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軍


如今,牙雕業似乎已到了遲暮之年。牙雕從業者走的走,散的散,要么轉行干其他的,要么徹底撒手什么也不管。而就算極少數堅持下來的人,也對牙雕業的未來充滿擔憂。周百均就是這極少數人之一。
海派牙雕的秋天
“只要你點頭,馬上支付10萬元現金,月薪3 000元,提成另算。”一位臺灣老板看中了周百均的牙雕技藝,提出合伙開辦牙雕廠,并讓他出任廠長。那是1985年,一個人人爭當“萬元戶”的年代,周百均月薪僅100多元,可他拒絕了。而類似的經歷在他一生中有過多次。
1994年,他被公司派往科威特為一位富豪修復牙雕工藝品,當他將修復好的作品擺上桌面時,富豪被他精湛的牙雕技藝折服,表示愿意提供優厚的待遇,希望他能留在擁有迷人海灘和國富民豐的科威特。他也拒絕了。
“那時可以說是牙雕業的春天,但現在我們正面臨著秋天。”作為國家級工藝美術大師、上海市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上海牙雕代表性傳承人,周百均的眼神里透露著對海派牙雕未來的擔憂。
早年與他一起學習牙雕的20幾人,如今,周百均是為數不多的仍在堅守的牙雕師。“我的師傅蔡健生老先生將一切都奉獻給了牙雕事業。他教會我的不僅是牙雕技藝,更是藝術家的使命感。我至今還記得他老人家的囑咐:海派牙雕是幾代牙雕藝人的心血,可不能斷了。”
可相較于牙雕從業者越來越少的窘境,更讓周百均擔憂的是,國際上對象牙交易的全面禁止。“象牙被禁,從環保的角度看,我非常理解;但作為牙雕從業者,我仍感到十分遺憾。畢竟牙雕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技藝,包涵著先人的審美和智慧。如果就這么斷了,豈不可惜!”
破而后立
周百均出生于一個家風嚴謹的世家,母親是教師,而且從周家的族譜上可以查到,他是《愛蓮說》作者、北宋著名哲學家周敦頤的第29世孫。這樣的家風熏陶,讓周百均從小就比常人多了一些對藝術的感知。
1973年,周百均中學畢業,由于學習期間表現出過人的藝術天賦,他被推薦進入上海工藝美術學校。學習象牙雕刻。“當時就一個念頭,哇,象牙這么珍貴,一定要好好珍惜。”周百均受寵若驚,認為自己太幸運了。“那時我們沒得選擇,領導怎么安排就怎么做。雖然牙雕正合我意,卻是當初我連想都不敢想的。”無心插柳柳成蔭,沒想到卻成就了這位國家級工藝美術大師。
3年后,周百均從上海工藝美術學校畢業,順利進入上海玉石雕刻廠牙雕車間從事牙雕創作,并跟隨海派牙雕第一代老藝人、中國工藝美術大師蔡健生學習牙雕技藝。周百均擅長仕女牙雕,風格獨特,思維活躍,1979年被蔡健生指定為徒弟,繼而成為海派牙雕傳承人。
在蔡健生的指導下,周百均更加勤奮,技藝也日漸精湛。為了尋求突破,他將目光集中到牙雕題材品種上,“依循傳統,上海牙雕按題材品種劃分,牙雕從業者自入門之初便被指定學習人物、風景等某一單項題材,甚至還會有更細的劃分,如周百均就被指定學習人物中的仕女牙雕。但我認為不應該自己禁錮自己,所以我嘗試打破題材界限,將各種元素相互融合。于是有了融人物、鏤空、蚌景為一體的《蚌珠戲鳳》。”然而,更讓大眾印象深刻的卻是1981年的那件驚世之作—《精衛填海》。
精衛填海
《精衛填海》是周百均最為滿意的作品之一,被評為首屆全國象牙雕刻評比第一名。然而,在這份榮耀的背后卻是他的大膽突破,將中國傳統技法與西洋雕塑藝術融合的進一步嘗試。
“剛得知大賽消息時,我可真是‘食而無味,臥則無眠,整日里就冥思苦想一件事:到底什么樣的作品才能讓大家眼前一亮?”對于初始的一些設計稿,他自己都不滿意。后來索性拋開一切雜念,在紙上隨意勾畫出了最讓他心動的線條。“美是第一概念。無論什么題材,作品給人的第一感覺是形式要美,所以我決定先定其‘形。”
然后,周百均開始大量查閱資料,搜尋相似線條的題材。終于在《古事四百冊》一書找到“精衛填海”的故事,這才有了《精衛填海》的誕生。
“《精衛填海》打破了以往單一風格為主題的傳統模式,融入了西洋雕塑藝術,使中西文化在牙雕中碰撞出新的火花。”中國傳統藝術重在寫意,講究線條美,而西洋雕塑強調人體結構美。因為周百均曾接受過繪畫、雕塑、人體解剖學等課程的學習,有著深厚的西方美學理論基礎。因此,他大膽融入西洋雕塑中的造型感與人體解剖學知識,使“精衛”在形象塑造上取得突破,比如露臂、赤腳等,從而令整件作品呈現一種別樣的美。
但《精衛填海》只是他突破創新的第一件受到大眾肯定的作品。之后,他進一步大膽嘗試,又陸續創作了《西廂和月》《魚景》《桃花源記》《嫦娥》等作品,在獲得“全國百花獎金獎”“玉龍獎金獎”等榮譽的同時,讓大眾一次次地見證了海派牙雕的魅力。
牙雕守望者
牙雕美,美在精巧;象牙貴,貴在難得。在過去20多年里,因為“象牙禁運”,致使牙雕業幾度瀕臨坍塌。
1989年,隨著國際上關于“禁止象牙和象牙制品在國際貿易中流通銷售”聯合協定的通過,牙雕業一下子斷了象牙來源,這使上海牙雕于1989年陷入了幾乎全面停止的狀態。
然而,2006年,牙雕被列為我國首批國家級非遺項目并加以重點保護,這讓周百均在經歷漫漫長夜后看到了一絲曙光。但更讓他激動的是,2007年在聯合國野生動物會議上,中國獲準在嚴格條件約束下,從非洲四國進口象牙,并于2008年,從非洲順利進口60余噸象牙。
為了讓這門技藝傳承下去,2006年,上海工藝美術總公司提出在上海老鳳祥名師設計中心創建由周百均領銜的象牙大師工作室,為海派牙雕傳承注入一股活力;2010年,周百均又在上海老鳳祥玉石象牙雕刻有限公司創建了第二個象牙大師工作室,致力于培養更多年輕人繼承牙雕技藝。10多年來,他設計指導了數十名學生創作了《十八羅漢聽經圖》《維納斯》《降龍尊者》《金童玉女花生》等優秀作品,陸續獲得了“中國上海玉石雕刻玉龍獎金獎”“中國象牙雕展優秀作品金獎”等殊榮。
面對榮譽,周百均對年輕一代贊賞有加:“年輕人視野開闊,學習能力強,他們應該在這條路上走得更遠。所以,短期內我不擔心傳承這一問題。”但作為傳承人,周百均的擔子依然沉重,他現在帶領著兩個象牙大師工作室20多位牙雕學習者,將更多精力集中在教授傳承上。“我現在可以身體力行,但10年、20年之后呢?所以這些年輕人才是海派牙雕的希望。”
但是面對如今牙雕業的艱難,周百均也頗感無奈,雖然有猛犸象牙等替代品,但猛犸象牙存量有限,且不可再生。因此,他只能告訴學生:就算真到了無牙可雕的那一天,將牙雕技藝轉移到其他材質上一樣可以做好,因為藝術都是相通的。“雖然是下策,卻是實話。再說了,未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準。我們要做的就是練好本事,多出精品。”