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月光

郭大章

武岳有個癖好：喜歡在月夜殺人，尤其是在月光遍地的月夜。

武岳自己都不知道這個癖好是什么時候形成的，他只是很享受這種感覺：看著血從對手身上隨著劍鋒噴灑而出，映著溫柔的月光，像一朵迎風綻放的向日葵，帶著一股濃烈的腥味而顯得光艷奪目。

武岳殺人前，會遞上一封帖子，這帖子有一個優雅的名字：月光帖。

據說，接到月光帖之人在一個月之內必死無疑，從無例外。一時間，江湖中人聞風喪膽，甚至談月色變。

久而久之，一個名號便響徹江湖——月光大俠。

皓月當空，武岳佩劍而立，長衫飄飄。月影之下，武岳啞然失笑：怎么給我取這么個名字？

突然，武岳竟閉目不語，兩行熱淚潸然而下。

十八年前，也是一個月光遍地的月夜，一個孩子躲在草垛里眼看著一群強盜把他家洗劫一空，一家十幾口殺得一個不留。血，流了一地，在月光的照射下，刺得兩眼生疼。從此以后，月夜便成了這個孩子揮之不去的惡夢。

孩子隱居深山，勤學苦練，他想有朝一日能殺盡天下作惡之人。孩子長大之后，趁著月夜潛進山寨，一夜之間滅了山寨大小頭目十余人，一把火把整個山寨燒為灰燼。

從此以后，他便一發不可收拾，仗劍行走江湖，在一個又一個月夜，鏟除了近年來為害一方百姓的江湖敗類和貪官污吏。

武岳睜開雙眼，目光似鋒利的劍鋒，迎著月光射去，寒顫顫地。

武岳的下一個目標是刺史大人。武岳跟蹤了刺史近半年時間，這個用銀子買來的刺史官帽成了他為非作歹的遮掩，官商勾結無惡不作，弄得民不聊生。

武岳緩緩抽出長劍，月光下，長劍發出嗡的一聲，一抹寒光從劍鞘中迸射而出。武岳凝視著手中長劍，一言不發地蹩進了回廊盡頭。

月色照耀下的刺史府更添了幾分寧靜，但在武岳看來，卻是一步一個殺機。刺史的臥房一片漆黑，武岳似乎聽到了刺史那輕微的鼾聲。武岳一個蜻蜓點水便飄落院中，正待搶上前去，整個院子突然燈火通明，幾十個武林高手圍將上來。只見刺史從屋檐角走將出來，一聲斷喝：將此賊拿下。

一片刀光劍影。

武岳被反剪著雙手，渾身是血，那把長劍跌落一旁，在月光下發出清輝一般的光芒。武岳看見刺史冷笑著朝自己走了過來，右手伸向了自己的臉……

岳云山站在縣衙的街檐，朝著東南跪倒在地：孩兒今天總算成功了，你們安息吧！

月色似水般傾瀉下來，灑滿了整個縣衙。岳云山虛掩著門出去，沿著寂靜的街道走了一圈又一圈。

日頭初上，岳云山叫來縣丞：昨晚出去走了一趟，奈何本縣竟這般蕭條？

縣丞道：縣令大人有所不知，近年本縣盜匪橫行，官府一直拿他們沒辦法。

岳云山道：怎不出兵清匪？

縣丞道：去了幾次，但無甚效果。

岳云山道：是何原因？

縣丞支支吾吾竟半天回答不上來。岳云山一怒之下，扶手而去。

幾年下來，岳云山勤于政事，事必躬親，竟將一個蕭條的縣城治理得井井有條。縣城里商鋪林立，夜不閉戶，附近的盜匪也幾近于銷聲匿跡，不知所蹤。縣丞等大小官員齊齊來賀：縣令大人真乃包拯再世也。岳云山笑而不語。

一日，岳云山閑來無事，信步于庭院。突然，一支暗鏢激射而來，噗的一聲便扎進院中一古樹之上。岳云山抬眼望去，竟已了無蹤影。岳云山取下暗鏢打開紙條，一行剛勁的字跡呈現于眼前：注意刺史！

岳云山暗想：難道刺史大人有問題？此事干系重大，得調查清楚。

岳云山不露聲色地進行著暗中查訪。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這刺史大人原來是用銀子買來的，為官任上就魚肉鄉鄰，可謂十惡不赦。岳云山暗中搜集了刺史的各種罪證，不斷地上書朝廷，希望能為民除害，但不知怎地，這些奏折竟似憑空長了翅膀，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一點回音都沒得。

岳云山氣得劍眉倒豎。

又一個月夜，岳云山在縣衙的庭院中徘徊，月光把他的身影拉得像一把尖利的長劍。躑躅良久，岳云山蹩身來到內室，打開了那道暗門。

一道耀眼的清輝從暗室中直直地射來，岳云山嘴角掛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

那是一把全身透著寒光的長劍，在寂靜地夜里顯得格外醒目。

刺史往后倒退了一大步：竟然是你？

武岳一聲冷笑：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刺史大怒：拉出去，砍了！

武岳牙關緊咬，側過身看了看跌落院中的長劍，竟流下一滴帶血的淚。那一瞬，武岳仿佛又看到了十八年前那個月光遍地的月夜。

縣丞急匆匆地跑來找縣令稟報急事，卻發現縣令大人竟不在府中。

那夜，圓月高懸，整個縣衙沐浴在一片清輝之中——

遍地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