屬于學校的正規班。預備班中,有上海三次武裝起義的英雄李建玉、武漢工人運動的積極分子余杜三等。
不少國民黨軍政要員的子弟也通過各種關系,跨入了莫斯科中山大學校門,如蔣介石的兒子蔣經國,邵力子的兒子邵志剛,馮玉祥的兒子馮洪國和女兒馮弗能,李宗仁的妻子魏淑英、內弟魏允成,張發奎的兄弟張發明,鄧演達的兄弟鄧明秋,陳樹人的兒子陳甫,葉楚傖的兒子葉楠,谷正倫的兩位兄弟谷正綱和谷正鼎,等等。送子女去蘇聯學習,在國民黨上層也形成一種風尚。
精彩紛呈的校園生活
在關于莫斯科中山大學的史料中,有一些細節和片段令人神往。這段遠在異國的求學生活,并不是枯燥乏味,而是經常洋溢著溫馨歡樂的氣息。
1925年11月,莫斯科中山大學開學典禮上,蘇共中央政治局委員托洛茨基在演講中說,“從現在起,任何一個俄國人,如果他用輕蔑的態度來對待中國學生,見面時雙肩一聳,那他就絕不配當俄國的共產黨人和蘇聯公民……”這番言論讓身處異國他鄉的中國學子們頗受感動。
據蘇聯檔案記載:當時,蘇聯政府盡一切努力保證學校的教學需要和學生生活所需,給學生們發放西服、大衣、皮鞋、冬裝等,每周兩次改善晚餐伙食,星期六加蛋炒飯、火腿腸,每人每月還補助25盧布津貼。一些游學過西歐、美國的見識頗廣的學員都說,包括牛津、劍橋等世界著名大學里中國留學生的食宿標準,都不及莫斯科中山大學豐富周到。
最令人難以忘懷的還是中山大學教授們令中國學生耳目一新的教學風格。從1925年創辦到1930年關閉,中山大學有過兩位身份顯赫、各顯神通的校長。第一任校長拉狄克是僅次于李卜克內西和盧森堡的工運領袖,與布哈林同為第三國際知名理論家。第二任校長米夫兼任共產國際遠東局局長,深受斯大林的器重。拉狄克給學生授課時,引經據典、平易風趣,教室里常座無虛席。
莫斯科中山大學還經常邀請名人來校演講以啟發青年學生。有一年“三八國際婦女節”,學校請來“三八國際婦女節”的發起人查德根女士來校演講,她雖年事已高,體力衰弱,仍聲音洪亮、情緒激昂,一望可知乃天生的革命女性。還有一次,莫斯科中山大學有幸邀請到列寧的夫人克魯普斯卡婭來校演講,她氣質高貴,優雅大方,與查德根雖同是革命女性,氣場卻大相徑庭,其賢淑優雅的風范令女同學們崇拜景仰。
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生還成立了一個出版委員會,負責編輯周報。這份小報的內容有新聞報道、學校生活札記、學術研究和文藝作品等,文章多由學生供稿。青年人都熱心辦刊物,踴躍投稿,使這份報紙成為學生課余生活的一塊重要園地。
校內共產黨與國民黨合作
莫斯科中山大學成立之初,校長拉狄克就提議:“該校應置于蘇共中央執行委員會和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的領導之下。”也就是說,這所學校有兩個管理者,蘇共和中國國民黨。蘇共同時代表共產國際和中共。
1926年5月,國民黨中央政治委員會和中央執行委員會先后開會,作出決議,同意拉狄克的提議,并派邵力子代表國民黨方面常駐中山大學,負責監察校務。邵力子于1926年夏到達莫斯科,作為國民黨駐共產國際的常駐代表兼中山大學理事會理事。他不僅視察學校,還在那里聽課,并因此機緣而與學生傅學文小姐相愛,結為伉儷。
學生中設有共產黨支部局和國民黨支部局。國民黨黨員占一半多一點兒。兩黨采取國民黨黨內合作形式,共產黨員可以跨黨,加入國民黨。國民黨支部局與國內有些支部相似。實際領導權則掌握在共產黨員手中。
由于中國革命運動發展迅速,急需干部人才,因此,莫斯科中山大學學制定為2年,而且不分科。1927年國共分裂,由于攫取國民黨領導權的國民黨反動派背叛革命,考試選拔的學生正規班只辦了2期(即1925年第一期,1926年第二期)。加上1927至1928年滿足中共大批派遣學生需要而開辦的特別班和預備班,幾年間,共有學生800多人。
莫斯科中山大學的教學是理論與實踐并重的,要求學生不僅要努力讀書,而且要對俄國政府機構和黨的組織進行深入的現場考察,還要討論中國革命問題,以造就學生成為得力的政治工作人員。endprint
1927年10月,中共第六次代表大會在莫斯科召開。會務中的秘書工作,主要由經過嚴格挑選的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生承擔,包括翻譯大會文件,接送大會代表,安排他們的食宿,并擔任代表的隨行譯員、向導等。
學生強烈譴責蔣介石背叛革命
1927年3月,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裝起義成功,北伐軍進入上海。消息傳到蘇聯,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生一片歡騰,立即舉行集會,并通過決議,發出兩份熱情洋溢的電報,一份給北伐軍總司令蔣介石,一份給上海工人。然后,學生集隊,舉行慶祝游行。《真理報》發表了社論。
可是,社論墨跡未干,人們喜興未盡,卻傳來了上海“四一二”反革命政變的消息。這事件來得如此突然,給莫斯科中山大學的學生們當頭一棒。4月13日晚,學生們舉行了另一次集會,與此前集會的歡慶氣氛截然相反,悲憤的情緒籠罩著整個集會大廳。大家義憤填膺地通過決議,以“中山大學全體國民黨員和共產黨員”的名義,致電武漢革命政府,要求嚴懲革命的叛徒。
莘莘學子心,眷眷革命情。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生對中國革命局勢的高度關注,表明他們雖身在異國他鄉,心卻與中國革命的命運緊緊地系在一起。
更名為“中國勞動者共產主義中山大學”
“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不久,邵力子因與蔣介石關系密切,不得不悄悄地收拾行裝回國了。邵力子離開后,莫斯科中山大學的國共合作和中蘇合作模式,實際上已經解體。
1927年7月8日,國民黨中央青年部部長丁惟汾提出議案,指控莫斯科中山大學“以國民黨旗號引誘我黨黨員及全國有為青年,一再破壞本黨之主義與政策,假國民黨之名,行出賣本黨之實。吾人特昭告全世界譴責該校之陰謀并加以取締。而且,不準國內任何組織再派學生去莫斯科”。接著,國民黨中執會全體會議及第106次部長聯席會議通過了這個提案,并在7月26日正式發表聲明,決定取締莫斯科中山大學并與之斷絕一切關系,各地不得再選派學生。
在莫斯科中山大學就讀的國民黨學生,除少數人轉向共產黨之外,也紛紛回國,這些人回國后成立了“留俄同學會”,多數人成為國民黨中極端反蘇反共的急先鋒。而共產黨選派的學生,非但沒有回國,而且由于南京、武漢的國民黨反動派實行白色恐怖,屠殺、追捕、通緝共產黨員和革命群眾,導致大批革命者由組織安排紛紛逃亡到莫斯科。其中很大一部分人,都進入了莫斯科中山大學。國民黨中央的決議,并不能阻止國民黨控制范圍外的革命青年入學,也不能達到取締莫斯科中山大學的目的。為適應已經變化了的形勢,從1928年起,莫斯科中山大學改名為“中國勞動者共產主義中山大學”,仍簡稱中山大學。
1927年9月,鄧演達和宋慶齡先后到莫斯科訪問,并應邀到中山大學演講。宋慶齡在演講中表示,“我很榮幸地被邀請訪問國外第一所用中山先生命名的中國人的大學,在這里我看到許多虔誠的年輕人,竭盡心力為實現三民主義而努力,衷心感佩。”她勉勵同學們,要永遠牢記:我們是孫中山的信徒,要把孫中山最寶貴的遺訓——三民主義和三大政策堅持到底。宋慶齡的演講,受到了學生們的熱烈歡迎。她在莫斯科逗留期間,和鄧演達、陳友仁一起,發起組織了“中國國民黨臨時行動委員會”,與國內的國民黨反動派斷絕關系。這更給正處在大革命失敗后的痛苦與彷徨中的學生們以極大鼓舞。
然而,隨后的形勢卻急劇變化,大革命失敗后,中山大學學生中出現了大批托派分子,追隨托洛茨基反對斯大林。對于斯大林來講,中山大學不但失去了當初設立的意義,反而成為了層出不窮麻煩的策源地。1930年2月25日,聯共(布)中央政治局會議作出決定,關閉中山大學。至此,這所在留蘇教育史、中蘇關系史和中國近現代史上具有一定地位和影響的莫斯科中山大學結束了其短暫的歷史。但是,它的創立為中國革命培養了一大批具有相當理論素養的政治干部和軍事干部。在離開中山大學后的幾十年里,這批干部繼續探索、奮斗不息,形成了一股綿延不絕的力量,為中國革命繼續前行增添了巨大動力。
(責編 / 傅建芬)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