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桃樹只愛零下七度

文 / 陳若魚

櫻桃樹只愛零下七度

文 / 陳若魚

01

林知夏是班里第一個被姜畈邀請去看櫻桃花的女生，也是唯一一個。

林知夏一直認為，像姜畈那樣的男生，她能接受他的邀請，完全是仰仗了他家后院里那棵好命的櫻桃樹。像開了一樹淡去的晚霞，在她眼眸里倒映出一種從未見過的盛景。

那天，她站在姜畈家的后院里，一邊聽他講述櫻桃樹的來歷，一邊仰望那一樹櫻桃花。春天的晚風(fēng)穿過屋頂和櫻桃樹枝葉，細碎的花瓣灑落下來，落在林知夏的頭發(fā)、肩上、腳尖。

姜畈透過一枝垂下的花葉，望著林知夏，少年的臉頃刻緋紅。姜畈非專業(yè)的講解，說櫻桃樹在中國本不是什么稀奇的物種，但需要在零下七攝氏度的溫度下才能開花結(jié)果，因此在福建偏僻的小縣城，能種一棵開花的櫻桃樹已是奇跡。

林知夏望著樹發(fā)呆，而她身后的姜畈看她看得呆了。

林知夏知道姜畈喜歡她，但她沒辦法喜歡姜畈，不僅僅是因為他挑染的藍色頭發(fā)，還因為他刻意在她面前假裝斯文。如果還要再加一條判他死刑的“罪證”，那便是因為他是學(xué)校里不折不扣的小痞子。

至于他到底干過什么驚天地泣鬼神的壞事，林知夏并不知道，但她相信任何事情不會空穴來風(fēng)。因此，在姜畈邀請她去看櫻桃花的時候，她猶豫了一節(jié)課，然后以一種自我優(yōu)越感很強，像是聯(lián)合國答應(yīng)某不知名小國的請求一般答應(yīng)了他。

姜畈后來曾問過她為什么會答應(yīng)，她仰高了臉，卻沒底氣地說：“因為我沒見過啊。”

暮色西垂，風(fēng)都疲倦了。

姜畈在天黑前騎自行車送林知夏回家，他能嗅到她的發(fā)梢上沾染了櫻桃花的香氣，淡淡的很細膩，飄散在他們周身的空氣里。

林知夏心里想的是，姜畈跟傳說中的小痞子好像……不太一樣。

姜畈心里生出一絲甜蜜，想的卻是：明天她還會再來嗎？

02

小痞子姜畈邀請林知夏去看櫻桃花的事，很快就傳遍了學(xué)校。

但沒有人八卦他們早戀，因為他們怎么看都不是同類。看過櫻桃花后，姜畈再也找不到借口跟林知夏說話了。

于是，他開始期待下一年的櫻桃花開。

那天，林知夏主動去找他，是他不曾預(yù)料的。凄凄迷迷的雨天，林知夏穿著薄荷綠的春款連衣裙，踩著粉色漆皮小跟鞋蹬蹬地向姜畈跑去。

林知夏皺著眉一臉焦急地說：“姜畈，快幫我去救救許良輝。”

姜畈沒有問為什么就跟她跑了，許良輝是隔壁班的學(xué)霸，是林知夏愛慕的模范少年。許良輝因為不給隔壁班的壞男生抄作業(yè)而被拖去操場，沒人敢找老師，林知夏腦海里第一個跳出來的人，是姜畈。

他是學(xué)校出名的痞子，他一定能救許良輝。果然這一切和林知夏想的一樣，姜畈一出現(xiàn)，那些壞男生全嚇跑了，一直在她眼里閃閃發(fā)光的許良輝，此刻全身泥土，狼狽地趴在地上摸索丟失的眼鏡。

小痞子姜畈卻像一個勇敢的戰(zhàn)士，干干凈凈地伸出雙手擋在林知夏的頭頂，雨水從手指的縫隙里滴落下來，落在她額頭上都是溫?zé)岬摹Ｔ谀且凰查g，林知夏有一種世界顛倒的錯覺，她覺得男神許良輝變成了小痞子，而小痞子姜畈變成了男神。不過她很快恢復(fù)了正常，因為許良輝的男神光環(huán)只是缺了一個角，但姜畈是個實打?qū)嵉男∑ψ樱豢赡苋ハ矚g一個只會打架和逃課的小痞子。

她對姜畈說了一聲謝謝，然后屈身幫許良輝找到眼鏡，扶他離開操場。

不知道是誰說過少年的喜歡短暫又淺薄，但姜畈不一樣。他喜歡林知夏，喜歡到舍不得告訴別人，喜歡到在她面前不敢說話，卻在夜里想起她來偷笑到肚子抽筋。

姜畈家的櫻桃花在四月中旬全數(shù)落盡，這期間作為學(xué)習(xí)委員的林知夏發(fā)現(xiàn)了兩件事：第一，突然姜畈的考試成績從倒數(shù)第三變成了倒數(shù)第十；第二，姜畈的字寫得很漂亮。林知夏望著窗外郁郁蔥蔥的冷杉林，想起第一次見到姜畈的情形。

四個月前，她才從廈門來到這座偏僻的小縣城，被老師帶進教室的時候，途經(jīng)姜畈靠著的窗口，兩人四目相對。那時候她小小的少女心怦然一動，覺得姜畈真是個美少年，但當天從八卦的女生們那里得知了他是個小痞子后，她再也沒多看他一眼。

直到半個月前，他突然跑到她的桌前，聲音很低但很溫柔地問一句：要不要去我家看櫻桃花？

說到底，林知夏從未見識過姜畈作為小痞子的行徑，他在她面前總是擺出自己最優(yōu)秀的一面。林知夏想，這大概就是小痞子喜歡一個人的方式。

03

林知夏愛慕許良輝，完全是因為他全年級第一名的成績。

十七歲的林知夏覺得自己就應(yīng)該喜歡這種優(yōu)秀的男生，盡管他有些懦弱，盡管他并不喜歡自己。

上英語課的時候，林知夏突然發(fā)現(xiàn)自從上次那句 “謝謝”之后，已經(jīng)很久沒有跟姜畈說過話了。有時候她會注意到他顴骨上多了一道新鮮的傷口，有時候她會發(fā)現(xiàn)他沒來上課，有時候她會發(fā)現(xiàn)其實她竟然有一次夢見了他。

五月中旬的一天，林知夏發(fā)現(xiàn)自己的書桌里多了一個小竹籃，里面盛滿了櫻桃，每一顆都像精挑細選過的。她假裝不經(jīng)意地轉(zhuǎn)身看了一眼最后一排的窗邊，姜畈正埋頭睡覺，沒注意到白色的袖口上沾了紅色的櫻桃汁。

林知夏的心像是被初夏的風(fēng)灌滿，溫溫?zé)釤岬摹?/p>

一直到五月結(jié)束，林知夏書桌里的小籃子總會裝滿櫻桃，當六月書桌里終于沒有了櫻桃的時候，她突然發(fā)現(xiàn)有些東西可以從未有過，但不可以突然消失，因為一旦有過就會在心底充滿期待。

林知夏寫著英語作業(yè)，腦海中突然躥出一句：櫻桃下市了，所幸送櫻桃的人還在。然后自己被這句話嚇了一跳，好久都沒緩過神來。

“吃完了人家的櫻桃，總得說一聲謝謝。”林知夏自言自語道，放學(xué)后，她拿著小籃子走到他的座位前，姜畈騰地站起來，緊張得有些不知所措。

“謝謝。”林知夏說完把小籃子還給他，姜畈看著小籃子里躺著一罐可愛的進口糖果，那種糖他只在電視廣告里見過。

姜畈接過籃子，林知夏突然發(fā)現(xiàn)他挑染的藍色頭發(fā)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已經(jīng)染回了黑色，比之前更帥氣。

林知夏和姜畈的關(guān)系比之前稍有進步，但這也導(dǎo)致她親眼見證了姜畈是個小痞子的事實。

那是周五的傍晚，林知夏從班主任辦公室出來，在下樓的時候她聽見有人說，姜畈跟其他學(xué)校的人在操場打起來了。她腳蹬著細跟鞋就往操場跑去，被人群圍住的姜畈正揮出一拳，一下就打落了對方的牙齒，鮮紅的血流出來，林知夏嚇得尖叫。

要不是看見姜畈兇狠殘暴的眼神，她都忘了姜畈是同學(xué)們口中的小痞子。她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勇氣，擠進人群。姜畈一看見她，手上的動作就停止了，然后對方就在這個間隙，重重地給了他一拳。

姜畈整個人向后倒去，那些人并不解氣，仍然拳腳相加。林知夏一時急得跳腳，四周圍觀的人沒一個人上前幫忙，姜畈仍倒在地上。林知夏也不管不顧了，沖上前將姜畈護在身下，那些人見是女生自然不好再下手，但在慣性作用下林知夏仍然受了重重的一腳，弱不禁風(fēng)的她壓倒在姜畈身上。

林知夏扶著姜畈去校醫(yī)務(wù)室后，聽醫(yī)生說不嚴重才回家。

04

姜畈因為斗毆打架被學(xué)校處分，林知夏也受牽連。

林知夏被班主任請去辦公室教育了好久，勸她遠離姜畈，不然就把姜畈調(diào)去別的班級。林知夏微微一愣，然后默默地點了點頭。

林知夏回到教室后，一眼也沒再看姜畈，就算在樓梯狹路相逢，她也裝作不認識他一樣。姜畈一直為連累林知夏心懷內(nèi)疚，他失落地想，也許他真的跟林知夏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可是想到她竟然奮不顧身地保護了他，心里又是滿滿的喜悅。

就為了這些喜悅，姜畈決心改變自己，不再做小痞子，而是做林知夏會喜歡的那種人。

林知夏注意到姜畈剪短了頭發(fā)，摘下了手上扎眼的戒指，換上了校服，開始認真地聽課……漸漸的，甚至聽到有女生在教室議論他。

你們有沒有發(fā)現(xiàn)小痞子姜畈不逃課了？

對啊對啊，也沒再打架了。

據(jù)說這次考試成績一躍前二十。

盡管如此，林知夏還是不敢跟他說話，甚至一想起他打架時的眼神，就覺得害怕。

許良輝跟一個整天游手好閑成績倒數(shù)的女生表白，是秋天的事。當林知夏親眼看見許良輝屁顛屁顛地跟在那個小太妹身后一臉討好時，她并沒有想象中的難過，反而突然明白，她對許良輝的喜歡，并非是戀人的喜歡，只是喜歡他漂亮的成績。

望著空曠的操場，她腦海里卻跳出了姜畈的臉。算起來，他們已經(jīng)足有四個月沒說過一句話，林知夏卻覺得好像有四年那么久遠。

十一月的時候，班上的一個學(xué)習(xí)不錯的女孩突然對姜畈當眾表白，不遠處的林知夏緊盯著姜畈的表情，心里莫名漾開一波又一波的難過，所幸姜畈拒絕了那個女孩。

期末考試結(jié)束，老師把成績單貼在黑板上，林知夏注意到“姜畈”兩個字緊緊挨著她的名字，竟然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激動。她忍不住快速地看了一眼姜畈，沒想到他嘴角勾起彎彎的弧度也正看著她。

半年多以來的沉默和回避，都在此刻轟然瓦解。

放假那天，其他所有人都歡天喜地地跑出了教室，只有林知夏跟姜畈依然在自己的座位上，各自整理著書本，兩個人的心思仿佛都飄散在了空氣里。

“春天的時候，去我家看櫻桃花吧。”還是姜畈先開口。

林知夏停下手里的動作，看了一眼姜畈。這一次他的聲音依舊很溫柔，卻比第一次自信許多，也有了弦外之音。

“好！”林知夏回答得清脆響亮。

大概每個優(yōu)秀的女生都愛慕過一個謙謙紳士，卻栽在了小痞子的愛情陷阱里，林知夏也一樣。當姜畈騎著自行車載她穿梭在縣城的街道時，她才突然醒悟，不管姜畈是愛打架的小痞子，還是愛學(xué)習(xí)的模范生，其實她都會喜歡上他。

因為第一眼看見他時的怦然心動，就注定她無法逃脫。

05

整個寒假，林知夏都跟姜畈在一起。

寒假快結(jié)束的時候，櫻桃花已經(jīng)長出細小的花苞，林知夏站在姜畈家的后院里，期待春天早些到來。那時，她要用爸爸從日本帶回來的相機跟姜畈拍一張合影，悄悄藏在她的日記本里。

那天天色將晚，姜畈送林知夏回家，也許是為了讓這條路更漫長，兩人不約而同沒有騎車。路邊樹枝上的寒鴉孤鳴都變成了美麗的配樂，林知夏看了姜畈一眼，他穿了一件灰色的燈芯絨外套，整潔的短發(fā)，清秀的五官，尤其是凍紅的鼻尖很可愛。林知夏有些后悔，沒能更早把他看清楚，也有些恨自己對“小痞子”三個字的糾結(jié)。

林知夏一步一步踏在損壞的水泥路上，左側(cè)的姜畈悄悄握住了她的手，她覺得迎面而來的風(fēng)里都攜了一絲春天的氣息。姜畈的手溫暖有力，兩人都感覺到綿密的汗意，但誰也沒放手，一直到林知夏家的別墅外。

林知夏回家后，迅速爬上二樓，隔著巨大的落地窗，她看見寒風(fēng)中姜畈的背影，在兩行忽明忽暗的路燈中穿行。

姜畈回了一次頭，但沒有看見林知夏。

第二天，林知夏的爸爸在沒有提前告知的情況下，帶林知夏去了海南過春節(jié)，在寒假最后一天才趕回來。當晚林知夏想去找姜畈，可因為飛機上的疲累和漆黑的雨夜，她一回到家就睡著了。夜半的時候，她似乎聽見了有人叫她的名字，聲音很像姜畈，可她實在太累，轉(zhuǎn)身沉沉睡去。

她做了一個夢，夢見姜畈朝很黑的一個地方不停地跑，不停地跑，最終消失不見。

去學(xué)校那天，她發(fā)現(xiàn)姜畈的座位上空空如也，她聽人說了才知道，就在昨天晚上，姜畈一家因為他爸爸在北方的生意而舉家北遷。她聽到窗外的聲音，原來真的是姜畈。

他們沒見到最后一面，但林知夏知道在有生之年她一定還會遇見那個少年，在櫻桃樹下低垂眼眸，滿面春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