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玉
(西南政法大學 民商法學院, 重慶 401120)
論我國登記瑕疵婚姻的司法困境及其突破
白 玉
(西南政法大學 民商法學院, 重慶 401120)
《婚姻法司法解釋(三)》一經頒布就引起了學者們的廣泛討論,其中關于登記瑕疵婚姻的規定引起了很大爭議。筆者認為《婚姻法司法解釋(三)》第一條的規定對于解決登記瑕疵婚姻問題,并沒有發揮有效的司法指導作用,將民事問題行政化或是將行政問題民事化的手段均較難徹底解決該問題,實務中仍然面臨法條適用不明確、與行政訴訟時效結合難等困境。筆者力求通過探索同居關系相關法律的完善和事實婚姻的重構兩種路徑來解決我國的登記瑕疵婚姻問題,以期為我國民法典的編纂和婚姻法的回歸做鋪墊。
登記瑕疵婚姻;《婚姻法司法解釋(三)》;同居關系法;事實婚姻
結婚登記程序瑕疵又稱婚姻登記瑕疵,是指在結婚登記的過程中,由于婚姻當事人或婚姻登記機關的原因使婚姻締結存在程序違法或欠缺結婚的必要形式要件的情形。[1]我國婚姻登記瑕疵問題自1994年取消事實婚姻制度由來已久①,二十余年的調整過程中,始終呈現一種不斷改進與問題并存的發展趨勢。隨著《婚姻法司法解釋(三)》的出臺,立足司法實踐中現實案件的爭議,筆者認為新時期登記瑕疵婚姻問題具體表現為案件審理存在爭議,缺少共識性的法律法規、指導性意見。
(一)登記瑕疵婚姻司法實踐中的審判爭議
案例一:2002年5月李某(男)與王某(女)兩人準備登記結婚,雙方親自到有關民政部門辦理結婚登記,因準備材料不齊全當日沒有領到結婚證明。后由李某的親屬代為補交了相關材料并領取兩人的結婚證明。婚后雙方育有一女,李某因病不久去世。其后,李某之母和王某間就婚姻關系的效力發生爭議并訴至法院。李某之母認為二人間的婚姻為無效婚姻,王某不具有遺產繼承權;王某提起民事訴訟,請求確認兩人間的合法夫妻關系并依法分割財產。法院審理后查明,該地婚姻登記機關辦理婚姻登記時李某和王某雙方確實存在未親自到場、手續不全等情況,結婚證被依法撤銷,判定王某不是李某遺產的合法繼承人。[2]
案例二:胡某某(男)和張某某(女)二人于2001年舉行婚宴,雙方親友均到場參加。婚后二人育有一女,后胡某某因病去世。因胡某某去世留下巨額遺產,胡某某之母對張某某的繼承權提出質疑,認為二人并非夫妻關系,而是非婚同居關系,要求撤銷頒發的結婚證。法院審理后查明,胡張兩人于2002年2月親自到相關部門辦理結婚手續,因當日材料準備不齊全沒有成功辦理。后二人因有其他緊急事情便委托胡某某親屬代為補交材料并領取了兩人的結婚證明。2005年12月,終審判決由某市中級法院做出:雖然兩人沒有親自到現場辦理,婚姻登記確實存在瑕疵,但是被代辦的事情卻是出于雙方的真實意思表示,所以該婚姻登記有效,張某某對胡某某的遺產具有繼承權。[3]
對比以上兩案例,案情基本相同,都是當事人雙方因其他事由沒有親自到場辦理結婚登記而導致的程序瑕疵;訴訟爭議相同,都是圍繞登記瑕疵婚姻是否有效以及生存一方當事人是否享有繼承權而引發的爭議。但是以上兩案例的判決結果大相徑庭,案例一法院認為該登記瑕疵婚姻屬于無效婚姻,王某作為同居關系人不享有繼承權;案例二法院認為該登記瑕疵婚姻應以當事人的真實意思表示為重點,認定為有效婚姻,張某某作為合法配偶具有遺產繼承權。可見,各地司法審判中對于登記瑕疵婚姻效力的認定并不一致,導致性質相同甚至案情基本相同的案件判決結果并不相同。原因是我國相關法律在登記瑕疵婚姻效力認定方面有所缺失,判決結果是在缺少法律依據的情況下各地法院對登記瑕疵婚姻的自我認定,因此出現了同案不同判的情況,對司法公信力有所減損。同時,這種婚姻效力模糊不定的婚姻生活,也給當事人帶來潛在的心理威脅,不利于婚姻義務的認真履行。[4]
(二)新婚姻法解釋對審判共識的削弱
盡管司法實踐中存在較多類似以上列舉的審判爭議②,但是這種情況在最高人民法院給民政部的函復出臺后有所好轉,并在司法實踐中逐步形成了一定的審判共識。2002年最高人民法院給民政部的函復(法研[2002]81號)指出,如果當事人一方在辦理結婚登記時提供的身份證明、戶籍證明及婚姻狀況證明都是虛假、偽造的,婚后不久又失蹤的情形,其本質更趨向于利用結婚的手段進行詐騙。對于這種詐騙婚姻最高法認為還是具備婚姻效力的,具體由法院按離婚處理。
根據該函復的指導精神,可以類推地理解為,登記瑕疵婚姻案件的審理也不宜一律按無效處理,應該有條件地認可其婚姻的效力。即登記瑕疵婚姻有效,當事人確定要解除關系的,告知雙方按離婚程序處理。筆者認為,法院援引該函復的指導精神審理登記瑕疵婚姻的方向是正確的,其對登記瑕疵婚姻的效力認定標準給出了明確規定,符合事實婚姻條件和當事人真實意思表示的登記瑕疵婚姻應按有效婚姻處理,使我國的登記瑕疵婚姻案件的審理有法可依,更加一致化。但是就該函復本身的正確性筆者認為有待商榷。③一般意義上的登記瑕疵婚姻與以上函復所針對的案件類型還是有明顯區別的。盡管二者都客觀表現為辦理結婚登記的過程中手續方面存在瑕疵,但在意思表示方面還存在明顯差異,前者多是雙方具有結婚的合意因客觀情況(現存的大多數婚姻登記瑕疵是因男女雙方或一方未達到法定婚齡)所形成的瑕疵,后者則是雙方當事人之間缺少基本結婚合意,其實質更類似于通過締結婚姻的手段進行詐騙。因此,將適用于解決詐騙婚姻的函復類推適用于解決一般性質的登記瑕疵婚姻,未免有擴大解釋之嫌。瑕不掩瑜的是在該函復的指導精神下,登記瑕疵婚姻的審理更加注重“婚姻登記應采實質審查”的觀點,盡管登記瑕疵婚姻案件在之后的實踐審判中仍極個別地出現過撤銷判決,但是法院審判該類案件應持“婚姻登記應采實質審查”的觀點已基本趨于一致。[5]
2011年《婚姻法司法解釋(三)》出臺,筆者認為其第一條的規定對之前登記瑕疵婚姻在理論和實踐中取得的審判成果有所削減。根據《婚姻法司法解釋(三)》第一條第二款規定,審理婚姻登記瑕疵案件不再適用民事審判程序而是按照行政程序,結合《行政訴訟法》第七十、七十四條“行政行為確有瑕疵的應該撤銷該行為”的規定,《婚姻法司法解釋(三)》第一條雖然沒有明確規定登記瑕疵婚姻的所屬類型,卻通過兩款規定將其推定為可撤銷婚姻,以該行為是否存在行政過錯為撤銷標準。隨之登記瑕疵婚姻的審理重點從之前的“實質婚姻是否存在,是否是雙方當事人真實意思的表示”變為“登記機關行政行為是否有瑕疵”。在司法實踐對于登記瑕疵婚姻的審理已經取得較好審判共識的情況下,此次審判程序和重心的變更并沒有將之前的成果很好地借鑒與繼承。
行政訴訟和行政復議程序是公民認為行政機關的行政行為侵害到自身的合法權益而有權行使的救濟方式,二者不僅與登記瑕疵婚姻的審理存在適用上的沖突,且該審理程序的適用又導致一些新的問題。
(一)適用主體存在沖突
從糾紛的主體來看,行政訴訟或復議的程序旨在保護公民的合法權益不受具體行政行為的侵害,是以行政機關與公民為主體的權利義務糾紛,而登記瑕疵婚姻更多的表現為婚姻當事人之間的權利義務爭端,二者適用的主體存在沖突。
(二)權利救濟的方式存在沖突
從權利的救濟方式上來看,行政訴訟或行政復議的救濟方式是采取撤銷具體行政行為、行政賠償、賠禮道歉等多種方式彌補受行政行為侵害的當事人所遭受的損失;而登記瑕疵婚姻則是通過行政程序撤銷結婚證,我國2001年修訂的《婚姻法》、2003年《婚姻登記條例》、2011年《婚姻法司法解釋(三)》都沒有規定行政機關對婚姻當事人的賠償責任,其主要引起的法律后果是使當事人的身份、財產、子女關系等發生變化,從權利救濟和法律后果上來看其法律效果仍然是民事責任而非行政責任。
(三)形成原因把握不當
登記瑕疵婚姻的形成并不一定是登記機關的過錯造成的,只有一部分的登記瑕疵具有行政過錯。我國學者馬憶南將登記瑕疵婚姻具體分為:非管轄地登記、非結婚登記管理人員登記、非本人親自到場登記、瑕疵證件聲明等多種類型。[6]其中由于結婚證件和聲明更容易造假且不易察覺,現實生活中登記瑕疵婚姻中的證件、聲明造假居多。雖然行政登記機關和工作人員對當事人提交的結婚材料負有審查義務,但該審查的義務也只能以盡到認真審慎為要求。一方面受當時客觀條件限制,盡管行政人員做到審慎檢查的義務也可能無法發現某些方面的瑕疵;另一方面由于某些證件和聲明更容易弄虛作假且不易察覺,要求行政人員能夠完全地鑒定真偽是對行政登記人員職能的放大理解和對義務的過重要求。從登記瑕疵婚姻形成的原因來看,主要形成原因并不是登記機關的過錯,更多的是當事人雙方結婚時的故意行為。
(四)婚姻問題審理割裂化
從我國的立法傳統和審判實踐上來看,自1950年頒布第一部《婚姻法》開始,我國婚姻問題的司法審判就一直適用民事訴訟程序進行處理。現行我國審理離婚、申請婚姻無效、可撤銷婚姻等婚姻問題也是作為民事審判程序加以處理的。此次新婚姻法司法解釋的出臺,將原先的民事審理程序變為行政審理程序,暫且不論其立法體例上缺少其他國家的借鑒,就我國婚姻審判的實際情況也將登記瑕疵婚姻的審理與離婚、無效婚姻、可撤銷婚姻等基本婚姻問題的審判相割裂。
(五)審判重心把握不當
新婚姻法解釋的出臺將原本適用民事程序審理的登記瑕疵婚姻變更為行政程序審理,審判中考察的重點從“婚姻真實狀況是否存在”,“意思表示是否真實”轉變為“行政機關的行政行為是否有過錯”,筆者認為這一轉變有待商榷。在婚姻登記機關確有錯誤的前提下,登記瑕疵婚姻涉及到兩對法律關系,即婚姻當事人之間的身份、財產等權益糾紛和行政機關和當事人之間的權利、義務、責任問題。從保護婚姻當事人權益的角度出發,兩對法益的關系應以當事人之間的身份、財產、子女審理為重點,以行政機關和當事人之間的權利、義務、責任審理為補充。前者解決的重點是公平地分配當事人之間的權利義務并兼顧弱者和子女的利益,后者解決的重點是追究相應登記機關的行政責任和彌補對當事人造成的損害,兩對法律關系設立的目的和審判的重點都不相同,并不能相互代替。《婚姻法司法解釋(三)》將登記瑕疵婚姻民事審判變為行政審判,混淆了上述兩對法律關系,使審判重點發生偏離。換句話說,行政機關是否有錯誤根本不是保護當事人權益和解決當事人之間糾紛的關鍵點。行政機關確有錯誤的情況下,不考察婚姻實質是否成立就撤銷結婚證的做法確能起到糾正行政機關錯誤的作用,但對當事人的權益保護而言顯得救濟不足。
(六)行政機關消極舉證后果承擔問題
案例:陸某甲于2011年1月向法院起訴,稱李某某趁其胞弟陸某乙神志不清情況下去民政局登記結婚,行政登記機關沒有盡職審查兩人是否具有完全行為能力的情況下就給雙方辦理了結婚登記,存在重大過失。陸某乙在登記手續辦理后不到一個月,因疾病發作治療無效死亡。在案件審理過程中,縣民政局無客觀原因,超過舉證期限一個多月后才向法院提交為當事人辦理結婚證不存在程序瑕疵的相關證據。根據我國《行政訴訟法解釋》第二十六條規定,被告行政登記機關無正當理由逾期提交的證據不予采納,視為沒有證據可以證明兩人之間的結婚程序不存在瑕疵,判決撤銷第三人李某某和陸某乙的結婚證。[7]
上述案件的審理中不合理之處在于縣民政局作為被告方消極舉證,由此導致的不利后果卻由婚姻當事人李某某承擔。涉及到婚姻當事人權益的訴訟不將舉證責任交于當事人本人而是交于現行立法對婚姻當事人沒有規定行政賠償責任的行政部門,難免不會出現消極舉證,“權利休眠”的狀況侵害到當事人的權益。
(七)行政訴訟時效運用不合理
案例:2014年6月,孫某某對蘭州市某區人民政府就婚姻行政登記問題提起行政訴訟。原告因不服中級人民法院的裁定,向甘肅省高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甘肅省高級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某政府于2000年10月12日發給原告孫某某結婚證,從領取結婚證到提起訴訟已超過兩年的法定起訴期限,且當事人沒有提出其他超期起訴的理由。甘肅省高院最終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裁定。[8]
上述案件將我國《婚姻法司法解釋(三)》第一條與《行政訴訟法解釋》第四十一條有關期限適用的規定相結合,共同運用到因登記瑕疵婚姻而提起的行政訴訟中。在不直接回答有關事實婚姻的效力認定問題時,兩年的行政訴訟時效確實可以起到分流很大一部分登記瑕疵婚姻的受理問題,但不甚合理。登記瑕疵婚姻的真實狀況或意思表示并不以兩年的起訴期限為衡量標準,無論是否超過起訴期限,其婚姻的真實狀態都可能是具備的。不審核婚姻本身的效力而是以起訴期限來界定既沒有抓住登記瑕疵婚姻的審判重點也不利于保護當事人的權益,同時,駁回起訴后當事人雙方的糾紛仍然沒有徹底解決。面對符合以下條件的登記瑕疵婚姻,上述兩款法條結合仍然不能解決問題:(1)登記瑕疵婚姻沒有超過兩年起訴期限;(2)該段登記瑕疵婚姻的事實狀態是真實有效的;(3)婚姻登記機關存在過錯。按照現有的規定做撤銷處理有違婚姻的真實狀態和當事人的合法權益,不做撤銷判決,又確實符合行政機關存在過錯的條件。
總結分析以上問題,《婚姻法司法解釋(三)》第一條存在的問題是多方面的,具體表現為行政程序與登記瑕疵婚姻內涵和外延的沖突、當事人獲得救濟的方式缺失、形成原因把握不當、割裂婚姻問題審理程序的一致性、偏離案件原本的審判重點、舉證責任分配不當以及時效制度運用不合理等方面。立法理念上司法機關傾向于認為登記瑕疵婚姻是可以因行政行為確有瑕疵而被撤銷的,該立法理念雖然可以起到糾正行政機關錯誤的作用,但是對當事人權益的保護意義不大。從保護當事人雙方權益的角度出發,審查婚姻是否實質存在的立法理念更有利于婚姻當事人尤其是弱勢一方合法權益的保護。“即使在法律認為形式是必不可少因而予以規定的情況下,法律也僅僅將形式視為一種達到目的的手段。”[9]程序畢竟只是解決問題的方式,如果運用行政程序也能達到解決登記瑕疵婚姻問題的良好法律效果也可以理解。但是從實質的公平與正義的實現來看,用行政程序審理登記瑕疵婚姻并不周全,舉證責任承擔、行政訴訟時效等方面存在問題,我國登記瑕疵婚姻制度仍然有待進一步完善。
面對我國登記瑕疵婚姻原本法條缺失、后期完善仍然不到位的境地,《婚姻法司法解釋(三)》第一條似乎并沒有起到預期中眾望所歸的產生理想法律效果的作用。筆者認為,我國登記瑕疵婚姻問題可以通過完善現有同居關系相關法律制度和重構事實婚姻制度兩種途徑來解決。
(一)完善同居關系法律規范
1.同居關系與有效婚姻的差異
非婚同居關系,既包括不以夫妻名義公開同居生活的試婚、姘居等兩性關系,也包括未辦理結婚登記而以夫妻名義同居生活,但不符合事實婚姻法定條件的男女兩性結合。[10]同居關系與合法、有效婚姻既存在區別又有一定聯系,并且現代社會對兩者是朝著平權保護的方向發展的。
同居關系和有效婚姻最直觀的區別表現為當事人雙方身份關系方面的差異,前者雙方沒有結成身份上的相互關系,后者具有合法有效的夫妻身份。這導致在關系的解除中,前者根據《婚姻法司法解釋(二)》第一條第一款雙方自行解除,人民法院不予受理;后者根據《婚姻法》第三十一、三十二條通過婚姻登記機關協議離婚或是向法院提起離婚訴訟。
在財產問題方面,二者差別不大。當事人之間的財產關系,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審理未辦結婚登記而以夫妻名義同居生活案件的若干意見》(以下簡稱《同居關系審理意見》)第十條和《婚姻法》第十七條、第三十九條,二者關系存續期間沒有協議約定的情形下均實行共同財產制;當事人與第三人之間的財產關系,根據《同居關系審理意見》第十一條和《婚姻法》第四十一條、《婚姻法司法解釋(二)》第二十四條,關系存續期間為共同生活所負的債務為共同債務,雙方承擔連帶責任。
再者,就子女的撫養問題,根據《同居關系審理意見》第九條和《婚姻法》第三十七條,均是以優先考慮子女利益為原則共同撫養,婚生子女和非婚生子女受到同等保護。
遺產的繼承方面,二者存在的差異最大。在同居關系中,根據《同居關系審理意見》第十三條,被認定事實婚姻成立的生存一方享有繼承權,反之不享有繼承權。而根據我國《婚姻法司法解釋(一)》第五條,1994年2月1日之后對事實婚姻相對不予承認,即作為同居關系的生存方不享有繼承權。在合法、有效的婚姻關系中,根據《繼承法》第十條,配偶作為第一順序的法定繼承人享有法定繼承權。
通過以上對同居關系和合法、有效婚姻的對比不難發現,二者在財產分割和子女撫養方面基本實現了相同程度的保護。關系存續期間都實行共同財產制;對子女的撫養均以子女最優利益為原則,撫養費共同承擔;實現了婚生子女與非婚生子女的同等對待。這就意味著,解除同居關系或是離婚在財產分割和子女撫養方面對當事人的影響并不大。兩種關系現階段最大的不同表現在繼承權方面,即上述案例一和案例二所列舉的糾紛事由。登記瑕疵婚姻雙方結婚的意思表示真實、長期共同生活、互盡生活中的義務或育有子女,其實質已經符合夫妻關系,于民眾觀念也認為二人是夫妻,僅因當事人的婚姻存在登記瑕疵就否定繼承權,例如案例一所列舉的情形,不利于保護登記瑕疵婚姻中生存一方的合法權益。因此解決我國的登記瑕疵婚姻問題,完善同居關系法律制度中繼承方面的規定是重點。
2.完善同居關系中的繼承法律制度
同居關系中,生存一方是否享有繼承權目前各國規定并不一致,主要有兩種觀點:一是不承認同居關系中當事人的法定繼承權,同居當事人之間繼承權的實現通過雙方協議或遺囑的方式進行。1999年11月15日,法國通過了關于“緊密關系民事協議與同居”的法令,規定在遺囑和繼承問題上,同居關系者不是法定的繼承人,如果想繼承對方的財產,必須有約定或者遺囑。英國2005年的《民事伴侶關系法》中對同居關系中當事人的繼承權采用約定繼承制。二是通過事實婚姻的判定有條件地承認當事人之間的法定繼承權。澳大利亞各州對同居關系中繼承權的問題根據是否構成事實婚姻進行認定,構成事實婚姻的生存一方享有繼承權。
立足我國的基本國情、司法實踐經驗和解決我國登記瑕疵婚姻問題的現實需要,筆者認為我國同居關系中當事人是否享有繼承權,應堅持以不具有法定繼承權為原則,以有條件地承認法定繼承權為例外。其中,承認同居關系繼承權的條件是,從當事人締結關系的意思表示出發,以同居為目的而形成的標準型同居關系應不承認生存一方的法定繼承人身份,雙方只能依協議或遺囑進行繼承;以結婚為目的因登記瑕疵等原因成為轉化型的同居關系的生存一方應賦予其與子女、父母同等順位的繼承權。如此,案例一中即使雙方當事人之間的婚姻關系被依法撤銷,也應該有條件地承認王某合法繼承人的身份。這樣既有利于維護雙方當事人的合法權益也有利于對李某和王某共同子女的撫養。
綜上,該種方法的立法建議為:
第××條 同居關系中當事人雙方不享有繼承權,但以結婚為目的因登記瑕疵等原因成為轉化型同居關系的當事人雙方享有法定繼承權。
(二)事實婚姻之重構
1.重構事實婚姻制度對登記瑕疵婚姻的意義
根據2001年《婚姻法司法解釋(一)》第五條,我國已經不再承認1994年之后未辦理或補辦結婚登記但符合結婚實質要件婚姻的效力,而是按照同居關系處理。但是我國的登記瑕疵婚姻畢竟不同于同居關系,不僅在前文論述的財產關系中繼承權方面存在差異,而且人身關系和當事人的身份屬性也存在區別。因此,比照目前同居關系的有關法律處理登記瑕疵婚姻問題,既不利于對當事人雙方的合法權益的保護,也在一定程度上有違法律的公平正義原則。我國目前的登記瑕疵婚姻之所以在司法審判中出現問題,一定程度上也是因為比照目前同居關系法律規范處理和保護當事人權益而導致的法律適用困境。而重構我國的事實婚姻制度可以將登記瑕疵婚姻的審理重新著重于審查婚姻的事實狀態是否成立、雙方的結婚意愿是否真實等情況。經認定事實婚姻成立的,即使婚姻登記確有瑕疵,也應該承認該登記瑕疵婚姻的效力,相關瑕疵予以補正,當事人之間的權利、義務關系參照合法婚姻處理。登記瑕疵婚姻的二級效力讓位于事實婚姻的一級效力,才是司法實踐中審理登記瑕疵婚姻的正確思路,也是夫妻雙方尤其是婚內弱勢一方權益保護的客觀要求。
2.重構事實婚姻之參考
通過重構事實婚姻的方式解決我國的登記瑕疵婚姻問題,必須直面事實婚姻的具體認定問題。我國的事實婚姻制度從承認到相對不承認的發展過程中僅作概念性規定,并沒有給出事實婚姻成立的具體參考標準,這不僅增加了法官認定事實婚姻的難度,也導致了案件審理的隨意性。我國有不少學者對事實婚姻制度進行了闡述,其中但淑華認為構成事實婚姻需要具備的要素包括:(1)符合結婚實質要件;(2)未辦理結婚登記手續;(3)具有締結婚姻關系之合意;(4)具有婚姻的實質內容;(5)具有婚姻的外觀。[11]但是筆者認為,其對事實婚姻的認定仍然局限于概念性界定,缺少具體認定標準的參考。我國事實婚姻重構中的具體認定標準可以借鑒域外國家相關立法經驗。大陸法系國家和英美法系國家均有承認事實婚姻的立法傳統[12],其中澳大利亞在事實婚姻認定方面的規定尤為具體,特此詳細介紹,以資參考。關于事實伴侶關系的界定標準,在Roy訴Sturgeon(1986)中,Powell法官確立了十個考慮因素:(1)同居關系的持續時間;(2)共同居住的性質和程度;(3)是否存在性關系;(4)雙方經濟上的相互依存程度以及扶養情況;(5)財產的所有權、使用和取得;(6)生育子女;(7)照顧和撫養子女;(8)家庭義務的履行;(9)相互承擔義務和相互扶養的程度;(10)同居關系的公開和公開的名義。[13]
借鑒澳大利亞事實婚姻的具體認定標準,筆者認為我國事實婚姻的重構采取概括加列舉的模式更為妥當,既有助于對事實婚姻的認定又便于為司法實踐提供指導。基于此,筆者建議在澳大利亞事實婚姻的基礎上,按照不同主體之間的法律關系將判斷標準體系化,綜合判定是否構成事實婚姻。(1)當事人同居期間的親密程度。同居時間長短、是否互相有扶養義務、家事日常代理的行使等,綜合算作認定當事人親密關系的標準。(2)當事人與子女之間的親密程度。當事人雙方是否育有子女是衡量事實婚姻關系是否成立的重要標準。(3)當事人與雙方親屬間的親密程度。當事人一方能夠提供證明對對方親屬盡了重要贍養義務或是得到普遍身份性認可等要件時,應認定為構成事實婚姻的參考因素之一。是否應限制在近親屬的范圍內,筆者認為沒有加以限制的必要。
“基于對人類情感的尊重、切實保護婦女兒童利益的需要,重視婚姻事實的成立,特別是在該婚姻關系并不損害他人和社會公共利益時,人民法院不應該輕易否定當事人婚姻的效力。”我國重構事實婚姻制度,不僅是對社會客觀婚姻狀態的尊重,也是解決登記瑕疵婚姻問題的重要一步,從法的理論和實際操作層面都具有行政訴訟難以替代的價值。
綜上,該種方法的立法建議為:
第××條 事實婚姻是指沒有配偶的男女雙方未經結婚登記或登記存在瑕疵但已具備實質婚姻的狀態,并且群眾也認為是夫妻關系的兩性結合。
第××條 事實婚姻的具體認定標準包括:同居時間長短、是否互相有扶養義務、家事日常代理的行使等當事人之間的親密關系;雙方是否育有子女等當事人與子女之間的親密關系;對另一方親屬盡主要贍養或撫養義務等當事人與親屬之間的親密關系。經認定構成事實婚姻的,其法律關系的調整參照我國《婚姻法》的相關規定處理。
注釋:
①我國的登記瑕疵婚姻問題伴隨著1950年《婚姻法》的出臺而一直存在,1994年事實婚姻取消之前,登記瑕疵婚姻在我國矛盾并不凸顯,其審理參照是否形成事實婚姻來加以認定。形成事實婚姻的登記瑕疵婚姻被認定具有合法婚姻的效力;反之以同居關系處理。1994年全面取消事實婚姻后,登記瑕疵婚姻的效力由于缺少相關的法律依據變得難以認定。之后2001年修訂的《婚姻法》和《婚姻法司法解釋(一)》、《婚姻法司法解釋(二)》、《婚姻法司法解釋(三)》也沒有對登記瑕疵婚姻的效力做出明確的規定。
②這樣的案例在現實生活中較為常見,例如2008年,常先生以妻子持虛假身份證登記結婚為由提起行政訴訟,要求撤銷2001年的結婚登記,具體參見《妻子持假證登記結婚,丈夫起訴被駁回》,北京晚報,2010年1月4日。更多相關案例參見胡平,陳葦主編,《婚姻家庭繼承法學案例教程》,北京:群眾出版社,2008年版,第52-53頁。
③筆者認為將詐騙婚按離婚程序處理有失偏頗。首先,從法理上來看,受騙方作為受害者應該受到法律的保護,但是卻要承擔已經離過一次婚的不利影響,不利于對當事人權利的保護;其次,從法律關系成立的要件方面來看,詐騙婚的當事人之間缺少結婚的合意,真實意思表示不一致;最后,從與民法的相結而言,不損害國家和社會公共利益的詐騙行為,根據民法的相關規定是可撤銷行為,也不認為是一種有效行為。因此盡管該函復指引的登記瑕疵婚姻審判精神是正確的,但是就其自身的正確性有待商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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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習編輯:鄭 舒)
On the Judicial Dilemma and Breakthrough of Registered Defective Marriage in China
BAI Yu
(Southwest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 Chongqing, 401120)
The Judicial Interpretation of Marriage Law ( Three ) has been widely discussed by scholars,and the provisions on the registration of defective marriage have caused great controversy.The author thinks that the provisions of the first article of The Judicial Interpretation of Marriage Law ( Three ) have not played an effective role in guiding the legal system to solve the problems of the registration of defective marriage.It is difficult to completely solve the problem by means of the administration of civil affairs or the means of civilization of administrative problems,In practice,it still faces the dilemma of application of law,no combination with the limitation of administrative litigation.The author tries to solve the problem of registration flaws in our country by exploring the perfectness of the law of the relationship of cohabitation and the reconstruction of the fact marriage in two ways,in order to pave the way for the compilation of the civil code and the regression of the marriage law.
Registered defective marriage;The Judicial Interpretation of Marriage Law ( Three );law of cohabitation;fact marriage
2016-07-03
白 玉(1990-),女,西南政法大學民商法學院碩士研究生。
D923.9
A
1004-342(2017)02-07-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