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羊羊的詩

張羊羊

平原上

我有了一種習慣

用一根煙

去點燃從前的火柴

只為那“哧”的一聲

照亮幾張古舊的臉

一塊又一塊的尿布

藏好了棉花純潔的心靈

在水邊，婦人們嘮叨著孩子

腕間甩動幸福的音樂

每一株聽見了的莊稼

在相互鼓勁，相互祝福

它們的心里

藏好了暖暖的炊煙……

星空下的水面

鯽魚背上閃光的語言

我紙上的比喻

比平原上的萬物枯瘦

我創可貼蓋好的傷口

還粘滿了從前

馬蘭頭碎碎的微笑

千萬個我

一條狐貍，一頭鯨魚

一只寡言的貓頭鷹

它們都是我，它們不說

當父親將我從千萬個我中

領回人類，從名門中

領回一個尋常人家

在過去每年的這個日期

背了書包去了學堂

我的許多真身

也在過著各自的生活

……這其實是一首糟糕的詩

一首沒有必要去完成的詩

二零一二年，在一座

叫波蘭的小鄉村

一個女詩人已寫完迷人的

《在眾生中》，她叫

——辛波斯卡

她也是另一個我

我的語速

我如此鐘愛這些野扁豆

它們小手粉嫩

向秋風喊疼

棉鈴蟲肚子餓了

它爬上來

愉悅地進餐

約莫的地方約莫的天氣

咿呀，咿呀

等了好些秋天

那人，那一

那古老又挺拔的漢字

大雁的孩子遠離了語文

爺爺身邊留了塊地

奶奶未來得及陪他躺會兒

張姓的墓園又長出了房子

她在石臼里搗芝麻

搗啊，搗啊

搗漏了我這小小一顆零頭

小

一只螞蟻

要略大于天空

一枚落葉

要略沉于果實

一個嬰兒的手指

把人類吮為過去

風用額頭

碰了下水的臉蛋

灰斑鳩眼里漾起

滿湖的銀谷子

數學天才蜜蜂

算好了萬畝平原

花香的容量

在構樹上造出

倒懸的蓮蓬

無法形容的遼闊啊

總是略小于

我和它們的合而為一

秋日書簡

我每日會想些菜譜了

想那些紅蘿卜、菠菜、藥芹……

須上的土粒

它們注視我

母親般溫和

想陽光下的生長與死亡

如何輕輕地

抬我入中年

想那些古老的恩里

暖暖地藏了種

叫維生素的物質

我時常會看著名字發呆

從重疊的第二聲里

我看見了虛無

孩子坐在地上啃蘋果

他偶爾看我

溢滿汁水的嘴角邊

我似乎看見了我那少年父親

童年

我為落日隱沒哭過

也為河坡上的晚風

為倒入羊圈的

那一籃枯草

為一只跌落的雛鳥

我的眼睛裝滿過

兩個大海

很多年過去了

我依然熱愛這些懷念

和過往席地而坐

在綠色素箋上

我借筆的粉嫩嘴唇

嬰兒般吻遍

湖水，莊稼，麻雀，稻草人

以及平原上的萬事萬物

鏡中

而今，看著自己

每天都老去一點

我沒有什么悲傷

朝菌還在，蟪蛄依舊

嘆息它們命運的莊子

已死去多年

父母們開始越冬了

孩子快在夏天醒來

我慢慢摸清秋天的脾氣

有了一個好的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