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水（組章）

牛合群

1.

一條魚，是人類的童年，有著人的雙眼。

無憂無慮地游走在河流的體內，

沒有盡頭的快樂，透明，裸露，是永遠不會結束的美。

慢慢地，它靠近了一座寺廟，與天天打水的小和尚有了眼緣。

三千弱水，推涌著寺廟的鐘聲。

香霧繚繞。

一種憧憬，被神明劃出了深藍，

天空落入了水草的下面，一條魚成了飛翔的鳥兒。

一些飛翔的鳥兒，墜落在驚慌的岸。

2.

我是一條魚。

是一滴荷葉上的水寫下的詩句。

深和淺，是我活著的欲望。

和四季對峙，不知道有寒冷，不知道有分合，不知道有悵惘，

也叫不出岸上野花的名字。

我是我鱗片上的黑暗。我的愛，還有恨，被我淹沒。

河流照見了天涯，流逝已成定局。

我早已順從了時間的安排，于水草豐滿學會了自持，在暮鼓晨鐘中修行。

一根草就搖動了世界，

一片閃亮的水域，有歡笑，有幽怨，有祈禱，有出走。

從一片水域游到另一片水域，就是一個輪回。

一個小和尚的目光，追尋我，點亮了佛燈。

我知道，我的凡心，打動了一座千年古寺。

但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游回故鄉，在那里安靜地領悟死亡，

然后見一見我那永遠也不能相見的，最初命運。

星星更像頑皮的童年

一群星星在老君山等我，等了千年，

還可能等上千年。

有很多親熱的話要說，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大概，我曾經是他們中間的一員。

此時，成功、失敗都不需要贅述。

只一種樂觀，就是最好的道法自然。

親人相見，月牙也顯得慈祥，很像那位騎牛的老人，

山風也很是知趣，停在樹梢上打盹。

一個又一個的星星伢，輕輕地從山尖走下來，走進低處。

鉆進了小樹林，走進了山野人家，在一條河里洗澡；

洗去所有的不快。

只專注自身的責任與親情。

他們的說笑只有我聽得懂。但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路邊，還有一個放哨的星星。

我走近他，他把一只眼睛瞪成了牛眼，極像那頑皮的童年。

用一朵桃花融化故鄉的緘默

經常念叨：故鄉和桃花就是一個詞，就是一個人兒

桃花笑了，故鄉也跟著笑

站在中間的春天，也就羞紅了臉

忽然想起，去年出嫁的桃花快要回娘家

故鄉就開始了張羅：讓雀子去喚春風

讓麥苗領會新綠，讓流水放逐的魚趕回老家

唱一曲跳龍門

讓愛聽戲的奶奶過一把癮，然后讓她再念叨一會兒

正席就開始了

山有八疊，水有九曲，桃花九十九朵，

她是第一百朵。

笑像河水一樣扯絲

佛光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有蝴蝶歇息，聲音和花兒一樣，藏著無數的祈禱。

無論花兒怎么合攏，也合不成夢的形狀。

走在時間的水上，魚的背影靠近了一座寺廟。

無論怎么沖刷，都有人民的影子。

它的笑，無聲，和夢一個形狀，像河水一樣扯絲。

秋雨拖著長長的故事

眼前的秋雨，是我前世的影子

它們在向我講述從出生到這個塵世的諸多不易

被夏天強奸，被一條小河欺騙，被大雁引誘

最后墜入凡塵，與另一個自己成為對手

說著，說著，她先哭了

也可能哭自己的命運

那被秋雨托起的秋聲，是隔世的回聲

從內到外，無邊無際，我的遼闊，猶如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