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1984年,瑪格麗特·杜拉斯的自傳性小說《情人》獲法國文壇最高獎項——龔古爾獎。小說中多次反復提到作者本人對于“中國”的“他者”形象的描述,本文擬從比較文學形象學的角度出發,運用福柯的權力理論賽義德的后殖民理論等以“暴力的再現”、“權利的兩極”闡述作品《情人》中的“他者”之維。
關鍵詞:暴力;權力;他者;奴性
作者簡介:葛姝圓(1995-),女,漢族,安徽合肥人,安徽省合肥市安徽大學外國語學院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在讀碩士,研究方向:譯介學。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7)-05--02
一、引言
比較文學形象學中的形象,指的是某國某民族文學中以及其他精神產品中,作家個人和集體所塑造、描述、闡釋的異國異族形象。[1](P131)因此,此形象并非現實的復制品,它是按照注視者文化中的模式、程序而重組、重寫的。這些模式和程序均先存在于形象。[2]而法國是比較文學的故鄉,是形象學的誕生地。[3](P3)瑪格麗特·杜拉斯作為法國女性作家,其作品《情人》充斥著殖民主義的敘事邏輯,彌散著濃重的帝國意識,作者多次在文中提到“形象”一詞,不僅是通過對中國男人和“我”的悲劇愛情進行追憶,更是通過“中國情人”的“他者”形象肯定豐富自我認知,建構自我形象。
二、暴力的再現
歐洲各個帝國的崩潰;美國的世界經濟霸權崛起,與之相伴隨的大規模全球移民和多元文化社會的創立等,導致了那個被想的很窄的西方文化經典被打開,以及各個“邊緣”群體和人民的遭受圍困的文化被找回。“他者”不再是一個理論概念,而是那些被從歷史中涂抹掉的群體,他們遭受奴役、侮辱,被加以神秘化,甚至遭受種族滅絕。帝國意識不僅充斥在經濟政治之中,在文學作品里也展示著其暴力行徑。[4](P205)法國批評家海德格爾在《存在與時間》中認為,人之所以過著人的生活只是因為人不斷地向前“投射”自己,不斷地認識到和實現著存在的種種新的可能性,[4](P55)杜拉斯長期置身于海外殖民地的“文化孤島”之中,漂流的回憶貫穿在小說中各個間斷的部分里,聚合在作者生命之中,不斷地“投射”自我,宛如出現在一面鏡子里。
賽義德曾經指出,“作者生活在他們的社會歷史中,既在不同的程度上塑造那個歷史和他們的社會經歷,又被那個歷史和經歷塑造。”[5](P175) 杜拉斯從小就被灌輸了一整套法國式的價值觀,父親在來到西貢之前就陶醉在對孩子種族主義思想的教育之中,殖民情結決定了杜拉斯作為一個“東方主義者”的話語立場,作者的寫作無法真正地超脫意識形態之外,文本也不可能脫離特定歷史時期的權力話語的影響。從故事的一開始,白人小女孩就處于強勢的一方,作者把諸如愛情、形象、美德等重新納入“暴力的非政治”傾向。
小說中的第一種暴力模式存在于“外部”世界。她遭遇的暴力表現為多種形式:壞大哥、壞母親以及在較寬泛意義上操控她生活的對象。父親的早逝和母親不平衡的愛讓作者的童年充滿陰影,貧困的生活更是讓她的精神世界不堪重負。作者渴望通過“他者”轉而發泄來自內心深處的的暴力因素。“她呢,她一無所知,都看不見,真該把它關起來,狠狠的揍,殺掉”[3](P25),“我想殺人,我那個大哥,我真想殺死他”。[3](P9)在白人女孩主動走上中國男人的房間時,我們見證了白人女孩的自我與“他者”之間發生的數次征服中的第一次。“他沒有去脫她的衣服,只顧說愛她,瘋了似的的愛她……她對他說:我寧可讓你不要愛我。”[3](P39)通過白人女孩命令式的敘述口吻,這場游戲關系中的暴力逐漸顯現,而她不顧周圍人和母親的有色目光與中國男人來往,也是一種發泄。
要理解主人公的行動策略對讀者的魔力,我們必須識別第二種形態的暴力。盡管小說以《情人》為題,但“情人”在文本中已經完完全全地退居次要地位:他的存在就是為“我”和“我”的家人所用。他不顧一切愛著“我”,為了“我”可以丟棄尊嚴,忍受家人對他的輕侮,甚至無權反駁。再現的暴力就是差異實施的壓制。[6](P421)當作者用處于殖民地的貧困白人女孩第二人稱訴諸情感時,其效果相當于火力十足的攻擊性行為。為了贏得敘述者的地位,她必須戰勝口中的第三世界。因此,整部小說的敘述視角、敘述語態是屬于那個小姑娘的,華人青年沒有言說的權利。所以,情人根本不是主角,他是中介、“過渡”。[7]直到小說的末尾,白人小女孩所塑造的自我形象對“他者”的掌控,如同她作為敘述者權威一樣,完全取決于她自己本人握有的真理。杜拉斯隨心所欲地描繪“中國情人”,將他們身上的個性品格放大為族群的共同特征,從而使這些形象演變成為種族主義的文化符號。作者渴望回歸帝國敘事中心的期盼使她最終成為一個具有濃厚殖民意識的文化掮客。[7]
三、權力的兩極
“弗洛伊德”創立的人格的三重結構里,“本我”受本能驅使,遵循“享樂原則”,施虐欲、死亡欲、征服欲則是本我的極好宣泄。[6](P147)作者圍繞“虐戀”的形式,展示了專制、極權對個人意識的強大控制力,又將極權話語對個人的控制轉換為一場悲劇的兩性游戲。
虐戀情節是權力對個人作用的最為微觀的呈現方式,通過施虐者對受虐者的指令,隱喻了極權力量與個人之間緊張的密不可分又不可調和的關系。《情人》中的“我”只有15歲,渴望在性愛關系中占據主導,“她不慌不忙,既堅決又耐心,把他拉到身前,伸手給他脫衣服……她要他。”[3](P40)在傳統的男權話語中,女性一直扮演著“他者”和“被看者”的角色,在兩性關系中,女性通常處在被動和從屬地位。在以身體、視覺和欲望為書寫內核的身體寫作中,杜拉斯筆下性別身份的獨特性在于對傳統意義上的性別身份的顛覆與重構,這種以女性的欲望和觀看為中心的顛覆性寫作是對社會傳統性別觀念的沖擊。描寫軀體、表現欲望的身體寫作,是一種“無法攻破的語言,這語言將摧毀隔閡、等級、花言巧語和清規戒律。因而它是反理性的、無規范的,具有極大的破壞性,它破壞和顛覆著父權制文化。[8](P381)在同混血姑娘海倫的交往過程中,“我”表現出與海倫截然不同的男性氣概,甚至對她產生了男性之于女性的肉體欲望:“海倫·拉戈奈爾的乳房我真想嚼食吞下去……我因為對海倫·拉戈奈爾的欲望感到衰竭無力。”[3](P74)諸如此類,小說中色情場景敘述的慢鏡頭試圖以語言的不斷滑動和游移而分解種種壓抑性的思想體系,詮釋著虐戀的暴力美學。
玫瑰木色的“男帽”是“我”追求男性權力的外在表征。“在男人戴的帽子下,形體上那種討厭的纖弱柔細,童年時期帶來的缺陷,就換了一個模樣。”[3](P15)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認為“在生殖器崇拜階段,會出現所謂的戀母情結,弗洛伊德又稱之為俄底浦斯情結。”[9](P394)與之相對的是,女兒對父親卻有一種本能上的戀父情結。杜拉斯的童年缺乏父愛,母親對她的忽視又讓作者對人與人之間的疏離與冷漠感同身受,杜拉斯在現實中說“我沒有父親。我的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10]因此,作者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下形成了即堅強又脆弱的雙重人格:“我”一生都在渴望突破自我,擁有男性力量。通過“男帽”這種標新立異,作者渴望能夠填補自己父親的地位。但是“戴上一頂男人戴的帽子,貧困依然把你緊緊捆住沒有放松”[3](P26)因此,中國情人似乎更適合擔當這個孩子情人之外的另一個角色—父親。她只能向中國男人求助,尋求經濟上“父親式的保護”。文中,“他給我洗澡,沖浴,給我擦身,愛我,贊美我。我是他一生中最最寵愛的,他怕的不是因為我是白人,他怕的是我這樣年幼。”[3](P64)她對中國情人的呼風喚雨與依賴正是失父之后“我”之“戀父情結”的轉移和嫁結。盡管拉康反對弗氏以陽具作為男性生殖力的特征,但他并不反對弗氏的“俄底浦斯情結學說,在一定程度上還肯定了這種象征結構即在一個家庭關系中,父親的一方仍然是一個原初的、首要的他者。[11](P93)
通過禮帽的易主,作者不動聲色地對小女孩和“情人”進行了“性別倒置”,表達了“我”渴望獲得男性主動權的內在心理訴求。我掌控著這場權力的一極,是精神上的“施虐方”。“任何一種文化的發展和維待,都有賴于另一種不同的、相競爭的異己的存在。自我的構成最終都是某種建構,即確立自己的對立面和他者,每個時代和社會都在再創造自身的他者。[12](P267)杜拉斯通過“性”話語完成中心制約邊緣、西方控制東方的策略,始終戴著有色眼鏡在窺視東方人,導演了這場力量懸殊的性愛游戲。
結論:總體的否定模式
薩義德在《東方學》中曾說“每一個歐洲人,無論他會對東方發表什么看法,最終都幾乎是一個種族主義者,一個帝國主義者,二個徹頭徹尾的民族中心主義者。”[12](P260)無論是暴力的自述形式、還是對于權力的渴望,亦或是對“他者”奴性的闡釋,杜拉斯總體上對于在中國的“他者”是總體的否定模式。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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