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反派”特朗普能走多遠

在利益面前，咄咄逼人的“商人總統(tǒng)”特朗普已經將意識形態(tài)擱置一邊，

他選擇了實用主義的邏輯。但在觀察家看來，“房地產談判和國際政治

是截然不同的領域，有不同的要求和不同的利害關系”

今年已經70歲的特朗普，仍保持著每天僅睡兩小時至四小時的作息，凌晨醒來發(fā)“推特”、看電視的習慣也沒有改變。

打電話，也是他的一種生活方式。

“打電話是我工作中重要的一部分。”特朗普曾在自傳《交易的藝術》中寫道，“每天50多個電話對我來說是家常便飯，有時打到100多個，也不足為奇。”

當選后，這一習慣也被延續(xù)下來，特朗普看起來也樂在其中。單是當?shù)貢r間2016年11月13日發(fā)布的8條推文中，就有3條是關于特朗普接到的祝賀電話。其中，布什家族的來電讓他有些得意。“杰布·布什、喬治·W、喬治·H·W都打電話來對勝選表達了他們最美好的祝愿。非常好！”

一個另類總統(tǒng)的出現(xiàn)，讓人們預期特朗普領導下的美國將出現(xiàn)巨大變化的可能性。

就任總統(tǒng)近一個月以來，從宣布退出TPP（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xié)定）到發(fā)布對7個人口大多數(shù)為穆斯林的國家的旅行禁令，特朗普延續(xù)著他一貫的另類風格。“造反派上臺，自然就要砸爛舊世界。”中國現(xiàn)代國際關系研究院美國研究所所長達巍認為，特朗普就是美國當代語境下的“造反派”，政治議程十分激進，抱負很大。

不過，這位毫無從政經驗的非常規(guī)總統(tǒng)，能否實現(xiàn)其宏圖偉略，面臨著巨大的不可預測性。

卡內基國際和平研究院的資深研究員史文（Michael Swaine）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分析稱，特朗普將嘗試推動外交政策議程，來強化美國的政治、經濟和軍事力量，以及在海外的影響力。他認為，可以通過與其他國家“交易”來達到這些目的。

“但很遺憾，他不知道他所希望改變的政策領域的根源和特征，夸大了‘交易在國際關系中可以實現(xiàn)的效果。”史文說。而且，特朗普并沒有意識到，“房地產談判和國際政治是截然不同的領域，有不同的要求和不同的利害關系”。

282條競選承諾

當?shù)貢r間2016年11月8日晚，特拉維斯一直守候在電視機前，直至第二天凌晨特朗普在曼哈頓發(fā)表勝選演講。“能聽到他說，‘我將成為你們的總統(tǒng)，我很高興，熬到凌晨兩點半也值了。” 特拉維斯說。

上世紀80年代，在特拉維斯生活的得克薩斯州孤星市，鋼鐵廠算得上是當?shù)佚堫^企業(yè)，為當?shù)厝藙?chuàng)造了高薪工作崗位。但如今，隨著鋼鐵廠遷移到海外，這些工作崗位隨之消失，此前興旺的小城也日益衰敗。

和許多支持者一樣，特拉維斯受到特朗普競選口號的感染，將重奪美國榮光的使命，寄托在他身上。

“在促進就業(yè)方面，我將成為上帝創(chuàng)造過的最偉大的總統(tǒng)。”2015年6月在特朗普大廈發(fā)表競選宣言時，特朗普承諾自己將成為美國的“解決問題先生”（Mr. Fix It），誓言要解決包括失業(yè)問題在內的挑戰(zhàn)。

《華盛頓郵報》記者珍娜·約翰遜將2016年1月以來特朗普公開發(fā)表的演講、公開評論、推文和競選及過渡團隊網站上的信息進行歸納整理，發(fā)現(xiàn)他共作出了282條競選承諾，就業(yè)方面就占了15條。當中包括至少創(chuàng)造2500個就業(yè)崗位，從中國、墨西哥、日本和其他地區(qū)帶回制造業(yè)工作崗位，通過稅收優(yōu)惠手段鼓勵制造業(yè)者在美國建工廠和發(fā)展業(yè)務等。

這位“商人總統(tǒng)”當選后也迫不及待地希望在就業(yè)領域做出成績。在2016年11月底至12月初發(fā)布的推文中，他“直播了”自己前往印第安納州視察空調企業(yè)開利（Carrier Enterprise）的過程，并贊揚該企業(yè)將上千個工作崗位留在美國的決定。

對于那些將工廠遷至海外、解雇工人并試圖將產品賣回到美國的企業(yè)，特朗普直指這是一個“錯誤”，并揚言要征收高達35%懲罰性關稅。2016年12月4日，他為此連續(xù)發(fā)了6條推文。

特朗普的貿易保護主義傾向早已顯現(xiàn)，在競選期間，他就頻頻對中美間貿易逆差現(xiàn)狀發(fā)難。他指責中國應該對美國近一半的貿易逆差負責，稱自己當選總統(tǒng)后，還將會把中國列為“貨幣操縱者”，并對從中國進口的貨物征收高達45%的關稅。

在不少經濟分析人士看來，采取對海外企業(yè)征收懲罰性關稅的手段，無疑將引發(fā)美國與中國等主要貿易伙伴的“貿易戰(zhàn)”，如此不理性的選擇，或將導致雙輸?shù)木置妗５@種近乎于“偏執(zhí)”的表現(xiàn)背后，特朗普有著精明的盤算。

歷史上美國總統(tǒng)也曾使用過類似手段。1971年同樣是共和黨人的時任總統(tǒng)尼克松對所有進口商品全面征收10%的關稅，以迫使日本和其他主要經濟體的貨幣升值。

根據(jù)1974年貿易法201條款，美國總統(tǒng)可以在美國國際收支平衡表出現(xiàn)嚴重失衡的情況下全面征收15%的關稅，但是時間不能超過150天。2002年時任小布什政府就依據(jù)這條法案對進口鋼鐵產品進行調查，決定將10余種鋼鐵產品的進口關稅提高8%至30%，持續(xù)時間為3年。

如果特朗普決心效仿前人，為國家經濟產業(yè)爭取更多發(fā)展空間，不惜采取極端手段，也不無道理。他是迄今為止美國歷史上唯一一位在黨內初選支持率和總統(tǒng)大選投票支持率不過半的弱勢總統(tǒng)，急切希望能在短期內創(chuàng)造更多的就業(yè)機會，兌現(xiàn)競選承諾，從而在2018年到來的中期選舉中確保共和黨在國會中的優(yōu)勢。

“廉價談話”

在2008年出版的自傳《永不放棄》里，特朗普列出了24個別人最常問他的問題，其中包括“你崇拜哪些歷史人物，為什么？”

美國史上最偉大的總統(tǒng)之一亞伯拉罕·林肯是特朗普寫下的其中一個答案。他在書中給出的理由是，“因為他在我們國家最困難的時候擔任總統(tǒng)”“他也是自學成才，在成為總統(tǒng)之前還吃了很多年苦”。

“至少他個人和他的團隊，認為自己是一個革命性的政府，一屆革命性的班子。這種‘革命的程度可能是超乎我們想象的。”不久前在美國走訪中，中國現(xiàn)代國際關系研究院美國研究所所長達巍對特朗普及其團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按照他自己的說法，他考慮的不是未來四年能怎么樣，而是要根本地改變美國前進的方向，根本地改變這個國家的一些制度，從而讓美國‘重新變得偉大。”達巍說。

多年前，在自傳《永不放棄》中，特朗普就袒露了自己“‘胸懷世界的遠大抱負”。

如今，白宮網站上還明確將他對世界的愿景描述成，“要實現(xiàn)一個沖突減少、共同點增多的穩(wěn)定、和平世界”，而“以實力促和平”是新一屆美國政府外交政策的中心。

被任命為新成立的美國國家貿易委員會主任人選的納瓦羅，曾參與特朗普2016年外交政策演講起草工作。就在美國總統(tǒng)大選前一天，這位對華“鷹派”經濟學家與特朗普國防事務高級顧問亞歷山大·格雷在美國《外交政策》網站上發(fā)表了題為《特朗普的亞太愿景：以實力促和平》的文章，對特朗普未來外交政策進行了闡述。

兩人在文中指責奧巴馬政府的“亞太再平衡”政策過于軟弱，無法應對中國在這一地區(qū)的崛起，讓中國在東海和南海開展了“攻擊性行動”。

但上述文章認為，“中國自身的誤判和手段過火，將讓美國有許多機會重新奪回在亞洲的地緣戰(zhàn)略位置”。特朗普還將使用兩種手段遏制中國：一是絕不再為了外交政策而犧牲美國的經濟；二是重拾里根時期的“以實力促和平”戰(zhàn)略，與國會合作解除國防預算限制，重建美國軍隊，強調美國海軍是維護亞洲地區(qū)穩(wěn)定的最強大力量。

就在候任總統(tǒng)的過渡期里，人們已經至少兩次見識到特朗普與中國展開博弈的欲望。在2016年12月2日，特朗普與臺灣地區(qū)領導人蔡英文通了電話，并發(fā)推文感謝“臺灣總統(tǒng)”對他當選的祝賀。他的這一舉動，挑戰(zhàn)了1979年中美“建交”37年以來美國一直奉行的“一中政策”。

在接受福克斯電視臺專訪回應“電話門”事件時，特朗普給出了這樣的解釋：“我不知道為什么我們必須受‘一個中國政策的約束，除非我們與中國在包括貿易在內的其他事情上達成協(xié)議。”

美中公共事務協(xié)會執(zhí)行總裁滕紹駿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特朗普本質上是生意人，希望借助臺灣“這顆棋子”在未來交易中爭取到更多的籌碼。

特朗普這種一上場就挑戰(zhàn)對方核心利益，在心理戰(zhàn)中捏住談判對手最軟弱的東西，試圖達成利益交換的手法，是他多年以來在生意場上積累的經驗。

“在生意中，要善于發(fā)揮優(yōu)勢，能夠牽制對手，就是一大優(yōu)勢。牽制對手，就是你手里要握有對方想要、需要、離不了的東西。”特朗普在《交易的藝術》中寫道。

特朗普這一系列舉動有著前總統(tǒng)尼克松的“狂人理論”外交政策的影子。但卡內基國際和平研究院的資深研究員史文認為，特朗普實施一項有效外交政策的能力遠遠低于尼克松。

史文對《中國新聞周刊》分析稱，特朗普會試圖通過與中國打交道來達成“利益交換”，但他給中國所提供的所謂利益，可能是他無法兌現(xiàn)的事情，如改變對臺政策。

“特朗普想通過威脅和施加壓力，以及大幅提升美國在亞洲的經濟和軍事實力來挑戰(zhàn)中國。”史文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到目前為止，所有這一切，你可以稱之為‘廉價談話，大量的咄咄逼人談論和吹噓，但沒有真正的事實或邏輯基礎。”

達巍則認為，特朗普在公開言論中較少涉及東盟，未來會否有耐心在亞太地區(qū)開展多邊外交仍存在不確定性。這將使得美國在亞太地區(qū)實行戰(zhàn)略收縮，但同時也會加強盟友體系。“我們可能會看到的是，一個在亞太更加收縮的美國，以及一個更強勢的日本。”

特朗普在勝選不久后攜同女兒伊萬卡和女婿庫什納高調地與日本首相安倍晉三會面。而在與菲律賓總統(tǒng)杜特爾特通電話過程中，他沒采取西方國家對菲律賓政府在毒品等問題上的指責立場，相反卻表達了對杜特爾特做法的認同，這顯示出他爭取美國在亞太地區(qū)盟友支持和戰(zhàn)略支點的愿望。

在特朗普團隊公布的外交政策藍圖中，打擊IS恐怖主義，是主要問題之一。這也是他競選期間的重要承諾。“要在6至12個月內‘解放伊拉克和敘利亞。”達巍在中國社科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舉行的一場國際政治論壇上回憶起特朗普過渡團隊向他透露的想法。

此外，特朗普還會嘗試緩和與俄羅斯的關系，這除了有提振兩國經貿方面合作的考量，也可以看出他有意尋求與俄羅斯合作，穩(wěn)定中東亂局，合力打擊恐怖主義的實用主義邏輯。

要想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政治強人”，通過反建制上位的特朗普還需要籠絡黨內更多建制派的支持。但從其內閣提名中相當比例是商界人士的構成中不難看出，他仍然缺乏黨內當權派的支持。與此同時，特朗普還需要寄希望于經濟政策奏效，從而保持足夠的民意支持，為其內外政策改革爭取足夠多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