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建文+張林


為什么要進行民企稅負調研?
目前,民營企業的納稅總額貢獻高于國有企業:2005~2014年,國有企業稅收占全國稅收總收入的比例從39.59%下降至29.33%;同時期,外資企業稅收占全國稅收總收入的比例從21.09%下降至19.24%;與此同時,民營企業稅收占全國稅收總收入的比例從39.32%提升到51.43%,提高幅度接近12個百分點。
但是,民營企業的生存發展環境不容樂觀:隨著經濟增長下行,稅費增收壓力加大,地方政府征收“過頭稅”及“亂集資,亂收費,亂攤派”(即“三亂”)問題趨于嚴重;“營改增”導致部分行業的企業實際稅負增加,有悖于這項改革的初衷;2016年以來,民間固定資產投資增速出現了斷崖式下降。
正是在這種背景下,在一家著名民間智庫的支持下,本課題組——“民企稅負研究課題組”對民營企業生存發展及其稅負問題進行了調研,希望有助于向社會傳達民營企業的真實狀況和呼聲,也希望有助于決策者作一番換位思考,站在民營企業的角度來觀察中國經濟的現實,這個視角對于中國經濟和社會的進一步轉型非常重要。
課題組如何組織實施及調查問卷的設計?
本課題組的調研設計要點為,選擇東部、中部、西部和東北地區各一省作為調查省份,在每個調查省份選取一個城市作為具體調查地點;在每個城市各發放30份企業問卷并舉行數場民企稅負座談會。
課題組于2015年10月~11月調查浙江杭州、湖北武漢、貴州貴陽和遼寧大連四地,與當地近百位民營企業家舉行了座談,回收、匯總和分析了113份有效問卷,并在四地各收集10個民營企業稅負案例。
調查問卷主要涵蓋了各個企業的稅收負擔情況、企業家對稅負感受、稅收程序及稅費政策四個主要方面,并輔之以其它相關調研內容,比如社會保障費及其它企業負擔。
四省問卷調研結果有哪些?
一是 “營改增”對被調研企業的影響。
被調查企業中有57家企業先后經歷了“營改增”的過程,有36家(63.2%)反映稅負提高了,12家(21.1%)減輕,9家(15.8%)不變。
反映稅負提高的36家企業所在行業為房地產(13家),醫藥(9家),金融(3家),農產品加工(9家),以及住宿和餐飲(2家)。
反映稅負減少的12家企業所在的行業為:運輸倉儲(2家),文化體育和娛樂(2家),批發和零售(6家),以及住宿和餐飲(2家)。
反映稅負不變的9家企業所在行業為:房地產(1家),文化體育和娛樂(1家),批發和零售(4家),農產品加工(2家),以及住宿和餐飲(1家)。
二是企業家的稅負感受及所能承受范圍。
在所調查的113家企業當中,認為本企業稅收負擔很重和較重的比例占到了87%,認為稅負可以接受的占8%,認為較輕和很輕的僅占1%。
絕大多數企業家認為企業稅負過重,那么企業家一般能接受什么范圍的稅負便是一個十分重要的數字,亦是政策制定者需要重點參考的一個參數。
為此,問卷調查及訪談中,請那些認為稅負過重的企業家,回答他們心目中合適的稅負應該占到其企業營業額的比重如下:有40%的企業認為應該占到10%以下,56%的企業認為其稅負應該占到10%至20%之間。換句話說,認為稅負過重的企業,有96%的企業所繳納的稅負占到了其營業額的10%以上。
三是 “五險一金”等費用負擔。
除去稅收之外,社保費用即“五險一金”實際上也具有稅收的性質。而且目前社保費用占用工總成本的比例已經嚴重影響了企業的經營成本。
社保費用占了用工成本的很大一部分,社保費用占成本超過30%的企業將近有四成;在本課題組2015年底的調查中,60%被調研企業選擇“五險一金”占用工成本的比例在“20~50%”區間之內(含20%),40%落在0~20%區間之內。
在座談和案例調研中民企稅負問題主要有哪些?
除了問卷調查之外,課題組還通過座談和直接走訪、面談企業的方式進行了案例研究。下面總結民營企業家反映的問題,并結合我們的案頭結果進行綜合分析:
一是偏重納稅人義務、漠視納稅人權利的問題。
《稅收征管法》對于納稅人的權利規定了10條,有知情權、保密權、稅收監督權、納稅申報方式選擇權、申請延期申報權、申請延期繳納稅款權、申請退還多繳稅款權、依法享受稅收優惠權、委托稅務代理權、陳述與申辯權等。
但在實際的征管環節,對民營企業家的納稅人義務要求過高,對其納稅人權利則有失尊重即切實的保障。在企業生產經營過程中遇到資金緊缺,無力支付貨款和稅款時,雖然民營企業可以按規定向稅務部門申請延期繳納,但往往難以得到批準;企業拖欠稅款又將面臨滯納金繳納甚至罰款;基層稅務的征管主要還是任務攤派,若基層稅務征管完不成規定任務,就會加大對企業的檢查、征收力度;因此,作為企業來說,納稅人權利確實是鮮有行使的。
二是 “發票控稅”和“營改增”的稅制設計制約企業發展。
增值稅,從計算原理來說只就增值的差價部分征稅,那么增值稅得以成立的前提的可以抵扣,也就是抵扣權優先。只要企業真實購進商品和服務,其中所包含的增值稅就應該予以抵扣。
增值稅自實施以來,一直是以“增值稅專用發票”作為抵扣權前提,即只有取得增值稅專用發票才能抵扣增值稅的進項稅額;實際中,諸多業務無法或者難以取得增值稅專用發票,比如員工工資,對于勞動密集型產業、研發類產業就會大大提高稅負;比如貸款利息,對于資金密集型產業也會加大稅負;而對初級資源產品,比如煤、砂石,由于他們在取得礦權時所支付的款項是沒有含稅的,自然就沒有抵扣,在采購這類產品時取得增值稅專用發票就非常困難。
另外,并不是所有的企業都可以對外開具專票,比如小微企業、個體工商戶;由于現實經營中不是所有應該取得專票的購進都可以取得,因此導致企業稅負加大。
三是 “五險一金”“殘保金”等負擔問題較大。
依照《社會保險法》及相關法律規定,凡企業雇傭員工,均需要為員工繳納“五險一金”(養老、醫療、生育、失業、工傷保險及住房公積金);同時依照工資總額作為繳費基數,員工工資總額代扣代繳費率約20%,企業配套繳納約40%;即一萬元應發工資,員工實發工資僅為8000元,企業需要支付的人工成本為14000元,即五險一金占人工成本為42%。
依照《殘疾人就業保障金管理暫行規定》,企業安排殘疾人員參加就業達不到規定比例,則需要繳納殘疾人就業保障金;其殘保金具體計算公式為:
應繳殘疾人就業保障金=[當年年度單位在職職工總人數×1.5%(或1.7%)-當年年度已安置殘疾職工人數]×本地區上一年度在崗職工年平均工資
對于安排殘疾人就業,不僅需要簽訂一年以上正式合同,同時需要為雇傭殘疾人繳納社會保險;當企業雇傭殘疾人數量未達標,為逃避繳納殘保金,不得不私下購買殘疾人證并繳納相應社保;更多的時候,企業往往需要在依法繳納殘保金與購買殘疾人證及其社保之間進行權衡。
針對減輕民營企業稅負問題,有哪些針對性的稅制改革思路?
其一,通過推動稅收法定落實納稅人權利。
按照2015年3月頒布的《立法法》修改案,對“稅種的設立、稅率的確定和稅收征收管理等稅收基本制度”只能確立法律,這是對十八屆三中全會《決定》中“稅收法定”承諾的進一步確認。
《決定》中指出“加強人大常委會同人大代表的聯系,充分發揮代表作用。通過建立健全代表聯絡機構、網絡平臺等形式密切代表同人民群眾的聯系。完善人大工作機制,通過座談、聽證、評估、公布法律草案等擴大公民有序參與立法途徑,通過詢問、質詢、特定問題調查、備案審查等積極回應社會關切”。
在“稅收法定”原則下,落實在現代財稅體制改革路徑中,離不開以下三點:人大代表產生民主化,人大代表審議專職化,人大代表表決實質化。
其二,輕稅而非減稅應成為財政改革目標。
老子《道德經》曰:“民之饑,以其上食稅之多,是以饑”。多年的結構性減稅政策,似乎對于居民及企業來說,已經成為了口惠而實不至的“耳旁風”。
縱觀歷朝歷代,大凡盛世——漢文景、唐貞觀、清康乾,均與當時實施的輕徭薄賦的財稅改革相聯系;往往朝代危機或者民不聊生之際,均與當時的苛捐雜稅、沉重稅賦相關系。
因此,樹立一貫的輕稅觀念,從稅率上做減法,從稅種上做刪除,即從建立輕稅體制上下功夫,而非總是圍繞結構性減稅政策打轉轉。輕稅模式最能激活民營企業的經濟活力,為其創新、創業提供正向激勵,最終推動國民經濟持續穩健發展。
其三,逐步取消以票管稅的征管模式。
無論是增值稅還是企業所得稅,從其理論和立法精神出發,增值稅的抵扣權、企業所得稅的真實支出扣除權,都是這兩個稅種得以開征的前提。可是把增值稅專用發票作為抵扣的唯一依據,取得發票作為所得稅扣除的最重要依據,從嚴格意義上來說都是侵犯了企業作為合法經營的自然權利。
因此,稅制改革應該首先確認企業增值稅抵扣權、企業所得稅扣除權的前提下,完善市場交易體系,逐步取消“以票管稅”的征管模式。
課題組的調查發現,當前我國民營企業的稅負仍然較為嚴重,生存發展環境依然嚴峻,現代財政體制改革,任重道遠。
緊緊圍繞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切實約束各級地方政府的征稅權,構建輕稅、高效政府,提供有質量的公共服務,保障市場競爭運行的規則與法則,厘清政府的權力邊界,讓利于民,還賦于民。
繼續扎實推進分稅制改革的未竟之路,構建圍繞省、市各級政府擁有相對獨立財源的主體,完善央、地關系,將是面對并解決當前投資、出口、消費等諸多經濟困局的長遠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